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孟之道

老古是學美術出身，還干過木匠、鉗工，自學過文物修復。所以，老古自上世紀70年代末開始大量收購殘、破、缺、損古玩，老孟在舊貨市場賣了二十年都沒賣完。無論是住農民房，還是后來住兩居室、三居室，直到住別墅，老古都有一個巨大的工作臺，房子小，工作臺晚上當床、吃飯時當桌子……夜以繼日地修復古玩成為老古人生的最大樂趣，乃至生活的全部。

熟悉老古的人都說他是累死的。羨慕嫉妒限的人干脆就說老古是被老孟累死的。老孟過日子狠哪。跟她挨著擺攤的老劉說：老孟冬天舍不得吃口熱的，夏天舍不得吃口涼的，鬧牙疼時舍不得買藥，—個人躲到女廁所里抽自己嘴巴……

老古發現肝癌就到了晚期。老孟愁得撞墻。換肝是唯一的活路，都做配型了，只有兒媳小夏成功了。老孟跪在兒媳面前，兒媳也跪在婆婆面前，婆媳倆哭成了—個人……

當年，小夏是天津一個小旅館的服務員，老家是薊縣的，老孟帶兒子古俊去天津沈陽道賣貨，經常住在小夏那家旅館，一來二去就熟了，古俊年輕時頑劣，把小夏的肚子搞大了又不想要人家。老孟素喜小夏爽利善良，早認她做了自己的干閨女，但并不知坑人兒子讓小夏珠胎暗結的事。忽一日，小夏非要給老孟洗腳，老孟推不過，心想干閨女給干媽洗個腳也是應該的，洗著洗著，小夏的淚珠就吧嗒吧嗒掉在盆里，老孟于男女情事大條得很，忙問小夏誰欺負你了？小夏說沒人欺負我，我是自愿的，只怕以后再也伺候不了您了……

聯想起這幾日古俊的反?！獊硖旖蚯笆裁炊紱]說，到了天津突然說有客戶約著去德州，拔腿就走，連旅館的門都沒進——老孟再大條也醒過悶兒來了……老孟一踹腳盆子，登時就翻了臉，老孟說：小夏，你干的是人來人往的差事，你可不許誣賴我兒子！老孟不是瞧不上小夏，而是她素喜拿捏一切，不允許自己這么被動應戰，況且她知道小夏家里窮，不想這么門不當戶不對。小夏抹干眼淚，收拾好屋里，一言不發輕輕帶上門走了。

第二天，老孟忙著出攤兒，很晚才回來，見不到小夏的人，問旅館，人說小夏辭職了。

回到北京，老孟越想越不是滋味兒。古俊從德州回來躲著不照面兒，被老孟好一通“圍剿”，手機都打壞了，古俊的狐朋狗友、同學發小的家也被翻了個底兒朝天，最后沒轍了，古俊對著老孟的剪刀認了全部，古俊說：媽，您拿剪子戳我吧，別戳小夏和您自個兒，都是我的錯。

老孟笑了。古俊一屁股坐在地上：媽，您可別嚇我！老孟拽起兒子說：走，咱們找小夏去，媽同意你們好。古俊說：您同意，我還不同意哪——

老孟晃了晃手里的剪子，厲聲道：你敢！

一連幾周，就是找不見小夏。越是找不見，老孟越是心慌；越是找不見，老孟越是喜歡這孩子。她生怕小夏想不開，生怕兒子造的孽永遠也還不清，生怕這么好的閨女從此無緣再見……

后來小夏是怎么找到的，除了老孟和小夏沒人知道。幾個月后，小夏為老古家生了個大胖小子。

古玩最熱的那幾年也是房價開始上漲的幾年，老古拿出幾件壓箱底兒的俏貨上拍后，在京城置下了好幾份房產，古俊也先后開了兩個店，專做回流和老洋貨，老古和老盂把同行們羨慕得眼紅滴血，可就這會兒老古查出了肝癌，晚期！

小夏割肝救公爹！這事上了京城的報紙，傳揚一時。老古醒后，老孟第一句話說的是：咱家小夏跟你同時進的手術室。老古這才明白了一切。老孟跟小夏說：你是我們一家的恩人。我永遠當你是我的親閨女，咱娘兒倆的命從此拴在一根褲帶上了?？衫瞎胖换盍?天。

有人說老孟太摳了，沒給主刀大夫送紅包，結果血管沒接好，最后老古死于大出血。沒人去探究傳言的真假。只是老古死后，老孟更摳、更話少了。小夏愈后開始跟婆婆出攤兒，老孟什么都不讓小夏干。有顧客不認識小夏，見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管，就問老孟：你什么時候變成給人家打工了？老孟以一貫的冷言冷腔說：做父母的哪個不是給兒女打工，我就是給我閨女打工怎么了，你不是嗎？

鄰攤兒的老劉也勸她：你這是圖什么，還不嫌累。老孟說：我帶著她放心，看著她舒服，守著她坦然。

生意越做趔頓，可古俊的心卻越長越歪。借著全國各地跑市場、還經常出國參會的機會，古俊越來越不著家了。漸漸地，風言風語傳到老孟耳朵里，說古俊在外面金屋藏嬌。老孟一輩子就像一頭拉磨的驢，除了磨道啥道兒都不懂，男女之事更是不甚了了。她試探小夏，敢情小夏早知情。老孟問：你怎么不告訴我？小夏說：我有您和孩子就行。

有一天，古俊回家，給老孟10萬塊錢。老孟問哪兒的錢，你小子哪根神經搭錯了？古俊說您甭問，孝敬您的。

行里的事，瞞不過老孟，打了一圈電話就知道了，古俊拍賣了一個香爐，掙了20萬。老孟趕緊摸鑰匙，開了庫房，發現少了一只香爐。老孟打電話發難，古俊說：是我拿走拍的，怎么了，我爸走了，他的東西就是我的！老孟說：不是你的。古俊說：那是誰的？老孟說：是我的。古俊噎在那兒，電話里趕緊陪出笑臉和一火車好話。老孟說：這件事我可以不再追究，那10萬塊錢我也不問去那兒了，但是從今天開始，每天晚上十點之前你給我回家！聽見沒！

我做不到！古俊掛斷電話。一月無音訊。

你們猜不到老孟這次怎么找兒子。老孟打110報警，她跟警察說：我兒子喝了二斤二鍋頭，開車出去了，我怕他會撞死人，你們得幫我趕快找到他，晚了就來不及了。

按車查人。老孟帶著小夏把古俊和小三兒培在被窩里。老孟不打不罵，只說：古俊，你倆聽好了，我不管你倆好成什么樣兒，如果想進我家的門，只有踩著我的尸首這一條路。第二，古家的哪怕一個瓦片兒都沒有古俊的份兒，我死了，全是小夏的。你不信，就問問古俊。

說完，老孟領著小夏揚長而去。小夏問婆婆：您這招管用嗎？老孟說：傻孩子，沒有錢沒有房，誰給他當小三兒！

兩天后，古俊乖乖回家，認錯，求饒，從此踏實過日子。

小夏的肝長出來了，身體也恢復得不錯，又經過這事，老孟決定讓小夏跟著古俊，幫著料理兩個古玩店。老孟自己出攤兒，她不想歇著。

過完60歲生日，老孟就寫好了遺囑。她知道老古一家子都是乙肝，她也跑不了，自己牙疼的病就是征兆。不過，自打有了古俊，她就堅持分餐、碗筷消毒，即使炒幾個菜，也是一人一份。

今年剛過春節，老孟年輕時處的第一個對象、當初她負了的那個人就千里迢迢地找上門來，一見面就給古俊的孩子兩萬元見面禮。老孟知道這都是小夏干的，怕她一個人過著孤單……

老孟私下給了小夏兩萬塊錢，拍拍兒媳的手說：媽要錢沒用，你能把它翻箱倒柜找出來，證明媽沒白疼你。他家窮成啥樣我比你清楚。也好，媽欠他的，也知你的情，咱們都好好活著，能多當一天夫妻就多享一天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