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過早地遠離了人群。沒考上大學的第二年,沒工作可找,沒錢,沒門路可尋…我只是對著房間的窗口望出去,矮矮的墻墩,裸露的紅土,雜草散亂地長在上面。我覺得自己離他很近,仿佛伸出手就可以摸到。
白天,我對著窗外的風景,有時候目光掠過他去看上方的天空;夜晚,月光透過雜草斑駁地投向我臉上,另我睡不著。
當我的同學們在朗朗讀書的桃花源里酣睡夢一片繁花似錦的時候,我守著這扇綠綠黃黃的窗口,春來秋去。冬日枯草上的陽光,浸潤了柔軟的雪,夏日的瘋狂的雷雨,春日的一絲漂浮的泥土味,都在這里交替呈現。
偶爾,我會聽到外面的鳥鳴聲。那一聲聲的清甜,讓我覺得,比起這些年枯燥的讀書聲好聽多了,至少,他給了我一個夢境,可以沿著無限的想象去感知外面的世界。也許外界的生活就像這樣清甜的滋味。對于愛讀書的孩子們來說,這個年齡該有的清甜…這讓我不敢羨慕。
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以為生活是該這樣了。就像我烏黑的頭發,蒼白的臉,看似協調卻毫無生機。偶爾出行迎上熟人詫異的眼光,對于一個放棄讀書的“不正常”女孩,也許我的生活就是著急的回家,躲進自己的殼里,守著那扇可以望到風景的窗口。
我像老人一樣發呆,靜坐。窗口承載著我單薄又沉重的心情,可我覺得至少是安全的,自由的。自由是指我的心,可以從窗口望出去,無盡地想象外面的世界,即使如我窗前的風景一般簡單散亂,都可以留給我一片朦朧的意境。在這點上,我仿佛和同學們無異。
母親總是對著我嘆氣,可未能說服我復讀補習的選擇。她只能悄悄為了買來一架琴,希望我可以撩撥。我對著窗口撥弄著琴弦,漸漸地,手指長出了繭子,我半生不熟的曲子流淌過窗口,緩緩漫向遠方。可是…遠方的風景里,只有我獨自一人行走。沒有人會是我獨曲的聽眾。
大概,我全部的生活會一如既往的在這個窗口前,即使在最冷的季節,也可以看著外面飄落的雪,擁著屋子里的暖爐,悄悄埋藏起余下的青春。那樣,告別了人世的喧囂。
時之洪流中起落,在結局的變換中沉浮。
我的朋友從大學的假期回來, 她為我講述著外面的世界,燈紅酒綠的城市,火樹銀花的夜景,幽靜寬廣的校園,她刻意不提讀書之類的敏感話題。我望著她飛揚的表情,動感活潑的氣質,仿佛看見相同的年齡,綻放出不同的花朵,一朵綻放的爛漫,肆意;一朵已近枯萎,只剩下幾片殘葉被期待著回歸塵土,去對稱那朵花的美好。
她臨行前,車站里。我望著她掩藏不住的笑容,和身后滿滿的行李,我知道她正享受著這個年齡該有的一切。恍然間,她特意從兜里掏出一支口紅,對我說,這是從外面特意為我買的,我很美,只是唇色有點淡。還勸我好好加油。
我對著這支口紅,沉默。我沒有觀眾,在荒枯的青春里,在漫山遍野的沉寂里,我的時光就這么一點點的流過。為讀書而失落的青春,沒有觀眾,沒有關懷,只有旁人的奇異的眼光,這支口紅,覆蓋的了我的唇色,覆蓋的了我失落的心情嗎?
我還是涂抹了。我對著窗口的玻璃,照見自己頭發烏黑,臉色蒼白。那抹沒有血色的嘴唇,就像烏云浸潤的童年。不自覺地,口紅涂抹在了唇上,隨即,我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就像窗口外春天粉色的桃花…我欣賞著玻璃中的自己,視覺漸漸模糊,笑容是如此麻木…
“你很美”。一句和煦的聲音,陌生,夾雜著柔韌的溫暖。
我回頭。花開成海。面前的一抹笑容就像我生命中開始綻放的煙花,帶給我一絲離竄的溫暖感覺,讓我開始忽略墜落的迅疾和殘亂。
還未來得及拭去眼角的淚光,他已遞上一塊手絹。他說,他是外地赴學的大學生。還說,我很美。在他見過的女孩子里,我算美麗的。檢票聲響,我未曾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大學。他匆匆奔去。不過我記得他和煦的笑容,就像窗口前枯冬里的陽光,可以化開我心里的雪。
我又找到了窗口。是這支口紅,是這塊手絹,亦或是這抹笑容。青春,是借由自我的光束照進內心的角落,成就自己的成長,蛻變,如人舞蹈 。只是這只舞會因觀眾的鼓掌而自信,也會因無人關注而氣餒。
就像我的那扇窗口,唯一的風景是自己,讓我既輕松又沉重。而如今,當人生第一個觀眾出現,給我掌聲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的青春與人無異。
就像光陰的墻角長出的小白花,雖不驚艷,卻默然收的住流連的眼光。
回到家。我關上了那扇窗口。回首,夢里花落多少?也許,我真正期待他能承載的,是一絲被認可的心情。若能永遠守住一份不被打擾的寧靜或許是我一生;若不能,只希望再見到笑時,潔白平靜,也是我的一生。
秋日的陽光透亮的照進窗欄。母親一如既往的為我端來早餐。我,已早早地扎起了長發。起身,對我母親說,我要走出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要尋找工作。
母親錯愕,呆愣,繼而流出淚水。沉靜的點頭作答。
如今,已是都市白領的我,告別了那段彷徨失落的少女時代。在火樹銀花的城市風景中,我不必再拼命尋找那扇窗口。
這是關于我成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