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洛倫佐一世時期意大利百家爭鳴的藝術界,大家再熟悉不過,米開朗基羅、達芬奇、布魯內萊斯基、波提切利……反而是科西莫一世時期文藝復興第二春的大師名氣并不似前輩那樣如雷貫耳,瓦薩里、布隆基諾、蓬托爾莫……能夠在他們筆下流芳百世的人物都是那個時代的弄潮兒,所以,這樣一個展覽,傳達出的是文藝復興時期佛羅倫薩乃至歐洲的藝術、時尚風格和歷史的變遷。
對于大部分法國人來說,每年9月意味著美妙假期結束,巴黎從一座寂靜的空城又變回了忙碌的都市,一切周而復始,博物館也相繼推出新展覽。如果你愿意花些時間通過一個展覽來了解一個家族,熟悉一個時代,認識這個家族掌控下的佛羅倫薩,感受他們賜予文藝復興的無限魅力,雅克瑪爾安德烈博物館(MuséeJacquemart-André)的“美第奇王朝肖像畫”展就是不容錯過的一個。雅克瑪爾安德烈博物館并不是盧浮宮、奧賽博物館或者大皇宮那種城市地標般的存在,而是一座具有獨立氣質,典雅端莊,遠離喧囂的豪華別墅,其前身是一座貴族豪宅。這個展覽呈現給我們的,是洛倫佐一世之后的16世紀的美第奇王朝肖像藝術風格。
美第奇家族是威震歐洲的名門望族,從14世紀末至1737年,佛羅倫薩大部分時間處于這個家族的統治之下。這個家族的歷史充滿血腥又無比榮耀,他們兩次被迫驅逐又兩次重回王座,曾出現三位教皇、三位托斯卡納大公、兩位法國皇后,以及分散在歐洲各國無以計數的貴族血脈。佛羅倫薩作為這個家族的大本營,必然匯集了無數英年才俊,造就了一個思想大熔爐。為了獲得更大的榮耀和影響力,美第奇家族贊助了那個時代最偉大的藝術家和思想家們。新思潮的迸發粉碎了整個中世紀,讓一個簡單的詞匯在今后數百年間回響:文藝復興(Rinascimento、Renaissance),美第奇家族被后世盛贊為:文藝復興的教父。
展覽的線索非常清晰,按照時間順序,以王朝更迭劃分為五大展區:佛羅倫薩共和國時期、美第奇家族收復佛羅倫薩、科西莫一世王朝時期、托斯卡納公國興盛時期以及16世紀末期。
簡約質樸到雍容華貴
佛羅倫薩共和國成立于1494年,一位狂熱的基督徒——薩沃納羅拉,推翻了美第奇家族的政權,將他們趕出了佛羅倫薩,建立了共和國,因為他認為這個家族所做的一切都違背了上帝的旨意。文藝復興在他看來是罪惡的,現世應該是禁欲的,活著是為了贖罪,而美第奇家族那所謂的科學的先進的思想把這座城市帶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然而最終,他對美第奇家族以及文藝復興思想的踐踏也遭到了歷史無情的碾壓,1498年,他被反抗的市民燒死在廣場上。那些美第奇家族支持的文藝復興大師們也都相繼離開了佛羅倫薩,文藝復興的第一把火就這樣熄滅了。
這個時期的肖像畫,乃至所有藝術領域,在初期都反映了薩沃納羅拉鼓吹的禁欲思想,畫面莊嚴樸素,散發著陰郁冷漠的氣息。因此,作為這個時期的最佳代言人,薩沃納羅拉的側身像便醒目地掛在第一展廳的開端,拉開此次展覽由嚴肅簡樸到雍容華貴變革的序幕。
這幅肖像由弗拉·巴托羅梅奧(Fra Bartolomeo)創作于薩沃納羅拉被施以火刑之后。畫面下方的銘文將它奉為“先知”,由此可見是他的余黨為了紀念他,將他供奉為殉道者才委托畫家畫了這幅莊重嚴肅,極富精神性的肖像。側身胸像的畫法令人聯想到古代遺像,細膩的筆觸在明暗對比間清晰刻畫出了人物的面貌和人格,呈現出類似浮雕的立體感,傳達出愿逝者不朽的情感。
一路看過去,它旁邊的其他畫作漸次明快起來。烏迪內·吉蘭達約(Ridolfo Ghirlandaio)創作于1510年的《修女》(La Monaca),體現出了肖像畫風格的轉變,最明顯的就是人物的衣著變得大膽且修身,飾品華麗起來,從手上的戒指和燙金邊的圣經就看得出來。一位修女敢這樣掩著如此通透的薄紗出行,聯想一下創作時間便知,由于距離薩沃納羅拉被燒死已經12年,人們早就被禁欲主義憋壞了,思想早就恢復了先前的開明,城市恢復了與其他地區的貿易往來后人民生活富裕了起來,所以,即便是修女,衣著也是低調中透著華麗。
戎裝肖像
正在對奔放的修女意猶未盡之時,突然眼前畫風一變,人物都全副武裝起來,莊嚴威武。這一轉變就意味著,歷史也進入了一個轉角,起因是1527年,家族第二次被反對勢力驅逐。后來,家族統治又卷土重來,于是畫面上的這位亞歷山大·德·美第奇,當上了佛羅倫薩歷史上第一位公爵。他接手的是一個爛攤子,內憂外患。這位年輕的佛羅倫薩公爵迫切需要一種能夠讓人民俯首稱臣的宣傳形象,于是便誕生了這幅最令他滿意的,由當時年僅23歲的瓦薩里(Vasari)創作的《俯瞰佛羅倫薩的亞歷山大·德·美第奇》。這幅肖像完美地表現了公爵收復失地重振家族的豪情壯志,一身戎裝表情肅穆而從容,手持象征權力的金色權杖,對佛羅倫薩的人民施以威懾力,畫面背景里昏暗的殘垣斷壁和遠處略顯陰郁的天空,我猜測大概是想隱喻當下社會的動蕩蕭條。
展廳里另一幅威風凜凜的畫像描繪的是他的堂弟,即他的繼任者科西莫一世。他并沒有如他人所愿成為一名聽話的傀儡,而是成為了一統江山的霸主。在他的麾下也逐漸匯聚了一大批杰出的藝術大師,點燃了文藝復興在佛羅倫薩的第二把火。這幅由布隆基諾(Bronzino)于1544~1545年創作的《科西莫一世·德·美第奇戎裝像》,生動描繪出了他年輕時期兼具威嚴與朝氣的形象。布隆基諾是一位筆法和色調都及其細膩柔美的肖像畫大師,深受威尼斯畫派的影響。這身甲胄令筆者聯想到威尼斯畫派大師提香在此15年前創作的查理五世肖像,樣式簡直如出一轍;其次,右手放在頭盔上的姿勢以及后面的幕簾背景也是提香式的鮮亮色彩;其畫面的光亮和物體光滑的質地又很像喬爾喬內的手法。
奢華的皇室貴族肖像
那些身著戎裝的將相王侯如此氣宇軒昂,必然會開創一片繁榮盛世,這個公國一躍成為了亞平寧半島一霸。社會安寧了,表達生活富裕美好的元素又回到了肖像畫上。比如,描繪貴族婦女的畫像多了起來,她們的衣著、飾品都非常高貴典雅,身邊還常伴寵物。埃萊諾娜(Eléonore)——科西莫一世的妻子是一位家世、容貌、膽識都不一般的女子,她的父親是那不勒斯總督,屬于西班牙王室。看慣了那不勒斯的繁榮強大,她總覺得自己是“下嫁”到佛羅倫薩,這里哪都比不上娘家。她的“上進心”和科西莫一世不謀而合,夫妻一心共同面對危機四伏的宮廷,還斥巨資豪置了一座宮殿——碧緹宮作為寢殿,把佛羅倫薩的硬件設施提升了一個檔次,也提升了托斯卡納公國的地位形象。于是這樣一位有魄力的公爵夫人,她的言行自然在貴族圈內引起了一股洶涌的時尚風潮。比如展廳中央這幅由布隆基諾創作的公爵夫人肖像中,她身著由大量珍珠和奪目金線編織出的精美華服;佩戴著耀眼鉆戒的右手扶在胸前,象征著忠貞不二。衣物和首飾的細部全都突出了她是來自異國的尊貴公主這一身份特點:首先體現在發型上,金屬絲嵌有珍珠的發網把一頭長發在腦后網成一個發髻,這是典型的西班牙式發型;其次,用大顆珍珠做耳環在埃萊諾娜到來以后才開始風靡全城;再次,由這種紅色織物制成的禮服也成為今后王公貴族們出席重大場合的不二之選。埃萊諾娜就像是一位形象大使,既俘獲了百姓的心,又成為了公國同西班牙王室交好的重要紐帶,為鞏固美第奇家族統治做出了重大貢獻。
此次展覽涵蓋了油畫、雕塑、浮雕等多種藝術形式的肖像,體現出當時各門類的藝術都在佛羅倫薩有所發展。比如,一枚刻有科西莫一世和埃萊諾娜胸像的玉雕吊墜,就是利用瑪瑙天然的色澤變化雕出人物的輪廓,與深色的背景對比鮮明,十分精美。除此之外,肖像的主角并不僅限于皇室貴族,由于文化藝術興盛,當時的文藝圈也是經常出鏡的群體。比如,當時的音樂家們都喜歡拿著魯特琴——16至18世紀盛行于歐洲的樂器,起源于公元前兩千年的古希臘;詩人們則喜歡拿著一本書來證明自己的身份。這些都在肖像畫內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
這次展覽關注的這個時代的各個階段以及社會的各個階層,為觀者還原了一個完整的美第奇王朝盛世,也在一幅幅妙趣橫生的肖像作品中記錄下了一個個傳奇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