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

小段，山西大同人氏。山西的富，大同的煤，都跟他沒半毛錢關系。小段上面有一個大10歲的哥，他是父母40歲上生的兒子。上到初中，小段就輟學了，他說學不進去，務農又嫌累。小段就出去闖蕩了。

小段當過電工，當過小包工頭，好不容易要回錢來，結完工人工資一算賬，還賠了。氣得他直想哭。小段想發財，想住好房、開好車、娶好媳婦，可一樣也沒實現。30歲時他已成為一個有個8歲女兒的糟老爺們兒。

為啥入了古玩行？小段說還是想發財，還想快著點兒。涉毒販槍，沒那個膽兒；坑蒙拐騙，又不忍心。說到底，小段還是個老實人，只是偶爾不老實，就入了古玩行。小段有點內秀，別看人長得疙疙瘩瘩，腦子挺好使。2010年開始，小段把方圓幾百里的村子都轉了個遍，挨家挨戶收老東西，便宜是第一原則，三塊五塊，十塊八塊，就是官窯砸腦袋，最多出20塊錢。小段背著拎著扛著一堆老貨來到京城，下火車就打聽最大的古玩市場在哪兒，然后租個最便宜的旅店，放下貨，徑直跑到市場，看見眼熟的就問價兒，記不住就躲到廁所拿小本兒記。第二天背著拎著扛著他的老貨來市場出攤兒，三塊五塊十塊八塊收的老貨，就敢三百五百八百一千地賣，本想住上一個禮拜把貨賣凈，結果半天就售罄了。

小段首戰告捷，班師還朝。從此山西北京兩頭跑，新貨老貨插著賣。一年的光景，小段就翻蓋了老家的舊房。從2013年開始，小段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原因是老家的老東西越來越難收，他在北京各市場“串行”比回老家還劃算。

2014年，小段得了一場病。說來不可思議，居然是輕度抑郁癥。小段說主要是干古玩后生活不規律，晚睡早起，饑飽勞碌，加上發財夢做得太勤了，常常失眠，躺在床上瞪眼睛，坐起床頭盼天明……

去年十一以后，小段暫別古玩行，回老家療傷，幫著媳婦種菜、帶孩子，跟老爹一起下地干農活，每天一身臭汗，抑郁癥不治而愈。于是，小段總結出古玩人的一大共性：手腳懶，性子孬。他說自己也變得好吃懶做，連擺攤收攤都懶得弄。脾氣還特急躁特乖張，半天不開張就想跳樓。

小段的攤上總有幾樣老瓷器，不是帶沖拔鋦子的，就是缺口斷腿兒的，但每次掙錢的都不是這些，而是從各市場串行買來的新仿、瞎活。但小段還是不會騙人，他說當小包工頭的時候，開發商不給結賬，他借錢給工人開工資，都是鄉里鄉親的，他怕人家盯著他看的那雙眼睛，騙一次人你就得一種病，騙一世人你就落一身病。小段信這個。所以200塊錢買個仿古玉香爐，人家給300元他就賣了。臨走還跟人家說：我也不知道新老，老的你就撿漏了，新的你也不賠，不愿意要下回還給你退。

小段說干什么都不好騙人，騙人會遭報應！可干古玩的不騙人不坑人能賺大錢嗎？干什么不騙人不坑人能賺大錢？小段知道不能，可他就是不敢騙。

小段說不想干古玩了，他要回家種地，“沒意思，不賣貨著急，賣不上價著急，老的真的賣不過新的假的著急，騙人心不安，不如回家種地。”他說自己最近又要抑郁了，有個老鄉在北京買了四套房，還在老家托人為全家辦了低保和殘疾人證，一年白吃國家多少，你多吃多占，就有人餓著窮著。后來聽另外一個老鄉說，這家吃低保的殘疾人富豪最近一家出游，出了車禍老天沒留一個活口，他這心理才平衡了一點兒。

小段說：我沒文化，但我想人有七情六欲，不能全是跟錢的情跟錢的欲，總有比錢還美好的東西，找不著也總比不去找有希望。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利”也不見得都是物質利益，還有精神上的利益，還有善惡、是非、曲直、美丑、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