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工廠并不是閉門造車,它可能直接和民眾發生關系。只不過二者發生關系的場域,可能位于不同的城市坐標。
毛老板的雕塑工廠旁邊是通州三中,從學校的那側繞到工廠,會經過學校的偏門。那時已經中午,成群結隊五湖四海的美食小車正在迎接奔流而出的學生。學生在咬著煎餅的時候抬一抬眼,可以看到學校旁邊成片被夷為平地的村莊。大約一個小時后,他們回到圍墻圍住的學校,并不會關心旁邊有什么雕塑工廠。我的一位大學同學曾在三中寒窗苦讀,旁邊有工廠他都不知道。
這就引出一個話題了,如此遠離城區相對偏遠的工廠,可能因為工藝和經濟因素比較受藝術家們的青睞,但刨去藝術家們的雕塑作品可能的受眾,對于普通民眾,工廠似乎不能和他們發生聯系。但是,事實并非如此。
走進工廠厚重的大鐵門,直走會看到一片綠地上的雕塑,恐龍、中國符號、金屬色等等元素密密麻麻(可能和工廠要搬遷有關),這些雕塑我們不太熟悉。穿過這片綠地,會經過有天井、玻璃采光、別致座椅的室內空間,然后在一個L型的屋子里,我們看到了熟悉的東西,城市雕塑——這個工廠承接了國內外不同城市的雕塑工程,屋子里整齊劃一地擺放著雕塑模型和實物照片。
有個實物照片讓我們聯想到我們雜志社辦公地點幾公里外的望京西路路口,那個和上海世博會中國館的造型有些相似的“歡迎”式的雕塑。同事隨口說這個路口設計得有些歪斜,有交通風險,雕塑可能起到“鎮”的作用。而在一定層面上,這個比較迷信的例子,提供了所有雕塑工廠和民眾發生聯系的可能得答案。但更直觀的答案就在我們的街邊巷尾,據幾年前的統計,中國“托球式、浪花式、飄帶式”的城市雕塑大行其道,30年來僅不同型號的不銹鋼球已有數10萬只。作為這類并不精美的雕塑的制作者,雕塑工廠至少不再延續扛槍抱麥穗的工農兵形象的作品,而傳達了經濟建設、多元開放的精神需求。
這樣來看,雕塑工廠其實是民眾精神的代言人,而這取決于城市雕塑的公共屬性:城市雕塑或者公共雕塑是現代社會的產物。20世紀中后期,隨著民主社會的發展,藝術與公眾日常生活的界限被打破,曾經沒有公共屬性的象征著國王、宗教權利的公共空間雕塑,已演變為融入民眾生活的城市元素。曾經城市雕塑被瞻仰、被膜拜、教化大眾的功能,也漸漸發展為培育美感、培育創造力、傳達平等觀念等與大眾生活息息相關的作用。
城市雕塑是公眾對自身社會、物質、政治歷史的表達需求。美國紐約的《自由女神像》原本是來美移民爭取自由、民主的象征;丹麥哥本哈根的小美人魚銅像象征著安徒生豐富的文化遺產;比利時布魯塞爾的撒尿小童雕像《小于連》直被民眾呼為布魯塞爾的第一公民(相傳他曾撒尿澆滅了威脅城市的炸藥),而在中國,深圳的《孺子牛》則是順應改革開放深圳特區開拓進取精神的產物。(城市雕塑也可能濃縮了當下的諸多社會現實。不再塑造英雄偉人而把目光投入在普通人身上的深圳雕塑《深圳人的一天》,原本計劃塑造18個不同職業的普通人,但因為一位警察的家里人認為只有死人才做像,警察的形象便沒有出現在雕塑中。)
而城市雕塑的具體操作者(藝術家、委員會、顧問、工人等等),其實是向公眾服務,所以說他們是公眾行為的執行者,是公眾的代言人,而毛老板的雕塑工廠,自然也列為其中。
毛老板的那間L形房間乍一看好像是個模型展示館,但這些模型背后,卻是公眾代言人在工藝上的謹慎。工廠并不是隨意放大那些雕塑模型,而在這間屋子里,你會發現模型小樣和實物照片對比出的效果差異其實很大,這是因為城市雕塑實物的尺寸、位置和細節都是經過仔細推敲的,具體數據和公眾感受有著直接聯系。
比如日本學者蘆原信義將25米視為“外部空間模數”,這個距離之內,人們可以看清對面的物體形象。另外人眼的視野水平方向120度,垂直方向為130度(視平線以上60度更為清晰),雕塑的高度沒有超過人的視線范圍時,空間感是最強烈的。所以過多修飾的大型雕塑在觀者眼中的效果會有折損。
毛老板的雕塑工廠搬遷后,通州三中旁邊的空地又多了一大片。附近空曠土地最明顯的雕塑就是三中正門口小廣場的雕塑不知出自誰手的影壁大小的大石頭了。一個黑衣婦女在正對著雕塑上的詩詞做瑜伽,伸展自己的身體。我們不判斷這件拜訪雕塑工廠之前看到的雕塑作品的質量,至少的如此景象,說明城市雕塑還有更多的空間,公眾也有一定的訴求。
毛老板那間已少見“托球式、浪花式、飄帶式”雕塑的屋子里,充滿了當今、未來城市空間的期許。理想的目標,比如紐約洛克菲勒廣場的金色普羅米修斯雕塑,這個為人類代來火種的希臘之神代表著進步、自由等精神,它同并不寬敞的下沉廣場上的市民其樂融融:夏天這里擺著咖啡桌供人休閑消遣,冬天這里變成冰場,人們反復經過普羅米修斯手中的金色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