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女孩》

凡妮莎·笛芬堡（Vanessa Diffenbaugh， 1978～），美國作家，出生于美國舊金山，在加州奇科城長大。她曾在斯坦福大學攻讀寫作和寫作教學，畢業后到低收入小區教授藝術和寫作課程。凡妮莎是山茶花互助網（Camellia Network）的創辦人，該互助網的目標是鼓勵全國上下以實際行動支持在寄養或領養機構長大的小孩適應環境，融入新團體。凡妮莎的作品《花語女孩》（The Language of Flowers）于2011年出版，講述了一個善用花語表達感情的孤女維多利亞（Victoria）的故事。維多利亞童年時一時不慎錯失了被真心愛她的人領養的機會，親手毀掉了自己的生活，長大后歷經艱辛才找到回家的路，回歸愛與家庭。

下文選自小說第二部分“不懂愛的心”中的第八章，講述的是內心脆弱敏感的維多利亞在被伊麗莎白（Elizabeth）正式領養前無意中聽到伊麗莎白打電話而引發的波折。

精彩片段

Before bed， we marked off each day on a calendar in my room. Throughout January， I simply scratched1） a small red X in the box underneath the date， but by the end of March， I wrote the high and low temperature， as Elizabeth did on her own calendar， what we had eaten for dinner， and a list of the day's activities. Elizabeth cut a stack of Post—it's the size of the calendar's squares， and many evenings I filled five or six sheets before crawling into bed.

More than a nightly ritual， the calendar was a countdown. August second—the day after my supposed birthday—was highlighted， the entire box colored pink. In black felt-tip2）， Elizabeth had written eleven a.m.， third floor， room 305. The law mandated3） I live with Elizabeth for a full year before my adoption could be finalized； Meredith4） had scheduled our court date for a year to the day from my arrival.

I checked the watch Elizabeth had given me. Another ten minutes before she would let me back inside. I leaned my head against the vine's bare branches. The first bright green leaves had sprouted5） from tight buds6）， and I studied them， perfect， fingernail-sized versions of what they would become. Smelling one， I nibbled7） a corner， thinking I would write in my journal about the taste of a grapevine， before the grapes. I checked my watch again. Five minutes.

Out of the quiet， I heard Elizabeth's voice. It was clear， confident， and for a moment I thought she was calling me. Scampering8） back to the house， I stopped midstride when I realized she was on the phone. Though she had not mentioned her sister once since our visit to the flower farm， I knew in an instant she had called Catherine. I sat down in the dirt beneath the kitchen window， shocked.

\"Another crop，\" she cried. \"Safe. I'm not a drinker， but I have more sympathy for Dad these days. The appeal of waking up to a shot of whiskey—'to numb the fear of frost'， as he used to say—I can understand it.\" Her pause was brief， and I realized that， again， she was speaking only to Catherine's answering machine. \"Anyway， I know you saw me that day in October. Did you see Victoria？ Isn't she beautiful？ You obviously didn't want to see me， and I wanted to respect that， to give you more time. So I haven't called. But I can't wait any longer. I've decided to start calling again， every day. More than once a day， probably， until you agree to talk to me. I need you， Catherine. Don't you understand？ You're all the family I have.\"

I shut my eyes at Elizabeth's words. You're all the family I have. For eight months we had been together， eating three meals a day at the kitchen table， working side by side. My adoption was less than four months away. Still， Elizabeth did not consider me family. Instead of sorrow， I felt rage， and when I heard the phone click， followed by the gushing9） sound of dirty water being poured down a drain， I pounded up the front steps. I struck the door with clenched fists， trying to knock it in. What am I， then？ I wanted to scream. Why are we pretending？

But when Elizabeth opened the door and I looked into her surprised face， I started to cry. I could not remember ever having cried， and the tears felt like a betrayal of my anger. I slapped at my face where tears ran down in streams. The sting of each slap made me cry harder.

Elizabeth didn't ask why I was crying， just pulled me into the kitchen. She sat on a wooden chair and drew me awkwardly10） into her lap. In a few months I would be ten. I was too old to sit on her lap， too old to be held and comforted. I was also too old to be given back. Suddenly I was both terrified of being placed in a group home and surprised that Meredith's scare tactic11） had worked. Burying my face in Elizabeth's neck， I sobbed and sobbed. She squeezed me. I waited for her to tell me to calm down， but she didn't.

Minutes passed. A timer12） on the kitchen stove buzzed， but Elizabeth did not stand up. When I finally lifted my head， the kitchen was filled with the scent of chocolate. Elizabeth had made a soufflé13） to celebrate the turn in the weather， and the scent was rich and sweet. I wiped my eyes on the shoulder of her blouse14） and sat up， pushing myself back to look at her. When our eyes met， I saw that she had been crying， too. Tears clung and then dropped from the edge of her jawbone15）.

\"I love you，\" Elizabeth said， and I started to cry all over again.

In the oven， the chocolate soufflé began to burn.

每天上床前我們都會在我房間里的日歷上劃掉一天。整個1月我只在日期下面的方框里潦草地畫個紅色的小叉，但截至3月底，我記錄了高溫和低溫（就像伊麗莎白在她自己的日歷上記下這些一樣），還會記錄我們晚飯吃了些什么，還有那天做過的事。伊麗莎白把一摞便利貼裁成日歷上的方格那么大，好多個夜晚我都會寫滿五六頁便利貼再爬上床。

記日歷遠不只是每晚的慣例，更是倒計時。8月2日——我的假定生日之后的那一天——被標出來了，下面的方框整個被涂成了粉色。伊麗莎白用黑色氈頭筆寫上了“上午11點，三樓，305室”。法律規定在最終確定我被收養之前我必須和伊麗莎白一起生活一整年，所以梅若蒂之前就把我們上法院的時間定在我到這里的一年后。

我看了看伊麗莎白送我的手表，還有十分鐘她才會讓我進去。我把頭靠在葡萄樹光禿禿的藤條上，第一批鮮綠的葉子已經從緊密的葉芽里長出來，我仔細觀察著它們：完美無缺，手指甲大小，是日后模樣的縮小版。我嗅嗅葉子，輕輕咬下葉子的一角，想著在嘗到葡萄前，我要在日記里記下葡萄藤的味道。我又看了看表，還有五分鐘。

一片靜謐中，我聽到了伊麗莎白的聲音。那聲音清楚又自信，有那么一瞬間我以為她是在叫我。我飛奔回房內，跑到一半時才發現她是在打電話，就停了下來。雖然自從上次去過花卉農場之后她就再也沒提過她姐姐凱瑟琳，我還是立刻就知道了她是在給姐姐打電話。我坐在廚房窗戶下的泥地里，震驚不已。

“又一次大豐收，”她大聲說，“穩拿。我不是一個酒徒，不過這些天我更同情爸爸了。睡醒后來杯威士忌的吸引力——‘麻痹掉對霜凍的恐懼’，就像他以前常常說的——我現在理解了。”她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我明白過來她又是在和凱瑟琳的答錄機說話而已。“不管怎樣，我知道10月那天你看到我了。你看到維多利亞了嗎？她是不是很漂亮？你顯然不愿意見我，我想尊重你的意愿，給你更多時間，所以我一直沒給你打電話。但是我沒法再等了。我決定重新開始給你打電話，每天都打。也許一天會打好幾次，直到你愿意跟我說話。我需要你，凱瑟琳。你不明白嗎？你是我僅有的家人。”

聽到伊麗莎白的這句話我閉上了眼睛。你是我僅有的家人。我們在一起八個月了，每日三餐都在廚房餐桌上一起吃，一起并肩做事。離我被收養還有不到四個月，伊麗莎白還是沒有把我當成家人。我并不傷心，只覺得憤怒，我聽到電話咔噠一聲，緊接著是臟水被倒進下水道的嘩嘩聲，我重重地踏上前門的臺階，緊握拳頭敲門，想敲破門沖進去。那我算什么？我想尖叫。我們為什么要裝成一家人？

但是當伊麗莎白打開門，我看到她一臉的驚訝時，我哭了起來。我不記得自己以前哭過，那眼淚就像是對我的憤怒的背叛。淚水泉涌而下，我狂扇自己耳光，每記耳光帶來的疼痛讓我哭得更厲害。

伊麗莎白沒有問我為什么哭，只是把我拽進了廚房。她在一張木椅上坐下，笨拙地把我拉到她的大腿上。再過幾個月我就十歲了，已經大到不適合坐在她腿上，不適合被抱著安慰了，也大到不能再被送回孤兒院了。突然間我既害怕被送回孤兒院，也驚訝于梅若蒂嚇唬我的辦法（編注：指讓她留在孤兒院直到長大成人）奏效了。我把臉埋在伊麗莎白的脖子里，不停地抽泣著。她緊緊地抱著我。我等她叫我平靜下來，但她一直沒有。

幾分鐘過去了。廚房電爐上的定時器響了起來，但是伊麗莎白沒有站起來。等到我終于抬起頭來，廚房里到處都彌漫著巧克力的香味。伊麗莎白做了舒芙蕾來慶祝天氣的變化，它的氣味香甜濃郁。我在她衣肩上擦了擦眼睛，身體往后退了退，坐直身子去看她。當我們眼神交匯時，我發現她也一直在哭。眼淚在她下頜邊緣流連，然后滴落。

“我愛你。”伊麗莎白說，我又哭了起來。

烤箱里，巧克力舒芙蕾開始散發出烤煳的味道。

賞析

小說《花語女孩》的主人公名叫維多利亞·瓊斯，是一個自幼被父母遺棄、在孤兒院長大的女孩。書中講述了她從不敢愛、拒絕愛到接觸愛、品嘗愛，中途又懦弱、自卑地放棄愛，直到最后才終于敢去嘗試接受愛的故事。代表各種情感的花語貫穿小說始終，讓整個故事都彌漫著一種淡淡的芳香。小說采用第一人稱，以兩條時間線并行的方式，帶領讀者穿梭于維多利亞的兩個不同人生階段之間。一條時間線是從維多利亞的18歲生日開始，講述維多利亞成年之后的經歷和遭遇；另一條時間線則是從維多利亞的幼年開始，講述她在社工梅若蒂不斷為她尋找收養家庭過程中的各種經歷。這兩條時間線交替進行，讓我們在鏡頭的不斷切換中慢慢走進孤女維多利亞的故事。

在孤兒院里，年幼的維多利亞被一個又一個家庭收養又送回來。在大家眼里，維多利亞是一個冷漠疏離、脾氣暴躁、沉默寡言、不知悔改的頑劣孩子。卻不知，維多利亞曾在那些收養家庭里遭受過太多不好的待遇，由此對所有人都豎起了一道冷漠的屏障。她小小年紀，卻已然對周遭的世界徹底失望。她認為沒有人會真正愛她，甚至斷言自己永遠得不到愛，自然，她不會也不敢對任何人付出愛。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維多利亞感到親切的就只有花花草草。在換了32個收養家庭之后，九歲的維多利亞被送到了一個名叫伊麗莎白的中年女子家。伊麗莎白孤身多年，獨自經營著一個葡萄園。她是第一個真心對待維多利亞的人，尊重她的想法，呵護她異常敏感的心，包容她的一切頑劣。維多利亞內心的寒冰在伊麗莎白真誠的關愛中不覺悄然開始融化，她的眼中也漸漸漾起了一抹暖色。她知道，伊麗莎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真正想要收養她、成為她母親的人。跟伊麗莎白在一起的日子里，維多利亞不僅敞開了冰封多年的心扉，還學到了將影響她一生的美妙花語——每種花兒所能傳達的隱秘情感。

就這樣，維多利亞一直期待著她正式被收養那一天的到來——按照法規，她必須和伊麗莎白生活滿一年后才能在法庭上正式被收養。可是充實而快樂的平靜生活之下卻暗濤涌動。維多利亞自幼缺乏愛的滋養，極其缺乏安全感，內心敏感而脆弱，對伊麗莎白的一言一行都十分在意；伊麗莎白則一直與姐姐凱瑟琳有一個解不開的心結，為此不僅錯過一次正式收養維多利亞必須參加的法庭例會，到后來為了讓維多利亞得到更多甚至還想過放棄收養。節選部分正體現了這份愛的脆弱，伊麗莎白給姐姐電話留言中的一句“你是我僅有的家人”，瞬間就讓維多利亞脆弱的內心遭受重創。

一直以來，維多利亞的內心都對未來充滿種種不確定，對愛和幸福也充滿不確定。她敏感，因為她太在乎；她脆弱，因為她太想珍惜。但她并不知道，自己之所以這樣敏感和脆弱，正是因為愛已經在內心深處扎根，悄然生長。

令人惋惜的是，維多利亞很快由愛生恨。伊麗莎白一直解不開與姐姐凱瑟琳的心結，最終導致她對維多利亞的收養一直沒有正式生效，維多利亞在憤怒和仇恨中做了一件讓她悔恨多年的事情——火燒葡萄園，嫁禍凱瑟琳。維多利亞本意只是想燒掉幾棵樹達到目的就好，卻沒料到火勢快速蔓延，頃刻間就燒毀了伊麗莎白多年苦心經營的葡萄園，也燒毀了自己僅剩的一線希望。滿懷愧疚和罪惡感的維多利亞無法面對自己讓伊麗莎白所承受的痛苦，無法寬恕自己。她不愿看到這世上唯一愛著她的人因為自己而受苦，選擇了離開伊麗莎白，離開這個曾給予她溫暖和愛的“家”，又回到了孤兒院。此后，維多利亞又像從前一樣輾轉于一個又一個收養家庭，卻始終沒人肯收養她，而在她的內心深處，只有伊麗莎白在的地方才是她可以停靠的港灣。

轉眼間維多利亞18歲了，她終于自由了，可以擺脫孤兒院了。“我長大了，對未來的期望其實很簡單：獨自生活，被花朵圍繞。”是伊麗莎白帶她走進了花語世界，在她內心深處留下最純最暖的愛。安靜美好的花兒已成為維多利亞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伙伴。維多利亞對花語的通曉不僅為她贏得了花店助手的工作，讓她有了獨立生活的經濟來源，也讓她后來收獲了與凱瑟琳的兒子葛倫之間的愛情，迎來了女兒的誕生。然而，失去伊麗莎白的痛苦、對愛的再三逃避一直折磨著她，對往事的愧疚和自責一次又一次吞噬了維多利亞愛的勇氣。在痛苦的徘徊中，維多利亞最終選擇離開愛人，甚至在生下女兒后又拋下了女兒。“自己孤苦飄零，像苔蘚一樣無根無蒂，又如何能夠給予女兒足夠多的愛呢？”獨自一人度過了一段艱難的生活后，維多利亞憑借自己對花語細膩獨到的領悟，慢慢贏得了客戶的信賴，把“用花語傳遞愛”漸漸發展成了自己的事業，并且變得小有名氣。生活的獨立和事業上的成功漸漸為維多利亞找回了一些自信和勇氣。

但沒有愛，內心的空白卻始終無法填補。維多利亞對伊麗莎白、對女兒和愛人的思念愈來愈強烈，她最終鼓起勇氣寫信給伊麗莎白告訴了她當年那場悲劇的真相。歲月已淡去，但留在每個人內心的還是最美好的愛。伊麗莎白不僅很快回了信，而且信里沒有一絲憤怒的指責，唯有愛的呼喚、對親人的思念，還有對維多利亞的愧疚——沒能兌現曾經承諾的不離不棄。在這份愛的鼓勵下，維多利亞終于回家了。伊麗莎白的寬容、理解和愛人深沉的愛給了維多利亞更加堅定的信心。她終于明白，苔蘚無根也能生長，自己雖然漂泊無依，但仍然有能力付出無私的愛。她終于鼓起勇氣，要重建一個完整的家，用付出來詮釋愛。經歷過這么多痛苦的磨難，最親最愛的人最終可以放開內心的掙扎、絕望和逃避，坦然接受彼此，用愛來填補生活的缺憾。而花語也已然成為一種堅守，一種信仰般神圣的存在。

花語即愛語，無聲中表達著對自然生命的熱愛，對愛的贊美，對世上美好事物的欣賞和贊嘆。不管經歷過多少苦痛和滄桑，不管是否曾犯下不可原諒的錯，每一個美好善良的生命都值得被愛，每一個獨立于世的生命都有熱忱、有能力付出愛。只要勇敢去嘗試，用心去呵護，愛就會像花兒一樣綻放在心底，永不凋謝。

1.scratch [skr?t?] vt. 潦草地寫

2.felt-tip： 氈頭筆，一種筆尖由粗到細，可產生半透明的、有角度變化的線的筆。

3.mandate [?m?nde?t] vt. 命令……強制執行

4.Meredith： 梅若蒂，負責幫維多利亞尋找收養家庭的社工

5.sprout [spra?t] vi. （葉子、芽、植株）長出

6.bud [b?d] n. 葉芽

7.nibble [?n?bl] vt. 輕咬

8.scamper [?sk?mp?（r）] vi. 飛奔

9.gushing [?ɡ????] adj. 涌的

10.awkwardly [???kw?dli] adv. 笨拙地

11.tactic [?t?kt?k] n. 策略

12.timer [?ta?m?（r）] n. 定時器

13.soufflé [?su?fle?] n. 舒芙蕾，一種法式甜點

14.blouse [bla?z] n. 短上衣；女式襯衫

15.jawbone [?d???b??n] n. 下頜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