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毛主席眼中,白求恩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而他自1938年進入晉察冀抗日根據地擔任衛生顧問之時,他的形象便與中共及其領導的軍隊乃至隨后整個新中國的攝影宣傳緊密聯系在一起——泰康空間展覽“白求恩:英雄與攝影的成長”對白求恩的英雄影像檔案做出了詳細梳理,而身為策展人之一的李佳也對展覽的敘事提供了自己的解讀(本文節選自李佳的文章《英雄的藍本與摹寫》),且讓我們從影像的生產、復制和傳播機制出發,一同探究白求恩大夫的形象在中國是如何深入人心的。
在以共產黨為絕對主體的中國革命敘事中,白求恩大夫可以稱得上是傳布最廣、影響最深、歷經社會政治變遷仍占據重要地位的外國人形象,甚至是除了革命導師以外最為著名和家喻戶曉的視覺符號和集體記憶的組成部分。白求恩短暫的在華經歷已經成為中共在日后反復鋪展、修正和再度利用的敘事資源,并隨著不同的階段和國內國際形勢調整其意義與訴求,展現為相應的圖像載體以達到深入人心的目的。這一視覺形象的變遷,往往同文學性的想象結合在一起,但最終仍服務于政治宣傳與教化的需要。不同的形象表現及其圖像來源、載體、傳播方式的差別,也讓統一在白求恩這個經典英雄形象之中的宣教功能在面對具體對象時能夠靈活地變化調整。根據毛澤東發表于1942年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文藝服從于政治”是無產階級的最高文藝準則,而逝世于1939年的白求恩,或許正是第一批被這種制造英雄的文藝實踐所選擇的對象,并經過不斷的修正和實驗最終鍛造為一個成功的典型案例。而本文所要考察的正是以白求恩英雄形象為主體,以宣教為功能,通過攝影畫報、招貼畫、文學作品插圖、電影和電視等載體傳播的視覺形象,探索其演變、延續、差異的種種幽微,以及如何將白求恩對抗戰事業的歷史意義根據不同的現實需要建構為影響一代人的記憶符號和動員力量。
白求恩從1938年3月來到延安,1938年11月至1939年2月率醫療隊到山西雁北和冀中前線進行戰地救治,1939年11月12日因搶救傷員感染逝世,短短的600多天時間里,為中國人民的抗戰事業做出了無可估量的貢獻。在晉察冀邊區工作的期間,著名的紅色攝影師沙飛、吳印咸及羅光達都曾為白求恩拍攝照片,這些照片包括白求恩工作和生活的各個方面。從現有的資料來看,基本包括:1)白求恩為傷員做手術、看病的場景;2)白求恩在晉察冀日常生活情景;3)白求恩和中共領導人的會面場景等。這些珍貴的攝影資料構成了日后構建白求恩視覺形象的第一手來源(但并非全部)。在白求恩逝世后不久,這些影像隨即得到了第一次發揮動員與宣傳作用的機會,它同時也是處于形成與積累經驗階段的中共宣傳機制的一次實驗和演練,即運用攝影這個工具來完成當下緊迫的政治任務: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加入抗戰大潮。
對白求恩第一次以圖像傳播為手段進行集中、系統化并有重點的宣傳,是1942年7月出版的《晉察冀畫報》創刊號。這是解放區創辦的第一個以照片為主的新聞攝影畫報,也是當時中共進行對外宣傳的主要方式之一。這使創刊號的印行更為意義非凡。畫報以晉察冀軍區政治部名義出版,16開本,連封面封底共94頁,照片部分采用瑞典木造紙印刷,印1000本,中英雙語。從內容上全面地反應了晉察冀邊區5年來的戰斗和建設成就。其中,關于白求恩的專輯以“紀念國際反法西斯偉大戰友諾爾曼·白求恩博士”為專題,篇幅3p,共發表攝影10張,其中7張為出自沙飛、吳印咸等人之手的新聞攝影,包括白求恩為傷員動手術的現場寫真2張,晉察冀軍區司令員聶榮臻及邊區政府代表歡迎白求恩的合影1張,白求恩用櫻桃逗弄村中小女孩的生活抓拍1張,以及白求恩遺像、聶榮臻率晉察冀軍民哀悼白求恩、和在白求恩墓前舉辦的追悼大會場景各1張。而配合這些圖片的還有林邁可的紀念文章In Memory of Doctor Bethune,另外還有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的評價“白求恩同志的這種國際主義的精神,值得中國共產黨全體黨員學習,值得中華民國全國人民的尊敬”。
而這些攝影,特別是吳印咸的《白求恩大夫》,隨著建國后以連環畫、招貼畫、電影劇照、海報等載體的反復使用和擴散,已經成為白求恩大夫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精神的具體體現。而來自白求恩這一英雄人物工作、生活、同共產黨領導人的交往、死亡、以及中共以及邊區軍民所給予他的沉痛悼念和備極哀榮,這幾個方面的結合將白求恩對中共領導下的邊區抗戰的重要意義予以充分、立體和多層面的展開。
讓我們先來考察一下中共對這一時期政治任務和對相應宣傳工具的認識和分析。1937年5月,毛澤東在為了確定新形勢下的方針而在延安召開的中共蘇區代表會議上做了《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時期的任務》的報告和《為爭取千百萬群眾進入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而斗爭》的結論,認為當時已經進入抗日民族革命的第二階段,認為這時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以及未來的民主共和國的階級構成是無產階級、農民、小資產階級、資產階級(親英美派大資產階級與民族資產階級)及各抗日階級,但必須堅持無產階級領導權。換句話說,這一時期的基本政治任務已經轉變為為了抗日的目標,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毛澤東),而宣傳工作的各個方面也都圍繞這這一根本目標來開展。此時,中共對攝影工作以及對攝影出版事業的極度重視和大力組織,也正是革命的功利性的體現。一方面,軍民普遍認識到攝影對于抗戰宣傳的不可替代的功用,如吳印咸在《攝影常識·前言》中寫道:“根據目前‘動員一切力量,到抗戰中來’的這一政治的中心口號,把攝影來服務抗戰,這不但是必要的,而且是抗戰現階段的宣傳工作上最迫切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