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耳朵癥候群

筆記箴言：

女人的耳朵很容易染上一種病：聽勸的時候無比堅硬，聽情人扯謊的時候又變得軟弱無力，而治療這種癥狀最好的方法，就是試著不要用耳朵，而是用“心”來聽。

萬圣節，我跟夏儂約在東區巷弄里的餐廳。

“今天不也是孟宇的生日嗎？一向都是情人優先的你，怎么有空陪姊妹坐在這里？”夏儂不喜歡孟宇，她說一個在萬圣節出生的男人，鐵定有鬼，所以提到他總是沒好氣。

“他這一陣子比較忙，要忙完后才能慶祝。”

“他的一陣子究竟有多長？情人節的時候，他不是也說忙完后再慶祝？”

“有心最重要嘛。”我笑著說。

“你確定他不是‘忙著跟其他的女人約會？他老是告訴你沒時間，但上個月我明明看見他跟別的女人一起看電影，你究竟有沒有問清楚那個女人是誰？”

“他跟我解釋過啦，她是個重要的客戶，放長線才能釣大魚嘛。”

“你真的是天真活潑又好騙耶，這種話你也聽得下去！”夏儂很激動，嘴里的咖啡都噴到了我的臉上。氣急敗壞的夏儂，索性把一張名片丟給我：“有空去檢查一下聽力！”拿著那張周元耳鼻喉科的名片，我一頭霧水。

“朋友進忠言的時候，你的耳朵就變得很硬；男人對你瞞天撒謊的時候，你的耳根子又變得軟弱無力。有病就要趕快就醫！相信我，這個醫生，對你的病情一定會有幫助！”夏儂把我逗得哭笑不得。

晚上回家，孟宇的車子就停在巷口。我就知道，他仍在乎我，才一忙完不就立刻飛奔來找我了嗎？我跟孟宇一起養的黃金獵犬“寶貝”也在車上，看到我它開心地猛搖著尾巴。

“生日快樂！”我幸福地挽著他，本以為今晚他會跟我一起回家過夜。

“我要出差兩個星期，寶貝要托你照顧了！”話才剛說完，客戶的電話馬上打來，他就快閃了。看見我，寶貝似乎比它爸激動多了，搖尾晃腦地猛叫，電光石火間，我的耳朵突然一陣嗡嗡作響，竟然耳鳴了。這下糟了，我是兒童音樂教室的老師，不停嗡嗡作響的耳朵，應該會讓我痛苦上一陣子。

過了兩天不見好轉，我想起了口袋里那張周元耳鼻喉科的名片。一下班，就直奔診所。 醫生戴著口罩仍掩不住威風凜凜，他的雙眼炯炯有神，像是可以洞悉一切世事似的黑白分明。

“我兒子在我耳邊大叫了幾聲后，我的右耳就開始嗡嗡作響。”

他上下打量我：“你看起來這么年輕，竟然已經有兒子了。”

我趕忙搖手：“我還沒結婚啦，我說的是干兒子！”我這才想起，剛剛一直忘了跟他介紹，我的干兒子是一只狗。

醫生這才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我看頑皮的人不是你的干兒子，而是你才對吧。”我終于知道夏儂為什么會推薦這個醫生了，因為他是個既幽默又有耐心的醫生，病人自然會有一種想把病情、心情全盤托出，對他掏心掏肺掏錢的沖動。

一回生二回熟，三天后回診，我忍不住問醫生：“其實我的耳朵除了耳鳴，還有一些癥狀不知道能不能醫？”

我尷尬地說：“我朋友老說，我的耳朵很硬但是耳根子卻很軟，會不會是因為有螞蟻或是蟑螂之類的東西在我的耳朵里作怪的關系？”

“原來你就是夏儂提起的那個朋友？”醫生一臉驚喜。沒想到一向對陌生人很有戒心的夏儂，竟然跟這個醫生感情好到還會聊起姊妹的病情。提起夏儂后，醫生對我的態度就更友善了，他非常仔細地“勘查”了我的耳朵，甚至還拉下口罩，鄭重地告訴我：“我都仔細檢查過了，你的耳朵里除了原有的裝潢外，沒有進駐任何一只螞蟻或是蟑螂。只要按時服藥，乖乖回診，一定能痊愈。”

拉下口罩后的周元看起來更加英俊，夏儂鐵定是愛上了這個帥氣的醫生，希望我來幫她“驗貨”，卻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才把他的名片丟給了我。我很開心夏儂有個這么出色的男人，而我的男人呢？兩個星期都快過去了，卻仍忙到全無音訊，這天晚上，我決定撥個電話給他。

電話響了好久，正準備放棄，他接聽了：“寶貝，怎么啦？才剛分開就開始想我啦？”沒想到他用睽違已久的、熱辣辣的聲音對我說。我喊他寶貝，他也昵稱我寶貝，然后連狗兒子也取名叫寶貝，是從前我們常玩的小趣味，沒想到，他還記得。我在跟孟宇講電話，寶貝像也搶著想跟爸爸講話似的，在旁邊猛吠。

“是寶貝它很想你，一直叫我打電話給你。”我有點害羞地說。

“啊！你是小蝶？！”他像恍然大悟似的說。

“我是小蝶啊，不然你以為我是誰？”

他停頓了三秒鐘：“我……我很想你，所以想大聲喊出你的名字！”

“寶貝跟我都很想你，快點回來吧！”

直到掛了電話，寶貝還在一旁猛叫。

“除了我們之外，他還叫別的女人寶貝，難道你都沒有警覺？”

誰？是誰在跟我說話？但，這個屋子現在除了我跟寶貝外，并沒有其他的人啊。我嚇出一身冷汗，冷靜下來后，才驚覺剛剛似乎是我在自言自語。我準備去沖個澡清醒一下，寶貝也尾隨我進了浴室。

“寶貝，媽媽要洗澡你不能進來，聽話，出去外面等。”它索性整只趴到我身上，又汪汪叫了起來。

“那個女人不喜歡狗，所以爸爸才把我支開的，他竟然把一個不喜歡動物的女人也喚作寶貝，我聽了都快吐了！你一定要想想辦法，把那個野女人趕走！”這一次，我真真切切地知道對我說話的人是誰了。我嚇到用力推開寶貝，它眼神受傷地整只趴在地上低鳴。我捂住右耳，想說是不是因為耳鳴的后遺癥，讓我聽覺發生了問題，結果我才發現我的耳鳴不知不覺間已經好了，而且我現在的聽力好到能聽懂狗語！

我趕緊過去一把抱住它：“寶貝別哭，你再說一遍，這次我會認真地聽。”

那一晚，我跟寶貝促膝長談，我才知道，原來孟宇不是因為工作才忙得不可開交，而是因為他有了新歡，忙著在另一個女人身邊團團轉。夏儂說得沒錯，無心的人，不是沒有時間，而是只有沒有極限的借口跟謊言。

這次回診我激動地對醫生說：“我的耳鳴不但全好了，而且還能聽懂狗語！你給我的究竟是什么神奇的藥丸？”

“表妹一直說你是這個時代稀有的天真女孩，我還以為她只是想推銷自己的朋友給我才隨口說的，沒想到你真的這么可愛。”

“你的意思是，夏儂是你的表妹？”討厭孟宇的夏儂老是嚷嚷著要把表哥介紹給我，沒想到她竟然出了奇招把我拐來相親。

周元用充滿問號的眼神看著我：“我剛剛什么話也沒說啊，不過夏儂是我的表妹沒錯。”奇怪？那我是怎么知道夏儂是周元表妹的？連我也疑惑了。

“繼續吃藥，按時回診，你一定能永保幸福與健康的！”感覺已經像是老朋友的醫生俏皮地對我說。

“我還要繼續吃藥嗎？但是我感覺都復原了耶。”

“傻女孩，我后來給你的那些維生素就算吃一百年也OK啊，回診的重點當然是要讓你對我有更多的信任跟感覺后，療程才能告一段落啊。”

“什么？你后來開給我的藥都只是維生素？”我掩嘴驚呼。

醫生突然耳根子全都紅了：“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是你剛剛說了，我才知道的啊！”

“我說的？怎么可能……”他神色慌亂地趕緊把口罩戴上。

“夏儂還說她傻氣，其實她聰明得很，要追到手應該不是那么容易！”

我突然開竅了，我聽到的話，不是從醫生嘴里講出來的，而是從他心里冒出來的。天啊！我的聽力繼聽得懂狗語后又更上一層樓了。

“醫生，這個周日你有空嗎？我的學生有個音樂成果發表會，夏儂說你也很喜歡音樂，我想邀請你一起來聽。”既然都已經知道彼此的心意了，我想，就讓進度快一點好了。

這下子醫生又喜滋滋地拉下了口罩：“你約我，我當然有空！”

而至于那個對我一直都沒空的男人，我想，今晚是該傳個信息告訴他，既然他已經有了新的寶貝，狗寶貝以后就都跟我住吧，畢竟兒子都表明立場要選我了，也該是我這個做母親的有所作為的時候了！

作者簡介

谷淑娟：臺灣70后新銳寫作人，右腦強硬派，行事低調但很大膽，不相信愛情，所以鉚足勁經營；不崇拜眼見為實，嗜想象成性。出版有小說集、小說式雜文等近十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