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東華
第一次體驗被關進籠子的感覺,是去深圳參觀野生動物園。參觀的車子是特制的,車廂是大大的籠子,幾個人坐進去后,車子便從那些野生動物的生活區開過,其中有大型的食肉動物,如獅子、老虎、狗熊等,它們就在籠子外面,很悠閑地散步,休憩,偶爾抬頭欣賞一下關在籠子里的人,仿佛它們才是這里的主人。
通過這一次,我對籠子的看法有了變化,籠子不僅是禁閉,還能給人安全感。
我曾經住在一棟四層高的老式居民樓里的三樓。開始時,整棟樓的陽臺都是敞開的。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一樓的住戶用不銹鋼管做成防盜網封住了陽臺,美觀又安全。但問題出來了,一樓有了防盜網,等于給小偷搭了梯子,二樓的住戶也開始陸陸續續地把防盜網裝了起來。而我在三樓,覺得小偷如果爬過兩層樓上來,得有不凡的身手,他們沒必要冒這個風險。
后來,四樓的住戶也開始封陽臺,裝防盜網了。原因是樓上有一家丟了東西,沒抓到小偷,據說小偷是從樓頂直接下到陽臺行竊的。一棟樓,除了我家,上下的陽臺都裝了結實的防盜網,側面看,整棟樓房像美女的身材,上下豐滿,細腰,我處在“美女”的腰部,顯得有些突兀。我決定也把陽臺封起來。這樣,整棟樓外觀看起來就像一個很精美的金屬籠子,鄰居們隔著籠子打招呼,聽樓外樹枝上清晨的鳥鳴。
就這樣,大家慢慢地把自己關進了籠子里。
無論城鄉,很多地方都能看到這樣的籠子。其實我們很享受這樣的籠中生活,因為我們把屬于自己的籠子外的生活,看成很多不安全因素的滋生地,就像參觀一個野生動物園,感覺有猛獸在周圍閑逛一樣。我兒子在離家不到兩公里遠的小學讀書,步行僅需15分鐘,已經5年了,我每天的任務是開車接送他上下學,從自家的籠子里把他送到學校。關起校門,學校算是一個較大的籠子。放學之后,我再把他從大籠子里接出來,放學后玩耍的范圍,也僅限于小區之內。小區,也是一個半封閉的籠子。于是,小學生在上學、放學的路上,就沒有撿錢包或扶老人過馬路的機會了,寫作文再抄襲這樣的內容,顯得很不真實。
除了有形的籠子,我們也悄悄在心里扎起了籠子。如果有陌生人敲我的家門,我會隔著籠子很警惕地和對方對話,他們可能是來推銷保險的,收水費的,裝寬帶的,也可能只是免費讓你試用一下他們新推出的潔廁靈。我們隔著籠子交易,是不能直接把信任的大門敞開的,先得弄明白,這有沒有可能是門外人設計好的消費陷阱。
在路上,如果遇到老人摔倒了,扶不扶?本來舉手之勞的事情,卻引起全民無休止的討論,至今沒有標準答案。有時候真不敢輕易把手伸出內心的籠子,交給那個需要扶一把的人。
其實,我不知道生活里扎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的籠子算不算是社會文明的進步。但如果我們周圍還有權力滋生的特權、腐敗,還有壓抑滋生的戾氣、憤懣,還有野蠻對文明的破壞,還有丑惡、虛假對善良的欺騙,如果暫時還不能把這些可能的傷害,及時關在道德和法律的籠子里,那把自己關進籠子算不算一種民間智慧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