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治理視角下青海藏傳佛教寺院管理模式的價值分析

張雙喜

佛教從公元七世紀傳入藏區，迄今已有1300多年的歷史。傳統的佛制戒律與叢林清規是寺院的基本準則，也是寺院得以正常運行的有力保障。隨著時代的發展，社會的進步，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的變化，寺院的傳統管理模式逐步與現代社會管理脫節，出現了許多管理真空區。在如今社會治理理念不斷深入的當下，在構建和諧民族關系、創建民族團結進步先進區以及加強“三基”建設的戰略背景下，青海省作為一個多民族、多宗教地區，也一直在探索實現社會和諧穩定與科學發展之路，其中寺院管理方面的探索更是重中之重，不可或缺。為進一步提升基層組織管理，鞏固黨在民族地區的執政地位，夯實治青理政基礎，總結提煉青海民族團結進步以及社會治理的“青海經驗”，青海省邀請20多名在京專家學者來青海進行集中調研，青海的寺院管理模式得到了專家學者們的認可。實踐證明，青海藏傳佛教管理模式適合國家政策體系要求、適合青海發展實際，適合青海特點，具有很強的現實價值。

一、治理與寺院管理

（一）社會治理基本理論

社會治理理論在二十世紀90年代興起于西方國家，現已成為全球政府治道變革的普遍趨勢。隨著全球對公共治理的關注變得更為廣泛和日益重要，對于這一概念的界定出現了多種說法，直到現在治理仍是一個相對模糊和復雜的概念。在全球治理委員會1995年發表的《我們的全球伙伴關系》一文中，治理被定義為是各種公共或私人機構和個人管理其共同事務的諸多方式的總和；是使相互沖突的或不同的利益得以調和并且采取聯合行動的持續的過程。鑒于關系概念的性質，“治理”永遠不可能被定義成一個具有普遍有效性的通用方式。根據徐勇教授的觀點，治理可理解為“政治主體運用公共權力及其相應方式對國家和社會的有效管控和推進過程?！敝卫淼幕A是發展，治理的目標則是和諧與幸福。治理有四大特征：治理不是一套規則條例，也不是一種活動，而是一個過程；治理的建立不以支配為基礎，而以調和為基礎；治理同時涉及公、私部門；治理并不意味著一種正式制度，而確實有賴于持續的相互作用。可見，治理是一個內容豐富、包容性很強，具有廣泛適應性的概念，泛指政府、私營組織、社會團體以及行為個人等多種活動主體之間的關系。

我國學者認為，治理是一個上下互動的管理過程，它通過合作、協商、伙伴關系，確立認同和共同的目標等方式實施對社會公共事務的管理，尋求政府與公民對公共生活的合作管理，實現公共利益最大化。

從以上觀點可知，治理的權力向度是多元而相互的，包括政府對社會的治理和社會公眾對社會事務的自治，政府代表社會實施治理權力，以促使全體社會成員履行自身應盡的社會義務，并促使他們服從法律；政府及其公職人員切實履行社會契約的規定，積極促進社會利益及社會公共意志的實現。與“統治”相比，“治理”更多地注重治理主體的多元化，強調治理主體與被治理主體之間的互動；治理是還政于民的過程；合作是政府治理的主要方式。

（二）治理與寺院管理

習近平總書記說：“治國必治邊，治邊先穩藏?！眥1}這無疑從戰略高度闡明了治國治邊與穩藏的必然聯系。治國理邊必先實施穩藏、建藏、興藏的方略，進而有力地推進整個邊疆祥和穩定、各民族團結友愛，實現國泰民安、繁榮發展的戰略目標。眾所周知，藏族幾乎全民信仰藏傳佛教，而寺院是藏傳佛教最重要的實體性存在，是藏族信教群眾的精神歸宿和主要宗教活動場所。寺院治理得好不好，直接牽動著藏族社會的神經系統。因此，寺院管理具有牽一發而動全身之效。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了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是深化改革的總目標。“治理”是對“管理”的揚棄。就是說，在國家治理體系下，治理的主體是多元的，它不僅僅是國家機關，各個社會主體都應成為治理主體，都應當擔負起相應責任，做到各盡所能、各盡其責。所以，寺院作為一個社會組織，也應該在國家治理的戰略中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其一，寺院是社會基層組織的一個組成部分，不管是管理也好，治理也罷，都要把它作為一個普通基層組織來看待。寺院社會管理工作是維護社會穩定，促進社會和諧的一項重要任務。它對于整個國家治理體系的構建以及治理能力的提升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與作用。

其二，寺院作為一個宗教單位，也具有其特殊性：場合的神圣性、人員的特殊性、儀規的嚴肅性等。這些特殊性都要求對寺院在管理時要做到以下幾點：一是要求寺院遵守法律法規，一切宗教活動在國家法律法規下運行，依法進行。二是在不傷害國家利益、不違背法律法規前提下給寺院充分的自由空間，讓其按宗教儀規進行各種宗教活動，進行自我管理，充分滿足信教群眾的信仰要求。這些都充分體現了社會治理中依法治理的要求。

其三，寺院是教徒舉行佛事活動，僧尼進行修行、學習交流和生活的專門的場所。傳統寺院的主要功能是修持、弘法，是一個與世俗迥然不同、比較清靜的場所。然而，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深入以及社會的進步，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發生了新的變化，寺院的功能也隨之發生了變化，來往人員增多，基建、財務、人事、佛事、接待、消防、衛生等各方面工作增多，寺院的管理也需要與時俱進，也需要現代化的管理理念，并且管理的好壞直接影響社的穩定與發展，寺院不穩定不和諧，直接沖擊民族團結進步，進而影響到整個社會治理。作為一個基層組織，它已是社會治理體系中一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二、青海寺院管理模式

（一）管理模式

青海寺院管理模式簡單來講就是三種方式，即根據不同規模、不同特點、影響大小、存在問題隱患以及管理難易程度，建立了共同管理、協助管理、自主管理的三種方式。

具體來講，按照分類指導，一寺一策的原則，對問題特別突出、維穩隱患較多的寺院派干部和寺院僧尼、鄉村干部、“三老”人員共同組建寺院管理委員會，實行共同管理；對民管會管理能力弱、管理制度不健全的寺院派駐干部協助管理；對一貫愛國愛教、管理規范的寺院實行自主管理，形成寺院管理長效機制。

在管理方式的劃分上，“3·14”以來發生不同規模的政治性事件、寺院內部管理和部分僧尼思想混亂、規模和影響大、境內外政治背景復雜、曾發生不穩定事件、存在重大不穩定隱患等問題，實踐證明自身沒有能力管理好寺院，適合共同管理的方式。對于法治意識淡薄、寺院管理難度較大、民管會班子軟弱無力、自我管理能力不足、難以有效履職、存在潛在不穩定隱患、寺規戒律松弛等問題，需要幫助進行管理的寺院，適合協助管理的方式，主要是通過協助管理，提高寺院自管能力。對民管會班子堅強有力、寺院組織領導權掌握在愛國愛教宗教教職人員手中，管理得好、寺院運轉良好、管理較為規范、一直保持和諧穩定的寺院，適用自主管理的方式，在相關職能部門指導下，進一步提高寺院自主管理水平。

在管理力量的配置上，共同管理寺院建立以駐寺干部、鄉村干部、民管會成員、“三老”人員組成的寺院管理委員會，共同履行對寺院的管理和服務職能，重大問題由管委會研究決定，負責整治方案的落實；主任原則上由駐寺干部擔任。在協助管理的寺院，以寺院民管會為主，有佛教協會派工作人員進入寺院民管會，原則上擔任寺院民管會副主任或成員，參與寺院管理。對自主管理寺院，依照屬地管理原則，由鄉鎮政府派寺院管理指導員，加強與寺院聯系，履行指導、管理、服務和監督檢查的職能。主要是寺院民管會對寺院內部事務實行自我管理的形式。

（二）模式的具體實施

青海省根據寺院規模，影響和綜合評估，對87%的藏傳佛教寺院（573座）實行自主管理模式。對于那些管理難度較大、內部民主管理委員會軟弱無力、不穩定隱患較多的寺院（59座），實行協助管理，即有各地佛教協會委派人員，擔任寺院管理民主委員會副主任或成員，參與寺院管理。對于規模和影響大、境內外政治背景復雜、內部管理混亂的、曾經發生不穩定事件、存在重大不穩定隱患等問題的寺院（28座），實行共同管理模式。在這些寺院中建立以寺院管理干部為主導（一般擔任管委會主任）、以僧尼為主體、以部分鄉村干部等人員組成寺院管理委員會，共同履行對寺院的管理和服務職能。分類管理模式避免了不分青紅皂白的“一刀切”現象，既管住了那些容易引發不穩定問題的重點寺院，又最大程度地避免了寺院管理體制的整體性劇烈變動，節約全部派駐管委會可能增加的人員和資金投入，是經濟高效的新型寺院管理模式。

三、青海寺院管理模式的價值分析

（一）寓管理于服務，實現了“管理”與“服務”的統一

青海寺院管理模式從單純管理轉變為增強服務，實現了“寓管理于服務、以服務促管理”的理念轉變。在管理中，主動把寺院僧尼作為服務對象，讓宗教界同步享受改革發展成果。按照以人為本，保障民生、提供均等化公共服務的要求，青海省在總結實踐加強寺院公共服務經驗基礎上，制訂了《關于進一步加強寺院基礎設施建設和公共服務工作的意見》，決定實施寺院基礎設施建設、宗教教職人員社會保障和危房改造、寺院文物建筑搶救性保護、寺院危殿堂維修加固、寺院公共服務“六項工程”，計劃用3年左右的投入建設，對寺院和宗教教職人員實現公共服務的“5個基本”覆蓋目標。據統計，全省4萬多宗教教職人員中，74.2%參加養老保險，93.4%參加醫療保險，1042人納入農村五保戶，4257人納入城鄉低保，這已經占到全省宗教教職人員總數的10%以上，超過了全省城鄉低保戶的比重。

僅黃南州全州7000多僧尼中，1977人納入養老保險范圍，4961名參加了農牧區新型合作醫療保險，1143名貧困、殘疾及高齡僧尼納入低保、五保戶范圍，使僧尼生活有保障；恰卜恰城北新區以寺養寺綜合市場項目和海南州僧人培訓中心項目基本完工；青海省藏語系佛學院在貴德縣開工建設，建成后將極大改善藏傳佛教辦學條件和僧尼學習生活條件；組織民管會成員、活佛、經師赴先進發達地區考察；組織開展佛教論壇、因明學答辯會、闡釋教義講經活動。

這些政府對宗教的服務舉措得到了宗教界人士和廣大信教群眾的擁護和信賴，贏得了人心，有力地加強了寺院管理，維護了寺院穩定，夯實了寺院管理和黨的執政基礎，對未來藏傳佛教的健康發展將影響深遠。

（二）發揮群眾主體作用，實現了多元參與和共享的結合

以奧斯特羅姆為代表的制度分析學派提出的多中心治理理論認為，單中心意味著政府作為唯一的主體對社會公共事務進行排他性管理，多中心則意味著在社會公共事務的管理過程中，并非只有政府一個主體，而是存在著包括中央政府單位、地方政府單位、政府派生實體、非政府組織、私人機構以及公民個人在內的許多決策中心，它們在一定的規則約束下，以多種形式共同行使主體性權力。這種主體多元、方式多樣的公共事務管理體制就是多中心體制。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把治理理念納入黨的執政理念及執政方略，強調要創新社會治理體系，建構黨委領導、政府主導、多元參與、自我調節、居民自治的社會治理體系，其實質在于激發社會活力，動員社會力量，構建社會矛盾的自我消化和調節機制，最大限度增加和諧因素，增強社會發展活力。青海的寺院管理模式，按照屬地管理的原則，結合寺院規模、影響和綜合評估，對寺院采取共同管理、協助管理和自主管理三種方式，其中，90%以上的寺院采取的是寺院民主管理委員會對寺院內部事務進行自主管理的模式，協助管理寺院也主要是通過各地佛教協會向寺院民管會委派組成人員的方式參與寺院管理，共同管理中，不管是指導還是支持，都強調協調各方關系。這種管理模式突出了群眾自我教育、自我約束、自我管理，充分尊重了各族群總的主體地位，發揮了群眾的主動性、積極性，實現了多元參與，自我調節。

青海的寺院管理模式最大限度地調動了藏傳佛教寺院在社會治理中的積極性，有限發揮了政府對寺院引導、監督及服務功能。政府對寺院的管理實現了由包辦向多元治理主體的轉變，由簡單命令向注重運用治理思維、治理方式處理解決寺院管理矛盾的轉變。就是說，寺院管理不僅包括黨委政府相關部門自上而下的引導、監督和服務等管理，還包括了寺院及相關社會組織自下而上的合作共治，包括充分發揮寺院戒律的正功能引導與寺院自治組織協同管理的作用。同時，此模式還鼓勵和支持了佛教協會等團體作為社會治理主體，開展工作，發揮其對宗教事務和寺院的監督管理，同時承擔了應有的責任，逐步達成了政府、寺院、社會共管共治合作共贏，實現了群眾參與和群眾共享的有機結合。

（三）踐行依法治理，推動了社會治理能力的有效提升

依法治理是社會治理的一個重要特征，也是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內在要求，更是衡量一個國家文明程度的重要標尺。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特別強調了構建社會治理體系中的“法治保障”，以法治理念、法治思維、法治方法化解社會矛盾，從而逐步形成以法律為準繩的制度預期，凝聚以法律為底線的行為共識，最終推進“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的一體化建設”。青海的寺院管理模式，在尊重各宗教的宗教儀規和歷史定制、尊重歷史形成、發展的政教關系模式的前提下，運用法治思維，依法加強宗教事務管理，實現了依法治理，提升了社會治理能力。一方面，青海寺院管理模式的三種方式貫穿了依法治藏理念，實現了依法保障群眾享有更多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監督權，理性對待群眾的民族情感和語言文化，依法保障信教群眾，包括宗教界人員正常的宗教活動，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促進社會和諧穩定。其次，青海的寺院管理模式，轉變了傳統的“管制”、“命令”思維，做到了管理與服務并重，寓管理于服務之中，強化基層社會服務管理，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基礎維穩組織建設等工作，實現社會治理全覆蓋綜合施策，標本兼治，使社會治理成效進一步彰顯。

（四）增進社會共識，促進了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

社會治理的過程應該是一種使公共利益最大化的過程，其本質特征在于強調政府與公民在面對公共生活管理時的共同責任，并致力于通過雙方的良好合作以及公民的積極參與，保持對社會秩序和權威的自覺認同與服從。在社會治理模式下，利益矛盾因多元主體的社會合作得到有效解決，社會共識提供社會合作的可能。青海的寺院管理模式，因地制宜，分類管理，在實行自主管理，最大限度地調動他們的主動性和積極性，這充分表明政府在充分信任和依靠愛國宗教界人士當家作主的能力，同時，通過協助管理和共同管理的方式最大限度地化解矛盾，消除不穩定因素，維護穩定。這樣的管理模式，就是將社會治理的主體融合在彼此信任的基礎上，達成社會共識與民間合作。有效的社會治理離不開社會信任的支撐，平等產生信任，信任催生共識。一個社會的共識，是通過這個社會的每個個體的體驗來完成的。青海省寺院管理模式中，自主管理、協同管理和共同管理的三種方式，正是有效地讓每一個個體都去體驗，體驗改革以及社會發展的成果，共享社會成功的果實。從而在全社會達成共識。而且，協助管理和共同管理也都是在特定的歷史階段、從實際出發采取的必要管理方式，可能要存在很長一段時間，但這不是最終目的，我們的最終目的是最大限度地縮小協助管理和共同管理的寺院數目，最大限度地增加自主管理的寺院數目，或者說協助管理、共同管理正是為了提高這些寺院的自主管理能力，逐步減少政府直接參與寺院事物的程度，而能使政府專注于國家宗教法規的執行和為寺院提供公共服務。這樣就有利于實現“動態管理”，使依法管理有持續性，從而有利于整個社會治理能力的提高，乃至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的實現。

注釋：

①2013年3月9日，習近平同志參加十二屆人大西藏代表團審議時提出了“治國必治邊，治邊先穩藏”的重要戰略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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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中共青海省委黨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