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景物描寫與情感表達(dá)兩方面初探杜甫《日暮》和王維《渭川田家》二詩的異同

摘 要：杜甫《日暮》和王維《渭川田家》因同是寫田園日暮之景、惆悵思?xì)w之情，以及相似的意象與白描的寫作手法，使得二詩常常被人拿來對比斟酌。本文主要就由二詩創(chuàng)作的時間季節(jié)及作者心境理想的不同而導(dǎo)致的景物描寫與情感表達(dá)的明顯差異進(jìn)行對比分析。

關(guān)鍵詞：杜甫《日暮》;王維《渭川田家》;景物描寫;情感表達(dá);異同

渭川田家（王維）①

斜陽照墟落，窮巷牛羊歸。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荊扉。

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

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

即此羨閑逸，悵然吟式微。

日 暮（杜甫）②

牛羊下來久，各已閉柴門。

風(fēng)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園。

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

頭白燈明里，何須花燼繁。

王維的這首《渭川田家》，被后人稱曰：“田家本色，無一字淆雜，陶詩后少見。”③足見其田園詩筆墨之至善至美、自然純粹，堪與陶詩互相媲美。田家雖少閑月，但每日忙碌中卻仍有所期盼。每至歸時，萬物各得其所，豈不美哉？詩人寥寥勾畫幾筆，一副夏日黃昏、農(nóng)事畢后的歸來圖便躍然紙上，詩畫合一，足見其筆力與風(fēng)格。景物描寫之后的嘆息也發(fā)人深省，農(nóng)家生活本是辛酸勞苦的，但詩人看到這幅“田家晚歸“圖，卻十分羨慕農(nóng)家生活的安然閑逸，反襯出其獨無所歸的惶恐和內(nèi)心的彷徨無依。

相較于王詩，杜甫的《日暮》雖同寫田園，卻更易把握其感情色彩。整首詩讀過后絲毫感受不到田家生活的安逸祥和，反而心中郁郁，似如涼水浸透。牛羊歸來已久，家家門戶緊閉。風(fēng)月無關(guān)，清夜無掛，此情此景再注入鄉(xiāng)愁滿懷，更加顯得冷清寂寞。流離輾轉(zhuǎn)、天涯漂泊，深秋涼意襲來，石泉露水流過暗壁枯根，聲聲入耳。屋內(nèi)燭花結(jié)繁，燈火通明，只是詩人不堪白頭身老，更覺悲意彌漫。

同是寫田園日暮之景，同是寫惆悵思?xì)w之情，相似的意象與白描的寫作手法，使得二詩常常被人拿來對比斟酌。在我看來，雖然這兩首詩的主題相似，但在景物描寫和情感表達(dá)兩個方面，杜詩與王詩的風(fēng)格與感情卻仍有明顯差異。

一、田園之景的暖意與冷凄

二詩雖然都是寫田家日暮，但選取季節(jié)卻不盡相同：一個是夏日黃昏，一個是秋后日落。一夏一秋，景象自然不同。夏日荷鋤種麥，聞蠶嘶鳥鳴，一派生機勃勃;晚秋卻是清夜孤風(fēng)，暗壁苦根，就連平素聽來舒爽清涼的石泉露水，此時也變的冷清異常，惹得人一身涼意。夏桑沃若、秋根枯黃，二詩選取的景物，分明是有季節(jié)特點的，帶有其獨特的色彩和溫度。

特定的季節(jié)和時間節(jié)點影響了詩中所呈現(xiàn)的景物：王詩中一副人來人往、悠閑愜意的景象;杜詩中卻是一片荒涼冷清，沒有人氣生機，不由引得詩人悲嘆白頭身老。總而言之，一冷一暖，田園之景特色盡出。

二、思?xì)w之情的愁苦與盛衰之嘆

景物的鋪墊往往是為了更好的抒發(fā)情感，這兩首詩也不例外。開頭都是先以景入手，白描刻畫，娓娓道來，最后才點破心緒，表達(dá)思?xì)w之情、身世之感。王詩先寫樂景，閑適溫馨，后筆鋒一轉(zhuǎn)，詩人便從畫面中一躍而出，發(fā)出一聲感慨，惹人共鳴。而杜詩則開篇就鋪墊了寂寞冷清的氛圍，以哀景寫哀情，滿腹愁苦盡吐于字句之間。

雖然同寫哀情，但二人的感情方向與程度也不同。王維的詩中卻更多是愁，愁悵然有所失，愁彷徨無所歸，結(jié)合他的身世來看，此刻他是愁緒滿懷，但卻并非窮途末路。而杜甫此時卻不能僅用一愁字來概括了，他的心境中更多的是苦。苦嘆國破家亡、盛世興衰，苦嘆人生苦短、白頭身老，苦嘆漂泊無依、前途未卜。只因苦悶難遣，所見所寫之景也盡是哀景，不禁讓人感慨，景已至此，人何以堪？提及國事，不由得還是要說到二人所居時代的不同：一個處于中唐，還能感受到盛唐遺風(fēng)，因此更關(guān)注自身;一個安史之亂后和與國家一同陷入混亂局面，因此心念天下。唐朝由盛而衰，二人的關(guān)注點和感情寄托也會發(fā)生變化，由此詩中的“思?xì)w”內(nèi)涵也有了延展。

在這兩首詩中，二人的情感都離不開一個“思?xì)w”的主題：《渭川田家》中老人盼牧童、田夫荷鋤立，就連家畜蠶蟲都各得其所，一個“歸”字統(tǒng)領(lǐng)全文;杜詩中秋景凄涼，不論風(fēng)月清夜有無意，石泉草露滴流至天明，此情此景都只能讓詩人更加思念故園。由此可以看出雖然同是思?xì)w，但“歸”的含義卻迥異。王維的思?xì)w之情主要是立足于其自身的，他想要退隱，想要躲避這渾濁官場和塵世喧囂，是個人的一種精神寄托。而此時正因國事動蕩而流亡的杜甫，心中的故園自然是他的魂牽夢縈的天下，“江山非故園”，看似寫景物變遷，實則包含了幾多感慨。

當(dāng)然，除了以上提到的關(guān)于景物描寫和感情色彩的不同，兩首詩還有許多其他明顯的不同點，比如詩歌體裁的不同，杜詩為五言律詩而王詩則是五言古體詩的區(qū)別等等，這些前人已做過詳細(xì)分析，我便不再加贅述。本文主要是從景物描寫和情感表達(dá)這兩個方面出發(fā)，通過一些細(xì)節(jié)的分析，探討二詩在寫景和抒情兩個方面的異同。

總而言之，由于二詩創(chuàng)作的時間季節(jié)及作者心境理想的不同，因此兩首詩中景物描寫與情感表達(dá)有明顯的差異。但正是因為這些差異，才讓我們更能理解不同人生經(jīng)歷和時代對于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把握每一位詩人各自的風(fēng)格特色，獲得豐富多彩的審美體驗。

注釋：

①[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中華書局，1979.

②[清]趙殿臣箋注，《王右丞集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③出自[明]周珽編《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王世貞曰：‘田家本色，無一字淆雜，陶詩后少見。’”

參考文獻(xiàn)：

[1]（清）仇兆鰲注.杜詩詳注[M].中華書局，1979.

[2]（清）趙殿臣箋注.王右丞集箋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3]（清）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M].中華書局，1987.

[4]（清）紀(jì)昀等編纂.四庫全書（文淵閣本）[M].上海古籍出版，2014.

[5]袁行霈.中國文學(xué)史（第二卷）[M].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