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雙眼睛愿意為我流淚,我愿意再一次相信這個悲涼的人生。
我看著天空,夜晚的星星一閃一碩,比世間的人情要溫馨許多。星星的故事,是讓你走入人海里,卻無法走失。所以我寧愿相信世界上最讓人動情的陪伴,是夜行時抬望星空,去相信這樣一種傳說。
自我離家打工以來,已有五年。五年,對任何青春少年而言都是一段成長的歲月,唯獨不是我。我匍匐于社會的底層,穿行于人潮人海,在繁華的流浪里典當年華里的春夏秋冬。咖啡店里步履匆匆,笑容倦倦,只為彰顯服務員的職責。這些年,我帶著面具走天涯,永遠掛不了哀傷,只可歡笑,內心深處盼望的,只是一個尊重的眼神。
人生的艱難,一半是生活挖的坑,一般是自己的棱角刺的洞。我的行路艱難,不是自己欠缺努力,而是長滿了我們喜歡,生活卻不喜歡的刺。我既不屑于同齡人的異議,也不忍于家庭的額外負擔,選擇棄學外出打工,將每月的薪資寄送偏遠的家庭供給弟弟的求學。但凡可以自私那么一點,或者懦弱那么一點,可以依賴于求學的避風港,或在家安逸務農,也好過在行色匆忙的大城市過著空洞無夢的生活。
今夜的咖啡廳額外寂靜。唯有靠窗的一桌坐著四位和我年齡相仿的大學生。兩位女學生洋氣的打扮和青春的朝氣令我忍不住頻頻望去。還有兩位清俊的男學生陪之暢聊。托盤送去咖啡,端盤間一位女學生朝我仔細打量了幾眼,笑著告訴對坐的女孩說我和她長的相像。那女孩不屑的抬望我一眼,眼底的一絲冷漠令我一寒,轉而嗤笑說自己難道只有服務員的氣質?我離開那桌的玩笑紛亂,心底依然平靜,太多日常所經歷不屑,冷漠,或是訓罵,對我而言,不是不在意,而是在意又能如何?
戲子如畫,一生天涯。無關別人的恥笑和歡寂,屬于自己的角色,總該認真演繹,冷冽獨立。就像此刻他們的嬉鬧仿佛與我有關,有好似無關。站回服務員的臺前,那位女孩總是投我于耐人尋味的打量眼神,仿佛鑒定著我酷似她的程度,又恥辱于和我相像的意外。一種不友好的氛圍讓我再一次的習慣的承受。
接近打烊的時間,輕輕提醒那面一桌我們即將下班。其中一位帥氣的男孩禮貌的淺笑,表示會盡快離場。而那個女孩,看到男孩子的笑容時眼底浮過一絲不解的困惑,繼而冷冽成不甘與嫉妒,轉頭憤憤的跟我說時間還早,打烊又能怎么樣。我明白,這個喧囂的繁華都市,身份是唯一的通行證。而我與她同樣的年齡,卻是兩朵不同氣息的花朵,一朵肆意接近張狂,一朵殘落只能回歸于塵土的卑微。
多少同樣價值的夢想,無處安放的遙遠的青春,都因為這個身份而散落在城市的邊邊角角,消弭于無形。從青春的角度來說,我們都已經死了,選擇了早熟。那些被允許任性的年代,才叫做青春...所以,我甚至連呼喚她的回歸,都是一場夢中的奢侈。可我不后悔選擇,因為生活真正的本質只是推你前行,卻無給予你任性選擇的仁慈。
整個咖啡廳空曠寂靜。我平靜的走向鋼琴前,轉而彈琴,音樂悠揚。我將這個行為理解為一種尊嚴的抗議。從我走近這家咖啡廳的那一刻,我就認定鋼琴沒有身份,琴師不一定奢華尊貴,也不一定學歷出眾。高雅與卑微,有時候就是相輔相成的,沒有對立,可以融合。就像那個女孩的靈魂與外在,就像我的出身與性格,都是高低相容的。
琴聲悠揚于整個廳堂,沉默,是一生的蒼老。自尊的最夠境界就是在童話破滅的流年里始終守望不被理解的堅強,平靜,不沉淪。我跟著琴師彈奏鋼琴,是希望這種被世人一致理解為高貴的藝術,可以創造于卑微者的理想。唯有不放棄自己的骨氣與靈魂,才可以穿梭于孤獨的人海等待遺忘的海角天光。
即使我彈奏的時刻只在打烊后,寂靜無人。一個人獨舞的姿態,也會是聚光燈下最濃烈的一抹艷紅。因為堅持自己,是世間最美的色彩。
那女孩忽的走近我,狠狠一壓琴鍵。好看的臉上勾起邪邪的一抹輕蔑,說你彈什么,會彈又怎么樣,不過服務員而已。我風化的童年記憶迅的浮現過類似的太多嘲弄。你書讀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家里窮成那樣讀得起嗎...阜盛而過的年華,當憂傷和失意覆蓋了太多希冀的時候,我對著現實只是輕嘆一聲,然后掩飾的天衣無縫。
只要心中有景,何處不是花香滿徑。我可以熟視無睹于她此刻的捉弄,還可以繼續平靜彈奏屬于我的夜晚時刻。琴鍵不分貴賤,不分貧富,始終為知音者奉獻她的悠揚與溫馨。那女孩想嗤笑一聲,既而招呼同伴離開。我知道對于她而言,今日被發現與服務員的我長相相似,是一種內心的不甘,更多的,是認為我不配擁有與她相似的容顏。我理解這種富裕下的囂張,就像理解我貧窮中的無可選擇。
一個腳步聲停駐于我的身后。是剛才微笑的男學生,打發了那幾個伙伴的離開,獨自留下來聽我演繹卑微者的高貴。我此刻不必回眸去看他傾聽者臉上是如何的表情,就像每夜打烊后我不必在歷經一天的勞碌后,心情輕痛時分去轉身回望無人的廳堂。既然只是為自尊而演繹,那么人潮人海的聲音不過是一場錦上添花,或是雪中送炭,僅此而已。
他自從這個夜晚,以后每夜的打烊時分,仿佛成為一個既定的陪伴者,微笑淡晴的臉,沉默禮貌的傾聽,隨著日日的準時出現讓我漸漸記住并習慣。我暫時不想問他為何每日的關顧,也不必在意他這段時間以來認真的陪伴。如果這種感覺可以稱之為曖昧,那么我不懂曖昧,也不想曖昧。我只是在城市的中央,用渺小的平凡去鑄就靈魂的高大。我的自尊,寧愿完整,無須完美。只要有一番完整的尊嚴,就可以穿越冷冽的人群,當別人輕視我的卑微時,我也可以自信于自己的完整。這就足夠。
如果故事還有另一個開始,就不必在意此刻的含義。隨看隨行,生活,就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