為了戲服,張斌離開了自己的家鄉,在蘇州創立工作室;為了戲服,他學起了從未接觸過的鄉村土話,只為和繡娘無障礙溝通;為了戲服,他拿著梅蘭芳等老戲骨們的舞臺影像,顛來倒去反反復復研究。張斌說:“這個行業幾乎沒有什么年輕人,論手藝,年輕人排不上號。”但他又說:“而我,正因為年輕,才更能接受新鮮的理念,用自己的風格,用更多的心力,認真做好這件事。”
為京劇、昆劇制作戲服這個行當,在老一輩中始終流傳著一個說法:“聰明的人不肯做,笨的人又做不好。”淺顯易懂的道理,也是當下戲服制作行業缺少年輕力量的主因。但有那么一個年輕人卻是例外:張斌,服裝設計專業出身,七年前,大學一畢業,就只身一人跑去蘇州創立了工作室,主攻傳統戲劇的戲服制作,雖然其間有過失敗,有過停滯,但因為心底對于戲服割舍不下的興趣和熱情,不僅一路走到了今日,往后,也將更加堅定執著地走下去。
提到和戲服的緣起,張斌說:“我大學學的是時裝設計,但其實那個時候,對于京劇特別有興趣,這可能跟我爺爺曾創辦過民間越劇團、父母也是越劇的愛好者有關。因為專業的關系,平時我自己也常常會去研究一下京劇戲服。比如京劇演員在著裝上恪守的‘寧穿破、不穿錯理論,京劇戲服上非常嚴謹的衣箱制度,這些在真正和劇團接觸,并參與到戲服設計制作之前,就已經了然于心了。”所有的偶然里,總有那么一些必然。于是,大二的時候,喜歡京劇的張斌遇見了一個偶然的工作機會——有朋友邀約他去蘇州,幫浙江昆劇團參與一個戲的戲服制作。因為這個機會,張斌開始逐漸接觸到活躍在蘇州的戲服制作領域的手工藝人。偶然的工作邀約結束了,卻讓張斌愛上了戲服制作這個行業,能夠為舞臺上的角兒們設計并制作服裝,讓他的心中充滿了幸福和成就感。
此后,他又接連為北京的劇團盯了幾場戲,雖然并沒有賺到很多錢,但他卻似乎從中找到了自己的“天職”。大學一畢業,做戲服便是張斌第一且唯一的選擇。
工作室迅速地開了起來,地點在蘇州,這也就意味著,張斌將離開他杭州的家,常駐異鄉。“其實,從明清以來,蘇州就一直是整個中國公認的類似于戲服制作基地一般的存在。古時皇宮里的衣服便都是在蘇州完成繡工的,所以,要制作戲服,工作室肯定要設在蘇州。”然而,一帆風順卻并沒有如期而至。合作伙伴之間的協調、工藝之間的協調等等問題層出不窮,一度讓張斌非常灰心、氣餒,最低落的時候,他甚至暫停了工作室的運營,出去教了半年畫畫。然而,張斌心中那份對于戲服的喜愛,卻一直在召喚著他回歸。
“現在再回頭去看那段充滿了挫折的歲月,很多人會總結為首次創業失敗,但我覺得不是,對我而言,那段日子還不能算作創業,只是我在戲服行業的一段摸索期,學了很多手藝,也積累了經驗,猶豫過,艱難過,但最終,還是更加堅定地選擇了心底的聲音。”張斌對于戲服的執著溢于言表。
工作重新整裝再出發,已是2010年初,努力的人運氣總不會太差,而張斌便是一個努力的人。他說:“態度很重要,論工藝,我的手藝肯定比不上功底深厚的老手藝人,但是只要認真去做,自然就能得到認可。”因為年輕,張斌更容易接受新鮮的事物,別人做的戲服是駁樣和不停的重復,張斌的戲服是重新為角色和演員定制。有時候為了一件衣服,他會反復查資料,把歷史上各個角兒的舞臺影像都拿到手看一遍,思考怎么做才能表現好角色與性格,以及流派特點,同時又符合演員表演的習慣和喜好。比如戲服的用色和配線,他會根據現代劇場的燈光以及觀眾的觀看距離作出調整和變化,摒棄傳統的高飽和度的艷麗綢緞,選用更適合現代舞美的清雅色澤;再比如工藝上的改變,按照西方風衣風格而改良的“活里子”,完美解決了傳統戲服因為面子里子縫死,演員出汗弄濕又不能洗導致的里子縮面子拋,影響戲服視覺效果的問題。
認真嚴謹的態度為工作室的重新出發贏得了廣泛認可,他和上海昆曲王子張軍合作的2010年實景園林版《牡丹亭》的戲服更是讓眾多劇團和高校開始關注到了張斌這個名字和他的錦上花服飾設計工作室。
只要沒有外出交流培訓的計劃、不用給劇團送戲服,我們一般都能在工作室里看見張斌忙碌的身影。一件戲服的基本工藝有:染色、開料、畫花樣、刷印花樣、配線、刺繡、篦漿、裁剪、縫合,以及最后的紐扣、水袖、撬邊等工序。所有環節,張斌都會參與到其中,或親自動手,或監督品質,盡力保證每一件戲服都能按照他原本的設計理念呈現出來。
“其實,我還有很多計劃想去實現,但是時間實在不夠用。”張斌說,“對于傳統戲服的工藝制作,目前基本沒有系統性的資料,各大院校也沒有專門的培訓機制,所以我想,以己之力,盡量去整理并且保存下來。同時,我還希望把所有傳統的戲服都做一遍,專門用來保存和交流,甚至在做的過程中,留下制作視頻。這樣,萬一今后的戲服制作再發生斷層,至少還能找到資料、視頻和實物參照,想要再重拾起來的話也會更容易些。”工作室手藝人的平均年齡在50歲,作為工作室的創始人,除了事業上的發展,張斌對于文化傳承的問題也極其關注。平時,若有人想要請教、交流,他更是知無不言。他說:“現在能力方面還是感覺有所欠缺,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可以做些什么讓整個行業都變得更加規整、嚴謹,也更加后繼有人。”
因為興趣而和戲服結緣,因為執著而永不言棄,如今張斌所主動擔當起的,已經不僅僅是一個裁縫想要做出一件衣服的抱負,還有一個手工藝人對于行業的責任感和對傳統文化的傳承之心。
生在杭州、長在杭州的張斌,在大學以前,幾乎沒有在別的城市長期生活過,然而,一次冥冥之中和戲服的邂逅,讓他從此和戲服設計、制作結下了不解之緣。
制作傳統戲服的手藝,是否有斷層和失傳的現象?會不會覺得可惜?
我們現在的戲服其實主要是參考民國時期的來制作的,與明清算同源,再早一些的戲服,已經很少能見到了。至于手工藝,幾乎每天都在流失,比如有時候前一天還能聯絡到工藝師傅或者專業作坊來制作,第二天就完全不行了。又比如,戲服里常常需要用到的金線,我們國家最傳統的金線非常好用,都是純金制作,后來,變成了手捻的金線,也很不錯。可是現在,已經完全失傳了,只能用日本的金線代替,但效果大打折扣。與傳統金線相比,日本的金線金光太亮,色彩過于艷麗,上臺感覺“太賊”。但是,這種事幾乎每天都在發生,可惜也沒有用,后繼無人,手藝失傳是我們必須面對的問題。
戲服這個行當,真的沒有可能多吸納一些年輕人加入嗎?
我覺得很難,首先,這個行業的利潤并不高,很少有年輕人能吃得起苦矜矜業業地把手藝學精;其次,行業利潤雖然不高,但是成本很大,在高成本的趨勢下,不可能過多地讓年輕人參與到戲服制作中練手,沒有鍛煉的機會,年輕人的技藝也不可能純熟起來。但是,也不必過于悲觀,我覺得這個行業即使保持現狀,也能夠再運行個15~20年,在這段時間內,手工藝人工作的大環境肯定會越來越好,畢竟現在整個社會都對手藝人有了更多的認識,也注意到了傳承的問題,未來還是很樂觀的。
戲服做了那么多年,你現在的理想還和當初一腔熱血的時候一樣嗎?
其實,我的目標并沒有什么改變,希望可以一直做個純粹的裁縫和手工藝人。我個人覺得,這已經不僅僅是個理想了,它更像是一種境界。我們這個時代充滿了商業化,總是有很多應酬,有很多的利益誘惑,很多人活得很浮躁,對金錢、對名利趨之若鶩。但我覺得,做人也好,做事也好,純粹很重要,不被權錢名利所惑,做自己最喜歡最熱愛的事情,內心才會充實踏實,才會真正的快樂。這幾年,手工藝人的地位漸漸有了提升,開始被大眾文化認可,有如此好的前景,作為我個人就更加要努力了,傳統文化需要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