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語言是記錄文化的符號和載體。民歌是人民大眾在長期的生產和生活實踐中,為了表現生活、抒發感情、表達愿望而創造的一種藝術形式,反映著不同歷史時期人們的思想狀況和社會變遷。作為語言表達方式的修辭手法的運用,往往折射出某種社會群體獨特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風俗習慣及審美情趣。漢語修辭深受漢民族文化的影響,體現著漢民族文化心理。本文試從語言與文化的關系為切入點,分析山西民歌中的修辭現象與漢民族文化的關系。
關鍵詞:語言與文化;山西民歌;修辭;文化意蘊
洪特堡認為,語言是精神力量的創造活動。一個民族語言的創造過程即為精神的創造過程。每個民族在創造語言的過程中,都不自覺地將其思維方式、價值觀和審美意識滲入其中并代代相傳,人們在語言表達過程中的修辭現象,在一定程度上體現著某民族特定的文化心理。
一、語言與文化的關系
語言是人類思維活動的工具。不同的思維方式形成不同的語用特色。語言是記錄文化的載體,具有構建和傳承文化的功能。作為構成民族文化的符號系統,語言的結構形式和語用習慣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
“語言中的文化心理指的是在一定的文化背景下群體或個人從事語言價值判斷和語言選擇的心理機制。” 民族語言反映該民族特定的文化風貌,“地域文化是同一民族中不同地理區域的文化,它從屬于民族主體文化。方言是地域文化的載體,刻有地域文化的深深印記,從方言中可以捕捉到蘊涵其后的地域文化特色,并透視當地民眾的文化心理結構。” 方言往往借助一定的修辭手段,表達不同地域人們的價值觀念、風俗習慣與思想感情。據此,可通過對特定地域中語言修辭方式的分析,來考察該地的民族文化心理。
以山西方言為例,在晉南方言中,“水”與“福”、“富”諧音。大年初一的清晨,家家戶戶都挑水進戶,預示著添財進福。而且這一天的洗臉洗菜水都不能潑出去,以免破壞“福氣”。在山西方言中,很多親屬稱謂是“從夫”式的。比如,呂梁大寧縣稱公公婆婆為“公公爹、婆婆媽”,這是傳統父系氏族社會下婚姻制度在語言上的反映。 此外,不同地域的人們對于色彩詞的選用與當地的鄉土風貌密切相關。如“湖藍”多見于南方水系發達地區;“瓦藍”多用于干旱缺水的北方地區。在盛產青瓦的晉南,“瓦藍的天空”經常出現。
從上述山西各地方言詞語的聯想意義、構詞方式、用詞習慣不難看出,具有鮮明地域性特色的方言,常選用諧音聯想、詞綴等修辭手段來反映當地的社會面貌及文化心理。
二、民歌與民族文化的關系
民歌是鄉間社會的一種文娛形式,是下層勞動人民大眾在長期實踐中,為了表現生活、抒發感情、表達愿望而創作的一種藝術形式。因其即興創作、口耳相傳,修辭手法往往生動鮮活、明白曉暢、朗朗上口。民歌常寓說理于故事,或借助古人傳說,婉轉地表達細膩、復雜的心情。
民歌承載著道德教化作用,它通過強化已具有堅實社會基礎的道德規范來調整、修正個人或群體的言行,來達到控制思想、陶冶性情、調節人際關系的效果,從而使鄉間社會保持良性運行,維護社會秩序的穩定。
一方面,中國幾千年漢族社會體制的基礎變化較小,漢民族傳統文化始終處于較穩定的狀態,故山西民歌中折射出的民族文化心理也較為客觀地呈現了漢民族的思維模式及文化價值觀。另一方面,任何民族的文化都隨著時代變化而發展,山西民歌題材廣泛,不同時期的內容各有側重;在修辭上的選詞、表意和情感態度亦不同。
三、山西民歌的修辭特色與漢民族文化特質
(一)具象生動與直覺思維
山西侯馬民歌《小踏青》 對女子容貌有一段描寫:“梳油頭,黑又明,梅翠子花兒紅頭繩;銀邊簪,戴頭頂,八寶子耳垂子墜耳中。鬢角剩下一枝青。柳葉眉,彎掙掙,杏胡子眼,水靈靈, 梨花子臉,白生生,櫻桃小口一點紅。瓜子牙,明锃锃。”
中國傳統的思維習慣即“格物致知”,通過主體對客觀事物的體察來獲得直觀感悟。這是一種具象性的比附思維。漢語修辭中的比喻體現了這一思維。“在直覺思維的觀照下,漢語修辭表現出明顯的重形象忌抽象的語言特質。” 《小踏青》中,妙齡女子眉似柳葉,膚若梨花,明眸皓齒,顧盼流連。這段比喻中的喻體“柳葉”、“杏胡”、“梨花”、“櫻桃”,皆為生活中常見之物,用它們形容女子的五官,形象生動;結合其出現的具體情境,不難理解青年男子眼中這位女子活潑美好的形象,蘊含著濃濃愛意。
山西長治沁源的《窗花歌》 :“公雞鬧白菜,公婆有擔待。蝙蝠落窗跟,五福齊臨門。荷花蓋金魚,年年慶有余。蟬蟬吹笙笙,兒女早成人。八仙過海四季景,葡萄百子七星明。荷鶴二仙鹿鶴順,喜鵲登梅喜盈門。”
窗花是漢族傳統的裝飾材料,具有深厚的民族文化意蘊。窗花選用與“福”諧音的“蝙蝠”來祈福,用“荷花蓋金魚”預祝“連年有余”,以“蟬吹笙”盼子女成才,以果實繁多的“葡萄”企盼“多子”,用“八仙”、“喜鵲”祈禱富貴平安,長壽吉祥。這些典型的形貌詞以其外顯的形象色彩刺激感官,在大腦中喚起相關聯想,產生鮮明真切的美感,體現出一種獨特的氣質美。
(二)象征意味與內斂含蓄的心理
山西忻州河曲山歌《想親親想在心眼上》 :“蜜蜂飛在窗眼前,想親親想在心眼上。稻黍開花頂頂上,操心心操在你身上。陽婆婆一落山根底, 一陣陣思想起哥哥你。一對對胡燕繞天飛,不想別人單想你。”
在人際交往中,受儒家遵循禮法觀念的影響,漢民族形成了含蓄內斂的民族性格。這一特質在漢語修辭活動中常表現為用意象來營造一種借助聯想才可感知的氛圍,比興手法即如此。這首山歌典型地運用了比興手法,從眼前的事物蜜蜂、稻黍引起思念之人,用太陽落山、胡燕雙飛襯托閨中女子牽掛情人卻不得相見的郁悶心理。比喻巧妙生動又含蓄悠遠,令人回味無窮。
又如,山西臨汾洪洞民歌《河中映出兩朵花》 :“樹上喜鵲叫喳喳,山中清水響嘩嘩。河中二嫂洗衣忙,二哥悄悄來幫她。喜鵲閉嘴又伸頭,細心偷聽悄悄話,我倆不聽喜鵲催,來年生個胖娃娃。喜鵲聞言拍翅飛,河水聽見笑語嘩。 新婚夫婦臉羞紅,河中映出兩朵花。”
這首情歌托物言志,含蓄委婉。全篇以樹上喜鵲的叫聲來巧妙襯托人物心理活動的變化。第一節“叫喳喳”、“響嘩嘩”、“悄悄”等疊詞,描繪了一幅活潑靈動又溫馨和諧的畫面;第二節以喜鵲“閉嘴伸舌頭”、“偷聽悄悄話”的擬人手法,將小夫妻倆的甜蜜、害羞之態襯托得惟妙惟肖;第三節里喜鵲仿佛聽懂似的“聞言拍翅飛”,河水也湊熱鬧般地“笑語嘩”;結句以“兩朵花”映襯“臉羞紅”,意象新巧,表意優美,將人物心理刻畫得細致入微。受傳統倫理道德的約束和影響,這種象征手法在民歌尤其是情歌中廣泛運用,充分表現了勞動人民純樸健康的戀愛觀和審美情操。
(三)整齊勻稱與和諧平衡的審美追求
山西忻州定襄民歌《喂牲口歌》 :“牲口喂得勤,草料要均勻。干草切成細瓣瓣,牲口喂成肉蛋蛋。喂牛沒有竅,只要圈干食飽。蠶無夜食不長,馬無夜草不肥。勤掃勤刨勤墊圈,猶如加草和加料。”
這首勞動民歌源于人們日常生活的經驗總結,體現了勞動人民勤勞務實、善于反思、注重實用的智慧,“細瓣瓣”“肉蛋蛋”不僅形象詼諧地表達了只要肯付出辛勞,就能得到回報的哲理,更折射出以農業為主的傳統社會中人民淳樸務實的文化心態。
注重和諧的觀念深植于漢民族的文化土壤中,作為儒家思想代表的孔子,承認并重視事物的矛盾性,強調事物矛盾雙方的折中與和解,建立起“執兩用中”的儒家中庸哲學與中和美學。這種講求中庸和諧的觀念滲透在漢民族生活的各方面,影響著人們的思維和審美追求。反映在語言上,即講求形式的整齊勻稱,多以對偶、頂針、回環、排比等修辭格表現。
(四)錯綜變化與對立統一的辯證思維
對立統一是中國傳統思想的又一特點。“剛柔相推而生變化”(《易經》),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老子》), 說明事物的發展往往向對立面轉化。這種二元對立的辯證思維模式,對漢語修辭也產生了影響。“它造成語音的平仄對仗,詞語的褒貶易色,語序的變換搭配,句式的整散結合,使得語言表達于整齊勻稱中顯出流動變化之美” 。
山西運城永濟的民歌《運輸隊長蔣介石》 :“運輸隊長蔣介石。工作熱心又積極,一天到晚出主意,送給我們好武器。運輸隊長蔣介石,工作熱心又積極,只要老蔣你愿意,送來多少都可以。”這首民歌明褒暗貶,似揚實抑,旨在諷刺蔣介石窮兵黷武,敗績累累。
四、結語
語言是一種符號化的人類智慧,每種語言都構建了一個獨特的精神世界。方言是地域文化的外在標記,豐富著文學創作形式。山西民歌是當地歷史文化和民俗風情的載體, 當地的社會生活情景及由此形成的民族性格、生活情趣和價值取向皆滲透于山西民歌修辭活動的深層結構之中。這些修辭手法隱藏著人們將思想轉化為語言時心靈深處的理性與智慧。
作為漢民族文化的一部分,山西民歌中的修辭現象體現了典型的民族文化特質。其具象生動、象征意味、錯綜變化源于漢民族直覺比附、含蓄內斂、辯證統一的思維方式,其語料來源離不開漢民族豐厚悠久的歷史文化與生動飽滿的社會生活,漢民族的思維方式也影響著漢語修辭的整個過程和總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