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的創編與版本特征

魏燕利

(淮北師范大學政法學院，安徽淮北235000)

導引術是起源并流傳于古代中國的一種以養生為旨歸的傳統體操功法，屬于中華民族傳統體育的重要組成部分。明代以來，一種與一年24節氣相結合的導引體操功法在社會上流傳甚廣，而此功法又常冠以陳摶(五代宋初道士，字圖南，賜號“希夷先生”)的名號。譬如，明代高濂的《遵生八箋》中稱之為“陳希夷二十四氣導引坐功圖勢”，晚清鄭觀應的《中外衛生要旨》中稱其為“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圖”，民國席裕康的《內外功圖說輯要》中則稱其為“陳希夷先生二十四氣坐功導引治病圖說”。為了方便敘述，本文統稱之為“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此功法歷來版本眾多、源流難辨，而學界至今鮮有對此做專題研究的成果問世。為此，筆者對其創編與主要版本的特征予以探討。

1 “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的創編

1．1 《太初元氣接要保生之論》本——“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的雛形《太初元氣接要保生之論》是載于明萬歷35年(1607年)張國祥主編的《續道藏》中的一部道書。此道書先以內丹理論開篇，進而引出與一年24節氣相配伍的24節導引勢。若將這些導引勢與“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較為流行的版本(《遵生八箋》)中的24節導引勢分別對照，會發現兩者既有大同又存小異。所謂“大同”，首先是這2種版本的導引勢總數都是24節;其次，修持這24節導引勢的時間皆以24節氣為分野;再次，這24節導引勢的具體動作也大體相同。所謂“小異”，一方面表現為兩者對作為行功分野的24節氣的表述不同:《遵生八箋》中的“陳希夷二十四氣導引坐功圖勢”直接把24節氣的名稱分別置于功法表述之首，而《太初元氣接要保生之論》中直接提到的24節氣中只有“立春”“清明”“立夏”3個節氣，其余均未從字面上直接表達出來。另一方面，兩者對同一功法的動作表述也往往有所不同。譬如，以立夏節的導引勢為例，《太初元氣接要保生之論》本中為“每日寅卯時，閉息瞑目，反換兩手，五七度，又息氣半刻，將祖氣引上華池，喚水咽液”［1］，而《遵生八箋》本中為“每日寅卯時，閉息瞑目，反換兩手，抑挈兩膝各五七度，叩齒、吐納、咽液”［2］。后者比前者主要多出“抑挈兩膝”4個字。

既然兩者有大同存小異，那么其必有一定的淵源關系。《太初元氣接要保生之論》本的“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在表述形式上更為粗疏，應屬于草創階段。相比之下，《遵生八箋》本中的“陳希夷二十四氣導引坐功圖勢”則圖文并茂，內容更為豐富，格式更加規范，應屬于改進后的成果。學界一般認為《太初元氣接要保生之論》是唐宋之間的道書［3］，但據該道書中引用北宋真宗時道士王鼎之言推斷，其成書不會早于北宋真宗時。《遵生八箋》為明代高濂編著，要比《太初元氣接要保生之論》本晚得多。由此推論，“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的《太初元氣接要保生之論》應為《遵生八箋》的雛形。由于《遵生八箋》是明代以來較為流行的養生書籍，所以該版本的“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即以“陳希夷二十四氣導引坐功圖勢”為名隨之傳播，成為對后世影響最為廣泛的版本。

1．2 鐵峰居士——“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的完善者在現存文獻中，還有一個比《遵生八箋》本的“陳希夷二十四氣導引坐功圖勢”更早的明代版本，即《保生心鑒》本的“太清二十四氣水火聚散圖”。

《保生心鑒》的作者是鐵峰居士。鐵峰居士為明代弘治、正德年間蘇州府常熟縣(古稱南沙)人，生平不詳。關于《保生心鑒》的成書來歷，鐵峰居士在其《保生心鑒·序》中言:“邇惟《活人心書》所刊‘導引八圖’，悉上古遺法而為好修者寶之。弘治乙丑秋，適見《圣賢保修通鑒》，前序古今學道之失，后書道術療病之功，深嘉契愛而欲傳之。值客歸，促留少頃，得私謄其頁。一或受疾輒取試之，多有驗焉。因嘗嘆:是書雖非太乙、陰康手書，誠保生至法也。惜乎簡而未詳，微而不著。乃用參諸《月令》，搜古醫經，反復研究，正訛補略，并采活人心八法，命善圖者繕形摹寫，計總三十二圖，纂為一帙，目之曰《保生心鑒》。……正德丙寅春王正月古南沙鐵峰居士序。”［4］2-4由此序言可知如下幾點:

(1)《保生心鑒》一書是鐵峰居士以《圣賢保修通鑒》為藍本，參考《月令》及多種醫書編寫而成的。對于所參考書籍，除《圣賢保修通鑒》外，作者還以“引用諸家書目”［4］8為題在其《保生心鑒》書中作了專門說明，它們是《活人心書》《禮記·月令》《素問內經》《靈樞經》《運氣論奧》《救命索》《樂道山居錄》《心印紺珠》和《十四經發揮》。可惜，包括《圣賢保修通鑒》在內，這些書大多亡佚了。

(2)就編寫的具體做法而言，一是鐵峰居士受到《活人心書》中“導引八圖”的啟發，專門請善于繪圖者為其書中的導引姿勢配了圖;二是鐵峰居士對《圣賢保修通鑒》的改編不是簡單的抄襲，而是“反復研究，正訛補略”，下了大功夫的;三是《保生心鑒》一書的書名，既借移了《圣賢保修通鑒》書名中的“保”“鑒”二字，又兼采《活人心書》書名之“心”字，精心打造而成。

(3)由此序的落款可知，《保生心鑒》成書于明代正德元年(1506年)。這個時間要比《遵生八箋》付梓的1591年早85年。再通過對功法及配圖的比對可以認為，《遵生八箋》中“陳希夷二十四氣導引坐功圖勢”實際上是對《保生心鑒》中“太清二十四氣水火聚散圖”的一種抄錄。實際上，《保生心鑒》中的“太清二十四氣水火聚散圖”是后來流傳的《遵生八箋》本“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的最早完善形態，而使其完善者正是明代弘治、正德年間的鐵峰居士。由此，《保生心鑒》成書時間，即明代正德元年(1506年)便應作為“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的正式誕生時間。

1．3 《遵生八箋》——冠之以“陳希夷”名號的“開創者”應該說鐵峰居士對“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的這次完善是成功的。對此，可從其后許多養生、醫學等類文獻爭相刊載這一功法的現象中得以證明。據現存文獻，首先對此功法刊載的應是高濂的《遵生八箋》(刊于1591年)。不過，書中并沒有直接采用《保生心鑒》中“太清二十四氣水火聚散圖”之名，而是改用“陳希夷二十四氣導引坐功圖勢”的稱呼。這一更名主要集中于兩點:一是把原名中的“太清”一詞改作“陳希夷”;二是把原名中的“水火聚散”改作“導引坐功”。陳希夷為著名的道教祖師，坊間奉之為“陳摶老祖”，將此功法置于其名下，雖出于假托，卻增加了功法的神圣性和適俗性，故有利于功法的傳播。“水火聚散”為道教內丹功法名詞，對世俗來說過于神秘且難以把握，不及“導引坐功”通俗而易于理解。更何況此功法中也不乏引動肢體之類的導引動作，也算切題。可見，《遵生八箋》中對此功法的更名頗有道理，且后世因襲者也較多。譬如，晚清鄭觀應的《中外衛生要旨》和民國席裕康的《內外功圖說輯要》中對此功法即皆冠以“陳希夷”名號。

當然，對此功法有的文獻也用了其他的一些稱謂，如明代《三才圖會》中稱之為“二十四氣修真圖”，《萬育仙書》和《萬壽仙書》中均作“四時坐功卻病圖訣”，清代《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道家類存目》中則作“案節坐功法”。綜觀此功法的各種稱呼，還是以《遵生八箋》中開創的冠以“陳希夷”名號的更為普遍。

2 “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之《保生心鑒》本的特征

“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之《保生心鑒》本，即“太清二十四氣水火聚散圖”，經鐵峰居士精心打造，比其雛形《太初元氣接要保生之論》本，在功法之原理、創新及內容等方面體現出了更為突出的特征(表1)。

2．1 功法原理的表述更加完備《保生心鑒》的目錄內容雖列有10余項之多，但其核心是“太清二十四氣水火聚散圖”，其余多是對導引體操功法原理的表達。譬如，其中的“五運六氣樞要之圖”“六十年紀運圖”“四時氣候之圖”“交六氣時日圖”“五天氣圖”“主氣圖”和“客氣圖”，這7項內容以圖譜的形式表達了“太清二十四氣水火聚散圖”所包涵的中國古典式宇宙學和氣候學原理;“臟腑配經絡圖”和“經絡配四時圖”則是與“太清二十四氣水火聚散圖”直接相關的中國古典式人體生理結構學;“養真總論”(書中題為“太上養真要訣”)一目，雖只字未提“導引”一詞，但可作為修持導引體操不可或缺的總的養生理論指導;“修真要訣”則為導引行功提出了明確的室內環境、天氣條件、行功時辰和預備等方面的要求;“太清二十四氣水火聚散圖”的序言(目錄中未列出，文中題為“太清二十四氣水火聚散圖序”)中則直接對導引體操在養生修真上的優勢作了精煉的闡述。對此，作者先是設問:為什么“太清三箔，章章林林，惟主導引，不言藥石”［4］20?然后作答:“藥有真偽，性有反悮;疾縱去而毒尚留，或乘寒暑之變，或因飲食之反而生他疾，至于殺身者有之。是以仙道不取藥石而貴導引。”［4］20作如是說，雖欠全面，但也切中了問題的要害。最可貴的是，作者隨后在文中明確指出了修持導引體操的3種不同的境界:“導引之上，行其無病;導引之中，行其未病;導引之下，行其已病。”［4］20用現代的話語表達，即修持導引術可依次分為健康、亞健康和病態3種不同層次的身心境地。這要比大約出自唐代的“玄鑒導引法”中所言的“導引秘經，千有余條，或以逆卻未生之眾病，或以攻治已結之篤疾”［5］更為細致深刻，可謂對導引體操理論的又一大貢獻。

表1 “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導引功法一覽Table 1 Exercise methods of“Chen Xiyi's 24-Solar-Term Sitting Exercise”

2．2 完善了將導引體操功法與24節氣相配伍的功法創編模式導引體操功法在修習時間上往往是有所講究的。一般而言，多要求在天氣較為清明之日的子時之后至午時之前的這段所謂“生氣”之時。當然，有的功法中強調不拘時日，也有一定道理，如隋唐名道孫思邈的《備急千金要方·養性》中即云:“小有不好，即按摩挼捺，令百節通利，泄其邪氣。”［6］與孫思邈相反的是，唐代后期女道士胡愔在其所述《黃庭內景五臟六腑補瀉圖》中，將導引體操功法與四季相配伍，創造了肺、心、肝、脾、腎、膽，五臟一腑的導引之法。與此相類，宋代道書《靈劍子》則把16個導引勢分別與季節相配，用以補導五臟，創造了“靈劍子導引十六勢”。或許正是受了這類啟迪，“太清二十四氣水火聚散圖”才應運而生，并使《太初元氣接要保生之論》開啟的將導引體操功法與24節氣相配伍的功法創編模式臻于完善。

將導引體操功法與24節氣的配伍并非隨意組合，而是以中國傳統的人體經絡理論為基礎。對此，《保生心鑒》中所載的“臟腑配經絡圖”和“經絡配四時圖”可為明證。“臟腑配經絡圖”所表明的是，人體的臟與腑以及各自相對應的經絡互為陰陽表里，“脈運于中，周流氣血不已”［4］16，共同組成了一個和諧有機的生命體。“經絡配四時圖”則表明，人體十二經絡與天地相應，即所謂“手經絡應天，足經絡應地”［4］17，其生理活動也隨時節的交替而運轉變化。“太清二十四氣水火聚散圖”的創編者不僅看到了24節氣對人體之經絡與臟腑生理活動之間存在的制約關系，而且還創造性地為每個節氣設計了相應的導引功法，以期讓人們通過主動地運用導引體操功法調理經絡臟腑而適應這種制約關系，并最終達到修養身心或治療某些疾病的目的［7-10］。

2．3 內容更為豐富，行文格式愈加規范《太初元氣接要保生之論》本的“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每節功法主要有操作表述及功用兩項內容，而此功法的《保生心鑒》本“太清二十四氣水火聚散圖”每節功法新增“運主”“月令”“時配”以及功法圖3項內容。在行文格式上，文獻中的許多導引體操功法往往不甚講究，而“太清二十四氣水火聚散圖”不僅圖文并茂，而且每節功法均依次列出冠以“運主”“月令”“時配”“坐功”(或“行功”)和“治病”的5項內容，非常規范［11-14］。

3 結束語

據現有文獻，綜觀“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的創傳過程，《太初元氣接要保生之論》之草創與《保生心鑒》之完善自然功不可沒，而《遵生八箋》又將其冠以“陳希夷”的名號，使之神圣與世俗兼得而有利于其流傳。明代以來，刊載此功法者，如《三才圖會》《壽養叢書》《萬育仙書》《萬壽仙書》《中外衛生要旨》和《內外功圖說輯要》之類比比皆是。近世隨著氣功熱的興起，氣功類書籍中往往也不乏其身影。近些年，養生逐漸發展為一股熱潮，此功法又常見于一些養生類書籍中。不過，我們在利用諸如“陳希夷二十四節氣坐功”這樣的民族傳統體育成果時，最好不要迷信盲從，而應采取審慎分析的態度，在必要的研究基礎上科學而理性地加以對待，如此才能更好地得其益、免其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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