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了多久,這些機械的鐵騎也將會把這里夷為平地,而那時,會有一座座新的高樓拔地而起,又有誰會記得這里曾經存在著一個巨大的雕塑工廠,密密麻麻的爬山虎曾在這里生長,很多知名當代藝術作品曾在這里誕生。
毛老板的雕塑工廠在京郊通州占地面積十幾畝,從一扇黑色的鐵皮大門進去,更像是進入到了一個小型的莊園。不僅有獨立的車間和展覽廳,還有職工食堂和露天茶座,各式各樣的雕塑環繞著碧草幽亭,紅磚小樓風格統一,掩映在翠綠的爬山虎中,氣場絲毫不輸某些藝術區和私人博物館。與廠子內部寧靜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它的周遭都是拆遷的廢墟以及忙碌轟鳴著的挖掘機、吊車。用不了多久,這些機械的鐵騎也將會把這里夷為平地,而那時,會有一座座新的高樓拔地而起,又有誰會記得這里曾經存在著一個巨大的雕塑工廠,密密麻麻的爬山虎曾在這里生長,很多知名當代藝術作品曾在這里誕生。
這個奕東園雕塑制作中心是以毛氏兄弟中哥哥的名字命名的,已經有近20年的廠齡了,一直由毛氏兄弟悉心管理,在業界也頗有口碑。從建筑的材質、風格以及占地的規模來看,毛老板似乎從沒有設想到他的廠子會搬遷,起碼不會這么快。2012年北京市第十一次黨代會上,北京首次正式提出將通州打造為北京的副都。當時,很多人還在觀望,而今年這一方案已經明確得不能再明確了。毛老板雖有各種不舍,也只得親眼看著多年建造的工廠化為烏有,因為他知道這次政府征地除了配合,確實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損失也好,機遇也罷,毛老板的廠子一定得搬,而且年底前就得全部搬完。雖然在宋莊,像這樣雕塑工廠還有一些,大抵面臨的也是相同的處境,即便不是政府勒令搬離,以未來更高的地租趨勢來看,也不會久留。而至于搬到哪里去,毛老板確實還沒最終敲定,只是希望搬去的新址短期內不會再遭遇搬遷的境遇。
毛老板的廠子分前庭和后院,場域和功能之間的匹配還算比較明確。從大門進入,左右兩側都有建筑,一個是接待賓客的小平房,里面茶臺布置還算講究;一個是大門緊鎖的獨棟二層小樓,在負責人的帶領下方可進入一覽毛老板制作和收藏的雕塑作品。從毛老板的雕塑收藏和一些照片來看,這里不僅有國內知名藝術家的作品,也有很多城市雕塑,都一一成為這個廠子輝煌歲月的有力見證。而在一些展臺上,整齊地排列著雕塑制作中所使用的一些專用工具,從鉗子、錘頭到砂輪、鉆頭,更多的是叫不上名字的器械??吹贸鰜?,毛老板是希望讓來到他雕塑工廠的訪客看到制作工藝的方方面面。頂樓的空間里放置了數百件雕塑成品,不乏當代藝術圈里活躍的藝術家作品。盡管,稍嫌擁擠,作品還是按照國內和國外兩個部分分別陳列著。另外公共雕塑部分也有專門的展廳單獨展示,算是有些分類和設計的。但帶領我們參觀的小姑娘生怕細節不夠完美,解釋說,原來這里的展示效果比現在更好一些,擺放更加講究,拆遷前一切從簡了。
在更為僻靜處,被樹木和荒草圍繞著的還有一棟獨立建筑,那是藝術家展望的工作室,一些假山石的雕塑小稿零零散散地堆放在外邊。展望也面臨著更換工作室的現狀。
再往里走個幾十米,拐個彎兒,才能看到加工和制作雕塑的車間,彩鋼搭建的廠房里還有在趕制作品的工人工作著,其實一些工人已經遷往新址做工,現在他們做的是之前未完成的訂件,這很可能將是他們在這個廠址的趕制的最后一批活兒了。因為要搬遷的緣故,后院顯得凌亂狼藉,很多雕塑藝術品和一些廢舊的鋼筋、管線、石塊以及鐵皮集裝箱堆在一起,藝術的精致與銹跡斑斑的廢棄之間充斥著一種魔幻的不真實感。工人們說,廠里很多雕塑已經打包裝箱運走了,但因為各種雕塑小稿及翻模后的成品數量太多,不是所有的雕塑都會帶走,哪些會繼續存立于新工廠,哪些被留下,還未可知。夕陽籠罩下的雜亂中,又多了幾分宿命的味道。而我的這些情緒還沒有維持多久,就隨著工廠機器開動后的轟鳴,頓時被攪得煙飛云散。事實確實如此,工廠拆遷影響訂單和生意是老板和工人們都不愿看到的。所以午后拋光的砂輪一開動,不銹鋼雕塑頓時被打磨出四濺的火花,與此同時,空氣里逐漸蔓延開了一種刺鼻的金屬味道。四五個工人都戴著防塵的口罩,平靜地工作著。而對于絲毫沒有防護設備前來造訪的我,幾乎是閉著氣,從車間里狂奔出來。在另外一個翻制泥稿的車間里,倒是沒有噪音和粉塵,但在一車的灰泥和雜亂的腳手架之間走一圈,我滿身滿腳都是灰,不知情的人乍看之下還以為是泥瓦匠在做工。這些泥塑是為了下一步澆鑄翻模使用的,所以形狀精準與否會直接影響到轉制后的效果。我們看到的藝術,其實是大師的想象力加上平凡人的汗水。
得知我們要來采訪,毛老板還特意邀請了有長期合作關系的青年藝術家來廠里一敘。清華美術學院的武豪是其中之一。武豪很熱情地向我們介紹了他的兩件正在制作的雕塑。由于要搬遷,廠房里不再開大燈了,插線板接幾個燈泡僅僅滿足作品加工最基本的需要。在黑漆漆的廠房里,武豪的不銹鋼作品被白熾燈的冷光打得雪亮。一個是還未組裝好的抽象的大鳥,有四五米高;另一個是衣裙翩翩的女神,斜倚在一旁,也有兩米多高,正進行著最后的細節上的加工。從體量和風格上也能看出,這兩件作品都屬于公共雕塑的范疇,武豪說,不銹鋼的這種反光和亮度在露天空間非常出效果,是很多甲方定制的不二之選,他還從手機中找到了虛擬的效果圖:青山藍天映襯下的“女神”雕塑在湖中心佇立,光潔明亮。而我怎么也和眼前加工著的這件對不上號,那種感覺特別像是探望剛剛出生的嬰兒,你不能想象十八年后她將如何端莊美艷。
雖然建廠有些年頭了,但在其中走一圈,毛老板的廠子怎么看也不能算是破舊,建筑根本就不到拆遷年限,而建筑里面大量的雕塑成品讓人目不暇接,更是當代藝術雕塑發展的寶貴資料。不禁讓人感嘆,拆掉了真可惜。當然,毛老板也是個聰明的商人,他打算把自己的廠子以另外一種形式保存下來——雕塑博物館,生產和陳列分離開來。據說,他也一直在積極的籌備中,看毛老板對于雕塑陳列的架勢,如果不是征地搬遷,他心中的那個博物館現在大概已經成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