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養權之爭:法眼下情與“錢”的交織
文/江鵬程

孩子,是一個家庭乃至一個國家的希望。孩子歸誰撫養、由誰監管可能影響著一個孩子的成長軌跡。在夫妻反目對簿公堂,當天災人禍之下撫養權不得不移轉的客觀現實面前,法官的一次法槌敲動可能決定了一個孩子的未來。為此,每個法官都應在有利于“未成年人生活成長”的這一裁判準則的基礎上,綜合全案情況,嚴格依據相關法律規定謹慎裁判。筆者挑選司法實踐中幾則案例,與大家一起細細品味此類案件中的法律規定、法官裁判思路與心理。
2008年3月,周欣(女)與李龍(男)結為夫妻。雙方婚后育有一女李莉。2011年,李龍因車禍去世。3個月后,周欣獨自離家出走并再婚。李莉由爺爺奶奶進行撫養。周欣希望收回女兒李莉的撫養權,但李莉的爺爺奶奶堅決不同意。2013年,周欣訴至法院,要求確認其具有李莉的撫養資格。
【法官說法】在眾多影視劇中,拋棄孩子后由于種種原因希望再重新要回孩子撫養權的案例屢見不鮮,其各種結局也形形色色。在本案中,周欣認為通過確認自己對女兒的撫養資格,從而可以要回對于女兒的撫養權。我國《婚姻法》第36條規定,“父母與子女間的關系,不因父母離婚而消除。離婚后,子女無論由父或母直接撫養,仍是父母雙方的子女。離婚后,父母對于子女仍有撫養和教育的權利和義務。”本案中,周欣作為李莉的生母在沒有法律特別規定而剝奪其撫養權的情況下具有相應的撫養資格,這本無太大爭議。但是本案周欣提出的是確認之訴。所謂確認之訴是指當事人要求人民法院確認某種法律關系存在或不存在的訴訟。當事人向人民法院提起確認之訴的核心要件是存在爭議的民事法律關系。本案中,周欣是李莉的生母,在這一點上李莉爺爺奶奶與周欣在此問題上并無爭議。也就是說,本案中周欣請求的確認之訴并沒有相應的訴爭客體。另外,一般來說,確認之訴由于僅僅是對某一法律關系進行確認,不具有給付內容,所以不會產生相應的執行問題。但本案中,周欣確認之訴顯然是為收回女兒的撫養權作出鋪墊,必然涉及相應執行問題。所以本案不屬于確認之訴的受理范圍。
“清官難斷家務事”。撫養權糾紛就是最為難斷的家務事之一。作為母親的周欣對于女兒李莉具有法律上的撫養義務。如今希望從相依為命的爺爺奶奶手中要回女兒的撫養權,需要的是能夠愛護女兒、給予女兒更好發展的能力與誠意。而這才是能夠挽回親情的最重要砝碼。
孫麗(女)與常誠2001年登記結婚,兩人育有一女常艷(7歲)。2008年1月8日,雙方協議離婚,后常艷隨母親孫麗生活。半年后孫麗與張三再婚,常誠回山東老家靠做零工生活。2013年10月5日,孫麗因故去世。隨后常誠、張三與孫麗之弟孫飛簽訂三方協議,約定由孫飛作為常艷的監護人撫養常艷,照顧其生活。2013年11月9日,常誠以簽訂協議無效訴至法院,要求收回對其女常艷的監護權。

本案涉及到監護權是否能夠協議轉移的問題。根據我國法律,父母對子女的監護既是權利也是義務,不能放棄和剝奪。為了防范某些無良父母不愿意撫養子女而將監護責任非法轉移的道德風險,我國法律《民法通則》第16條第1款規定,只有在父母去世或者喪失監護能力的情況下,其他特定人群才可以擔任監護人。本案中的常誠正是以此為依據希望要回女兒的監護權。
【法官說法】在司法實踐中常誠的想法不乏支持者,但該思路存在著一些誤區和局限。監護是一種廣義法律概念,《民法通則》第16條所規定的是一種監護資格的羅列。監護資格和實際行使監護行為不具有必然的聯系。在監護權行使過程中,要受到“有利于被監護人生活成長”這一立法原則的制約。本案中,常誠回山東老家靠做零工生活,居無定所,生活有一定的困境,撫養能力不足。而舅舅孫飛愿意并且能夠提供常艷良好的教育環境和生活環境。同時常艷本人也強烈表達了希望由舅舅、舅母監護自己的意愿。從現有條件來看,舅舅孫飛作為常艷的監護人對其發展更為有益,更符合“適應未成年人身心發展的規律和特點”的立法本意。其次,《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實行)》第15條之規定:有監護資格的人之間協議確定監護人的,應當由協議確定的監護人對被監護人承擔監護責任。由此可見,法條認可了具有監護資格的人之間協議確定由誰實施監護行為,在有利于未成年人生活成長的前提下,有條件的監護人可以在法律范圍內將監護行為進行委托、轉移。值得注意的是,本條適用主體是所有具有監護資格的人,并未涉及監護順序問題。筆者認為,這可以最大可能實現由更有監護能力的人承擔監護責任。同時,法條又明確限定這種協議必須是在具有監護資格的人之間進行,最大限度地規避了可能出現惡意轉移監護義務損害被監護人利益的道德風險。孫飛作為常艷的舅舅,屬于法律規定的關系密切的其他親屬,具有監護資格。而三方協議是三方真實意思的表示且不違反法律禁止性規定,應屬合法有效,產生監護行為轉移的法律效果。
所以,在自身意思真實全面表達、更有益于未成年子女生活成長的情況下,監護權可以在一定條件下實現移轉。本案中法官正是在綜合全案情況后駁回了常誠的訴訟請求。
李軍是在當地做皮草生意的富商,2008年2月與王紅(女)結婚。雙方在2009年6月生育一子李耀,隨后王紅辭去工作,做起了全職太太。2013年10月,王紅以李軍沒有盡到家庭責任且對自己時常進行家庭暴力為理由訴至法院請求離婚。經查,雙方確實因家庭暴力感情實質破裂,但雙方在法庭上對于子女的監護問題爭執不下。
李軍認為,自己婚前擁有豐厚收入,婚后更是家庭的經濟支柱,而王紅由于婚后辭去工作,經濟能力和撫養能力嚴重不足。如果王紅愿意放棄撫養權,自己可以給予其適當補助。李軍認為,自己可以提供孩子更好的工作和學習機會,孩子理應讓自己撫養。同時,李軍強調,自己雖然實施家暴具有一定過錯,但卻從未打罵過孩子,不影響其與孩子的感情和自身獲得撫養權的資格。
【法官說法】根據我國法律的規定,撫養權的分配,應從有利于子女身心健康、保障子女合法權益出發。從審判實踐來看,是否具有強大的經濟實力和撫養意愿確實是法官就撫養權裁判的重要考量因素,但不應是唯一因素。在本案中,男方具有明顯的家暴行為和家暴傾向,強調自己在家庭中的絕對支配地位,這種榜樣示范力量可能對于孩子未來成長產生不可估量的負面影響。同時,對比雙方的性格和家庭中的一貫表現,如果監護權由男方行使,女方很難充分行使自己的探視權。更為重要的是,本案中男方由于工作原因長期在外,對于孩子照顧難免有所欠缺。相反,女方作為家庭主婦,在長期對孩子照顧過程中積累了深厚的感情,且對于孩子成長和孩子心理也較為了解,雖然經濟條件不如男方,但在男方支付相應撫養費的條件下,完全有能力為子女提供相對優良的成長環境與關懷。最終,法官將撫養權判給女方,同時判決男方支付相應的撫養費至子女成年。
王博2008年2月出生。2011年,父親王利與母親何雯協議離婚,約定王博由母親何雯撫養,王利每月支付撫養費800元至王博18歲,其余一切費用都由何雯支付。2012年11月,王博被查出患上“白血病”,前期在醫院共計花費40萬元。其中,醫保部門報銷14萬元,親戚朋友捐贈4萬元,王利支付4萬元。剩余18萬元由母親何雯支付。2013年,王博在母親何雯的代理下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王利與何雯共同承擔22萬元的治療費用。并對王博后期的治療費用進行相應的分擔。
【法官說法】隨著離婚案件的不斷增多。離婚時通過協議確定婚后雙方的權利義務已經成為“勞燕雙飛”中雙方預防未來產生糾紛的重要手段。在司法實踐中,雙方關于子女撫養歸屬、財產劃分等問題,只要意思表示真實且不違反法律的禁止性規定,均屬有效,法院不會主動進行干預。但是,夫妻雙方離婚并不意味著父母子女之間撫養、贍養關系的消滅。我國《婚姻法》第36條第2款規定“離婚后,父母對子女仍有撫養和教育的權利和義務”、該法第37條第2款規定“關于子女生活費和教育費的協議或判決,不妨礙子女在必要時向父母任何一方提出超過協議或判決原定數額的合理要求。”在本案中,雙方離婚時簽訂的協議約定“王利每月支付撫養費800元至王博18歲,其余一切費用都由何雯支付”屬于雙方真實意思的表示,應屬有效。但由于發生了王博患重病這一協議簽訂時所無法預計的事件,作為生母的何雯撫養條件已經發生重大變化,撫養能力明顯受影響。為了保證王博的治療和今后的發展,作為生父的王利應當承擔起法律賦予其撫養和教育子女的義務,雙方的約定性義務變更為法律的強制性義務。至于王博治療費用如何分擔,法院要結合何雯與王利的支付能力,以及雙方在其它方面對于王博所盡義務的大小和支出比例進行綜合考量,從而作出裁判。
上述幾則案例是撫養權之爭的典型案例,在案情的演變和法官的裁判之中我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對于撫養權之爭的案件來說,“錢”與“情”都是案件裁判的重要因素但絕非唯一因素。作為一名優秀的法官,對撫養權糾紛案件絕不是簡單地一判了之,而是要在綜合考量撫養能力、撫養意愿、監護人的示范效應、孩子成長等各種因素后慎重作出裁判。對于當事人來說,既需要證明自身的撫養能力,更需要向法庭展現自己的撫養意愿和誠意。同時,在目睹眾多親情破裂、因愛生恨的案件后,筆者由衷地希望,對于案件當事人來說,既然婚姻破裂不可避免,為了孩子未來成長、發展,適時放手或許也是一種“愛”的智慧和體現。
(以上人物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鄭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