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拉爾夫·華爾多·愛默生是十九世紀美國著名的思想領(lǐng)袖、哲學(xué)家﹑和新英格蘭超驗主義思想家,其超驗主義理論已成為美國文學(xué)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被稱為“美國的孔子”。在他思想成熟的過程當中,他閱讀了大量的東方文化書籍,并取其精華,豐富了他的超驗主義理論。但是在19世紀的美國學(xué)者卻帶著異域偏見選擇性的忽視了愛默生作品中的東方元素,使對他的思想定位模糊不清。事實上,愛默生的思想是對中國儒家思想消化處理之后的的概括,有很多契合與對立之處,都是愛默生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結(jié)果。
【關(guān)鍵詞】:愛默生;儒家思想;兼容并收;中庸之道
美國雖然政教分離,但是宗教氛圍和宗教情結(jié)依然很濃厚。在美國,耶穌基督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更何況在歐洲中心論占統(tǒng)治地位的19世紀,儒家自然而然成為了“異教”,被美國學(xué)術(shù)界主流所排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愛默生受西方媒體和社會輿論的影響,對東方文化帶有極端的偏見,認為西方文化較之東方文化有著不言而喻的優(yōu)越性。直到1836年,愛默生閱讀了喬舒亞·馬什索編譯的《孔子》,書中的思想漸漸才喚醒了愛默生對“異教”的興趣。雖然有著時間和空間上的巨大差距,而儒家思想中的精華也加大的觸動了正在醞釀新思想的愛默生。也就是從那時起,愛默生對在東方這塊神秘的土地上萌發(fā)出來的思想的好奇和探索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在隨后的幾十年間,他先后拜讀了由一位無名氏編輯出版的《鳳凰:古代奇文拾遺集》(The Phoenix: A collection of Old and Rare Fragments);由大衛(wèi)·科利(David Collie)譯的《中國古典:通稱四書》(The Chinese Classical Work, commonly called the Four Books),而這本書被愛默生稱為“我的中國書”,足以見得他對《四書》的熱愛;由漢學(xué)家詹姆斯·萊格(James Legge)意珠的《中國古典》(The Chinese Classical Works)也讓愛默生愛不釋手,因為這不作品幾乎包括了儒家和道家的所有經(jīng)典作品。
1868年,在對中國駐美國史館的致辭中,愛默生把孔子同蘇格拉底和基督耶穌并行比較,他說:
“當蘇格拉底聽說神喻稱他為最圣明的人時,他說著一定意味著其他人也認為自己最聰明睿智,但他知道自己一無所知。孔子也早已這樣看待自己了。而且我們稱之為耶穌的“金科定律”的道理,孔子也先他五百年以同樣的措辭講過。他的倫理體系,雖然是針對一種與我們不同的社會狀況而提出的,但我們今天讀起來也還受益匪淺。”
雖說愛默生對儒家思想中的精華贊賞不已,但對中國的社會制度和絕對教條思想?yún)s不敢茍同,在致辭中,他說:
“她的人民具有這樣一種本質(zhì)的保守主義,乃至能以某種神奇的種族力量和全民行為使她編年史上的所有戰(zhàn)爭和革命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猶如她歷史的太平洋上那瞬息即逝的波濤。這個民族在停滯中有她的特權(quán)。”
在他的致辭中我們可以看到1868年的愛默生對中國已經(jīng)有了比較客觀的認識。愛默生的“超靈”思想,個人主義和自然觀無不在儒家思想中找到一一的對應(yīng)。但是在筆者看來,最讓愛默生感到震撼的是儒家的“中庸之道”。
儒家講仁愛,仁愛的直觀表現(xiàn)是愛的情感。但情感的背后不是樸素的同情心,其中凝聚著一個重要的理念,這個理念就是儒家諸理念中的核心:“中庸”。《中庸》第六章載:“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zhí)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為舜乎!”。這里是講舜具有中庸的大智慧,其文脫胎于《論語》《孟子》。這句話是說孔子說“舜可以說是具有大智慧的人吧!他喜歡向人請教問題,又善于從人們淺近平常的話語里分析其含義。不宣揚別人的惡言惡行,只表彰別人的嘉言善行,根據(jù)‘過與不及’兩端的情況,采納中庸之道來治理百姓。這就是舜之所以成為舜的原因吧。”執(zhí)兩用中,做到不偏不倚,不過無不及,真正恰到好處。在《論語》里也有記載:“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這是孔子對子張和子夏的評價。子張做事總是超過限度,子夏則是不及。兩者都不好,“中”最好。“中庸”一詞原出自,《論語·雍也》:“子曰:‘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對孔子而言,“中庸”作為“德”是“至”,即是天下最高的頂尖級的“德”。《中庸》第十一章載:“子曰:‘素隱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這主要是說,真正的句子遵循中庸之道,即使隱遁在世間一生不被人知道,也絕不后悔,這只有圣人才能做得到。由此,不得不說,中庸之道是儒家思想的一個極為重要的思想準則。在筆者看來,這也是儒家思想中最吸引愛默生的思想之一。
19世紀中期,美國經(jīng)濟迅猛發(fā)展,中國華人大舉遷居美國,使得美國人不得不直面與之截然不同的文化,儒家文化在中國古代文化史上的主流地位決定了它對中國人的思維模式和行為方式的根深蒂固。在中國人看來很自然的行為舉止一旦進入了美國人的視野,就被一棒子打上了低劣文化的烙印。中國人也被視為劣等民族。《芝加哥每日論壇報》曾報道稱,盡管“孔子的門徒”對于圣誕節(jié)“熟視無睹”但卻在意教堂提供的免費節(jié)目晚餐。中國華人的行為方式使得美國人眼中的東方形象已經(jīng)不可逆轉(zhuǎn)的惡化,而對于一直占據(jù)主流地位的儒家文化的代言人孔子,也被扣上了“迂腐”“狡詐”的頭銜。對愛默生而言,在這種文化背景下,“中庸之道”無疑為他提供了一重正確的文化選擇,讓他排除偏見,將越來越多的目光投向了神秘的東方。
1868年,愛默生在一次致辭中把孔子同蘇格拉底和基督耶穌并行比較,然后論證說孔子提出“中庸之道(Golden Mean)的時間比耶穌提出”金科玉律“(Golden Rule)的時間早了五百年。這足以見得愛默生對儒家思想中的“中庸之道”的贊賞和認可。
而這種震撼對愛默生而言是不無原因的。熟悉愛默生的讀者可能都知道愛默生與基督教的“不解之緣”。 愛默生出生在美國東部的波士頓的一個神職人員世家,父親威廉繼承先輩的志向,在當?shù)刈钣忻摹耙晃徽摗保║nitarianism)派的第一教堂做牧師,母親是虔誠的信徒,愛默生從哈佛大學(xué)畢業(yè)后,進入了哈佛神學(xué)院研讀了一段時間,不久離校擔任神職。他在《論自然》中說“正如植物依戀著大地,人依偎在上帝的懷抱。”他在哈佛神學(xué)院致辭中,他也曾說“一個人如果有一顆正義之心,他便因而是上帝。上帝的平安,上帝的不朽,上帝的權(quán)威隨著正義進入他的身體。”他的這些話清楚無誤地向我們表明了他對上帝的篤信和忠誠。同時,在致辭中,他也對現(xiàn)有教會制度展開了最猛列的攻擊,他說:“歷史基督教陷入了那種破壞一切宗教交流企圖的錯誤。”
歷史上,基督教不但要消滅異教徒,還在其內(nèi)部迫害異端。一種宗教流傳于不同民族,地區(qū)和不同階層的人當中,出現(xiàn)了不同的理解和想法應(yīng)是正常的。按儒家的“和而不同”的“中庸”精神,有不同的意見大家可以互相商討,切磋,共同提高,不應(yīng)該封殺對方,更不應(yīng)該訴諸暴力。《中庸》祖述章載:“……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這里是說萬物共同生長而互不妨害,道路同時并行而互不沖突。小的德行如河水一樣長流不息,大的德行使萬物敦厚純樸。這就是天地所以偉大的原因啊!“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來形容萬物的多樣性與統(tǒng)一性。萬物活活脫脫地生長,天地?zé)o聲無息地化育,這就如同圣人的道德作用。這里的“中庸之道”似乎給基督徒們一個不錯的解決方式。19世紀初期,西部大遷徙,新移民和內(nèi)戰(zhàn)加速了美國宗教界內(nèi)部的改革,相對于18世紀中葉的“大覺醒運動”,它也被稱為“第二次大覺醒”遍及于各個教派。第二次大復(fù)興雖為教會帶來許多信徒,但也促進了教會分裂的趨勢;新的宗派和分支開始繁衍,背道的情況顯然可見,傳統(tǒng)的教義被沖淡,異端和現(xiàn)代主義暗地滲透教會再度進入垂死的光景。可以說十九世紀初期,是美國基督教史中教會最軟弱的時期。西部開荒區(qū)的眾多拓荒者正陷在靈性的無知與迷惘之中,爭吵,打架,酗酒,低落道德,褻瀆的言行,人際關(guān)系也變得不和諧。也就是在19世紀初期,愛默生接觸到了東方文學(xué)中儒家思想的“中庸之道”,這個“中庸之道”對于處于迷惘期的他來說是震撼的。1841年,愛默生在波士頓共濟會宣讀的關(guān)于時事的報告中講到:“我們不指望天空變得更藍,蜂蜜會變得更甜,或氣候變得更加溫和;我們希望的是人際關(guān)系變得簡單而幸福。”而他的希望在“中庸之道”中找到了明確的答案。《中庸》第三十二章載:“唯天下至誠,為能經(jīng)綸天下之大經(jīng),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源其淵!浩浩其天!茍不固聰明圣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這里是講至圣誠仁德作用,是中庸釋義不倚的依據(jù)。
19世紀初,宗教漸漸衰落,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導(dǎo)致了拜金主義的盛行,貧富差距的加大也使人們的關(guān)系不再和諧,這使愛默生感到,“這一代人無原則和希望可言”,在這種背景下,我們就不難理解愛默生為什么會對儒家思想中的“中庸之道”有如此高的贊許了。“過則失中,不及則未至,固惟中庸之德為至。然亦人所同得,初無難事;但世教衰,民不興行,故鮮能之,今已久矣。” 這是說“中庸之道”開始時是人人都有的,但因世道變化,教化衰落,民眾不再奉行這種道理和準則,所以才說很少有人能做到。愛默生處于世道的變化中,試圖矯正教會和民眾的準則和行為,也為此作出了很大的努力。
愛默生與其他超驗主義者一樣,對東方的古典哲學(xué)理念采取了“兼收并蓄”的態(tài)度。但是他并沒有機械的照搬異域文化,而是靈活有機,不漏痕跡的將異域文化與美國本土文化巧妙結(jié)合,并且對不同的文化進行了包容,海納百川,一切為我所用,由此而形成的超驗主義思想對美國民主思想以及美國民族身份的形成發(fā)揮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其理念與方法,對于在今天全球化的時代背景下如何弘揚和發(fā)展中國文化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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