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永其
清官陸隴其軼事
□ 朱永其

當時官場上的通行規則,新官上任不是騎馬就是坐轎子,須前呼后擁,鳴鑼開道,擎旗打傘,巡市顯耀。當地的顯貴名流,還要舉行隆重的歡迎儀式。誰知陸隴其來嘉定上任的這天,根本看不到以往的那種排場,只見一葉扁舟,上面端坐著一對夫婦,放著一卷鋪蓋、幾捆圖書、幾件行李,沒有一個傭人。這就是新來的知縣陸隴其。他在人們的熱切盼望中悄然而至了。那些早已備好了“賀禮”、要在迎接縣太爺到任的儀式上獻“孝心”的勢利之徒,看到這情景,不由得大失所望。
陸隴其一家吃的蔬菜,是利用縣衙里的空閑荒地種出來的,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夫人自紡自織的。他家種的蔬菜和織的土布,不但夠自家吃穿,還常有剩余拿到市場上去賣,賣得一些零錢貼補家用。時間一長,市場上的人都認得這個女人是縣太爺的夫人,大家都投以敬仰的目光。當地有詩稱頌這位清官家庭的簡樸廉潔:“使君官庭食無肉,桌上菜蔬種野蔌。霜凝一色寒天衣,老婢當窗不倦織。”陸隴其一家人凡出入用舟車等,也都按價付費,一文不少。
康熙十六年(1677年),陸隴其因遭權奸誣陷而被貶離任。他走的這天,跟來的時候一樣,與夫人同駕一條小船,除了幾捆圖書和一張織機外別無所有。市民為此罷市三天,數萬鄉親扶老攜幼,執香備酒,聚集道旁,大聲呼喊:“還我父母!”“陸青天歸來!”當地士紳紛紛賦詩作文相贈。俞鶴湖有詩贊之:“有官貧過無官日,去任榮勝到任時。”左都御吏魏象樞聞其政聲,亦作詩推崇:“吏道雖云雜,天下豈無人。”
小舟行到高升橋時,陸隴其面露愧色地對夫人說:“我做了多年的知縣,身無分文,如今要窮歸故里,真難為你了!”夫人摸摸口袋,掏出僅有的幾文銅錢,掂了掂說:“這銅錢亦當屬嘉定的。”說罷,只聽得咕咚一聲,夫人把銅錢扔進了練祁河里。陸隴其動情地說:“多謝夫人能如此的深明大義,以死相隨。”據傳此后的每年中秋之夜,人們站在高升橋上,仍可清楚地看到沉睡在河底的銅錢。
陸隴其為官十多年,他退休回歸故里時,連住所的大門都無錢置辦,無奈用竹簾來遮風擋雨。鄉民們稱譽他是個“循吏”、“直臣”。
陸隴其到嘉定上任不久,就審理了一樁“賴婚案”。俞懷仁將女兒俞針姑從小許配給內侄何靜言為妻,后因何家敗落,俞懷仁要“賴婚”,將女兒改許給有錢有勢的浪子王舒義。女兒矢志不從,結婚這天她逃進了何靜言家,于是引起訴訟。
現將陸隴其審理后的判詞摘抄如下:
判得何、王爭婚一案。何靜言以文壇健將虎峙瓊林,俞針姑以賦名佳人鳳翥謝闥。儷淑女于才郎,僉為良偶;留太真之玉鏡,誰曰不宜?詎料驚風夜半,吹連理以橫飛;暴雨一朝,落并蒂于污泥。吁其慘!俞懷仁勢力為懷,薰蕕莫辯;王舒義何嘗為義,倚勢謀妻。東床坦腹,卻嫌窮酸,浪子登徒,反找快婿,有目無珠,珍磚舍玉。迨至玉人已杳,彩軿未迎,空奩存舊日之香,塵鏡涉孤鸞之影。徒喚奈何,孽由自造。逐臭夫枉為人父,賜爾苦辛半載;欺貧奉富,反賠血本三千。何靜言花燭雙迎,仍是意中之表妹;碧衣進謁,還看昔日之老奴。是判。
當時的判詞流行駢文(又稱四六文)。上述判詞的大意是:何靜言是個知書達理的賢士,俞針姑小姐也是會賦詩的佳麗,一對真心相愛的好夫妻,有誰說不適宜?俞懷仁卻要賴婚另許,導致枝折花敗、蒂落污泥的慘劇發生。俞懷仁其實是個香臭不分的勢利小人,王舒義是個仗勢奪妻的歹惡之徒。俞懷仁有著何靜言這樣的好女婿不要,卻要浪子登徒為婿,真是有眼無珠,愛磚瓦而舍美玉!結果花轎未迎,女兒出逃,杳無音訊。你還在叫喚什么,這是你自己造的孽呀!俞懷仁枉為人父,罰你勞役半年,罰金三千。何靜言可與表妹成婚,但要穿戴整潔的青衣去看望俞懷仁老先生,他今后還是你的岳父。
這份判決書真是扶正壓邪,入情入理,鄉民們拍手稱快,競相傳誦,陸知縣亦由此名聲大振。
陸隴其為官勤政清廉,循法自律,政績斐然,名揚朝野。可他的上司蘇州知府卻是個貪官。他總借家中婚喪壽育的機會,大擺酒席,邀請各方來賀。陸隴其深知這位上司的用意,在他六十壽慶時,提前將賀禮差人送去。禮單上豁然寫著:“金雞一對,珠花布兩匹”。知府看了不由得心花怒放。當他打開禮包后,卻大失所望。原來所謂的“金雞一對”,只是用紅紙包著的2只雞蛋,“珠花布兩匹”是老百姓織的土布而已。他因此惱羞成怒,對送禮人吼道:“把東西拿回去!告訴陸隴其,本知府不收賀禮!”送禮人拿回賀禮諾諾而退。
令知府不解的是,從此以后,真的再也沒人向他送禮了。這可把他急得坐立不安,連忙差人去查明原因。原來是陸隴其派人在四處宣傳,說蘇州大老爺為官清廉,嘉定陸大人給他送的禮都被退回了,還被他訓斥了一頓,你們可千萬別再去討個沒趣呀!就這樣,再也沒人敢上蘇州府去送禮了。貪官收不到禮,斂不到財,氣得七竅生煙,但當著眾人的面又不好發作。特別是見了陸隴其,還要說幾句違心的感謝話。
又有一次,蘇州府召開各知縣聯席迎新年茶敘,陸隴其知道實質上是知府的“收禮”會。陸隴其便第一個到場,眾人還未落座,他就把隨手帶的“正君盒”拿出來放在桌面上,那三個閃爍光芒的金字引人注目。大家感到好奇:“陸大人帶著此物何用?”陸隴其嚴肅地說:“我自己看不到自己,總怕自己活得走了人樣,故我要隨身帶著它,可以隨時正肅自己,好留個正人君子在人間。”他邊說邊打開“正君盒”照了起來。不用明說,在場者都深知陸大人之用意,那些專事奉承的小人更感到無地自容,誰也不敢當場向知府大人送禮了。這下,那個老貪官對陸隴其恨得咬牙切齒,成天想找機會除掉他。陸隴其不通官場潛規則,于此可見一斑。
陸隴其后又出任河北靈壽知縣、四川道監察御史等職。他在靈壽知縣離任的時候,道路上站滿了百姓,哭泣著為他送行,如同離開嘉定時一樣。
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朝廷表彰四位廉潔知縣,陸隴其名列榜首。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陸隴其在故鄉溘然長逝,享年63歲。
雍正二年(1724年),詔諭陸隴其入享曲阜孔廟,在嘉定亦塑其金身入城隍廟。乾隆元年(1736年),又追謚他為“陸清獻公”,并加贈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據《清史稿》記載,清王朝由皇帝欽命入廟享祭祀的只有三人:陸隴其、湯斌、張伯行。
(摘自《上海灘》201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