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麗新世界》描繪了三種不同價值層面的社會文化:以新世界為代表的未來文化,以印第安部落為代表的原始文化,以及以約翰為代表的現代文化。三種文化所持有的性觀念也不盡相同。本文將分析,在反烏托邦式社會構想中,性在社會中占有什么樣的地位,這種性觀念產生的原因是什么,它們背后的文化內涵和價值是什么,并且涉及到與性相關的生育、愛情、親情、欲望等具體部分。
關鍵詞:反烏托邦;性與愛;性自由;愛情
烏托邦用于比喻無法實現的理想或空想的美好社會。反烏托邦作為烏托邦的對立面,用于比喻反面的理想或社會。反烏托邦文學的開山之作是俄國作家葉·扎米亞京寫于20世紀初的《我們》。扎米亞京描繪了一個高度同質的科技社會,一切進行數字化處理,人們之間不存在獨特,被編號命名。20世紀初,兩次世界大戰和經濟蕭條讓西方社會變得動蕩不安,工業革命和高速發展的科技產生一系列的負面影響使得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幻想美好社會無助于解決現實問題,繼而通過丑化未來對現實社會進行批判在反烏托邦文學中得以實現。三部曲《我們》、《1984》、《美麗新世界》是反烏托邦文學的典型。反烏托邦作品中更關注人的個性,通過對科學主義和極權統治的批判,啟發人們對在科學、極權占領的生活下情感、思想、歷史這一類人性的犧牲進行反省。
性愛作為人與人之間最強烈特殊的情感樞紐,在反烏托邦文學中成為人們被同質化的關鍵所在。反烏托邦社會中,性與愛一般都是被割裂的。《我們》中,大恩主統治下,有關機構給男女發放一種粉紅色的小票,他們憑票進行性生活。性行為的對象、時間、次數、地點被嚴格控制。同樣,在《1984》中,人們的性行為也在無處不在的電幕監視下進行。個體情感與思想被壓抑或通過同質化去除。《美麗新世界》中也不例外,雖然沒有對人們的性進行壓抑,但是通過從出生便開始的特殊“性教育”把人們的性行為推向另一個極端——性放縱。與性、性別有關的概念不復存在,諸如父母、夫妻、家庭等。性倫理、性道德也被徹底解構。
《美麗新世界》描繪了三種不同文明層面的社會文化:以新世界為代表的未來文化,以印第安部落為代表的原始文化,以及以約翰為代表的現代文化。三種文化所持有的性觀念也不盡相同。本文將分析,在反烏托邦式社會構想中,性在社會中占有什么樣的地位,這種性觀念產生的原因是什么,它們背后的文化內涵和價值是什么。沿著這樣的思路進行討論,并且涉及到與性相關的生育、愛情、親情、欲望等具體部分。
一、新世界為代表的未來文化
新世界的文化特征在性觀念上主要體現為三個特點:生育與性的完全分離取締自然分娩;靈與肉的分離,愛與家庭關系的消解;社會對欲望的全面鼓勵。
(一)生育與性的完全分離,取締自然分娩
全書第一章開始于對孕育室的描寫,在福帝紀元632年,人類不再進行自然受孕分娩,而是向工業化生產一樣,新生命的誕生成為了流水線作業,由試管孵化,社會統一培養。人類被分為從高到低五種類別:按照希臘字母的頭五個,由上而下被封為阿爾法,貝塔,伽馬,德爾塔,伊普西龍。培育中心根據社會的需要來決定生產人口的數量和類別,當每個受精卵進入孵化瓶時,已經確定未來等級和工作,命運被預先設定完畢,正如書中所言“我們把嬰兒換瓶為社會化的人,成為阿爾法或者伊普西龍,以后讓他們掏陰溝或是做孵化中心主任。”在從試管孵化出來之后和成人之前,每個人都要在育嬰中心接受社會的規范教育,呈現為一種單方面的灌輸,如條件反射和睡眠教育。而睡眠教育將個孩子根據等級、性別的不同接受相應的睡眠教育,使得在這個烏托邦里每個人都被培育得熱愛自己的社會使命。
(二)靈與肉的分離,愛與家庭關系的消解
對性行為的完全開放,濫交、亂交現象成為社會的常態,多個性同伴的關系并行不悖“人人彼此相屬”是社會的規范,靈與肉完全脫離。女主角列寧娜和單獨亨利保持性關系四個月就會遭人質疑,被奉勸“要多和別人來往”;伯切納對待女性的態度是“只把她當個肉體來討論,就像一塊羊肉一樣。在這樣隨意不穩定的性關系之下,情感羈絆不復存在。愛情不復存在,徒留欲望:列寧娜對伯納有好感,唯一的表現方式就是“頭天見面就上床”“今朝有樂事何必推到明天”。親情不復存在,而由于無性生殖培育和國家機器文化干預,家庭、父親、母親成為了禁忌語匯,總統在教育中心和孩子們描述什么是家“家——幾個小房間,一個男兒,一個隨時受孕的女人和一群不同年齡的娃娃住在一起,擠得透不過氣來。沒有空氣,沒有房間,是一個消毒不徹底的牢房:黑暗,疾病,臭氣。”家庭成員的關系不復存在成為了一種骯臟的詞語,親情更是消失的無影無蹤,人與人之間再無多余的情感羈絆。
(三)社會態度,鼓勵縱容
社會對人的欲望采取完全鼓勵縱容的態度,在物質文明發達的福帝紀年,書中對香薰、美麗衣飾的大量描寫顯示出人們的物質欲望的極大滿足。在兒童期,孩子的性游戲是一種常態且被鼓勵。當孕育中心主任對孩子講述“在我主福帝時代之前很久,孩子之間的性游戲都被看做是不正常的,甚至不道德,因此曾受到嚴厲的壓制。”對此孩子們的反應是哈哈大笑,不肯相信。成年之后,藥物注射甚至能讓人保持年輕狀態以充足享樂,社會又有充足的娛樂項目,以梭麻和感官電影為代表:消除煩惱、保證快樂的萬用靈藥唆麻,有煩心的時候,只需吞下一顆唆麻藥片,煩惱馬上無影無蹤,類似毒品或致幻劑。小說對感官電影的描繪更是有聲有色,感官電影好比更具真實感的色情電影,列寧娜和約翰觀看感官電影時,能感受到酥麻感甚至聞到麝香味。在這樣的社會對欲望的縱容鼓勵下,整個社會一片醉生夢死。
對性行為采取的完全放開,消滅家庭,縱容欲望,實際上是在破除感情羈絆。正如全書一開始,在中央倫敦孵化中心上書寫的格言:“社會,本分,穩定”。這就是福帝紀元下世界政府對采取放縱欲望的原因。情感是人私欲的代表,當一個人有了強烈的情感羈絆必然有所私。消解感情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的獨特性和唯一性,將其泛濫和污名化,使感情本身無足輕重。而濫交帶來的人口爆發增長弊端又得以被人工繁殖化解,孩子代表著一對伴侶之間的聯系,意味著責任和感情,這與社會的方針是相悖的,所以人工生殖徹底根除人們的生育責任和負擔,使人們能夠全無顧及的滿足欲望。這就達成了社會的目的,人的欲望滿足之后,就會安于現狀,不去質疑規則,不去尋求改變,整個社會就得以持續穩定的運行。“社會,本分,穩定”以社會要求為中心,已經滿足了欲望的人各守本分,達到完全穩定的社會局面。
二、以印第安部落為代表的原始文化
新世界文明社會之外,還存在以印第安部落為代表的原始文化保留區,新世界居民可以申請去保留區游覽。新世界的居民琳達由與在保留區游玩時出了事故被迫留下并生下孩子。印第安部落的文化就是在于新世界文明的沖突之中得以窺見的,通過琳達與印第安部落的種種沖突具體展現出來。印第安部落的文化的主要特點是具有傳統的性約束和親情聯系。
從新世界社會到來的琳達依然在印第安部落維持性自由的活動,然而卻與當地格格不入。“這兒的人是不會屬于一個人以上的人的,你要是按常規接受男人,人家就說你壞,反社會,瞧不起你。有一回一大批女人來找我大鬧了一場,因為她們的男人來看我。”印第安婦女看到琳達和男人濫交對她進行鞭打懲罰,琳達的兒子約翰看到母親和別的男性睡覺會傷心,十分憤怒,甚至想要殺死他們。可見印第安部落已經不同于純粹原始的群婚,而是逐漸走向一夫一妻穩定關系的形態,有固定的性伴侶,兩性之間具有排他性,對于性放縱的行為會被認為是異端。
同時印第安部落仍然靠胎生繁衍后代,因此具有親密的血緣聯系。年輕的婦女當街給嬰孩喂奶,給孩子清理衛生;琳達對自己生下約翰感覺非常慚愧,然而在印第安部落中文化影響下有對自己的兒子抱有感情,她雖然不斷回避親情,說出“不要叫我媽媽,我不是你的媽媽”,然而還是對約翰有天然親昵,當初琳達本來可以去找帶她來到印第安世界的探長一起離開,然而她已有了孩子,無法舍棄;她打罵自己的兒子,但又半途“可是她沒有打,她突然雙手摟住了他,親他,親了又親。”可見印第安部落對家庭親屬血緣關系的重視,父母和兒女之間仍有親密情感,彼此關愛。作為保留地的印第安部落,由于和新世界社會分離開來,導致文明的降層,接觸不到新世界的現今科技同時又對過去的性倫理有所保留。
三、以約翰為代表的現代文化
約翰的父母本來白新世界,但由于特殊原因他在印第安部落中長大,這就使他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境地,由于身份他在印第安部落中不能被完全接納,母親講述新世界的故事,令他感到好奇,他想為部落獻祭,但部落卻不接受他,;同時印第安部落文化對他影響巨大,他又注定與烏托邦社會格格不入。因此,兩種文明都不可能完全接納容忍他。他在十二歲生日的時候,發現了一本封面破破爛爛的古老的書——《莎士比亞全集》。從此莎士比亞戲劇中的語言頻頻出現在約翰的談話中,莎士比亞的思想成為了約翰的精神導師。他閱讀書籍,了解早已消逝的文化,了解書中描寫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忠貞愛情,了解英雄的犧牲。莎士比亞是的精神歸屬,他所持的文化價值觀念,包括愛情觀念都是來自莎士比亞的。而莎士比亞所代表的價值觀,就恰恰是現代西方社會主流的價值理念。所以說,約翰這個人物,在書中代表的是現代文明的價值觀。
約翰持有忠貞的愛情觀。對他來說婚姻意味著永不分離。他愛著列寧娜卻又躊躇不前,他引用莎翁戲劇描繪他她美麗的面容“在那雙纖手面前,一切白色都只是污穢”,他想要觸碰她,卻又認為這對她是一種褻瀆“他敢用自己最卑賤的手指去褻瀆嗎?不,他不敢。”他把自己當做羅密歐,把列寧娜當做朱麗葉。寧娜同樣對約翰有興趣,她吟唱著香艷的小曲,“抱緊我。讓我迷醉,情哥哥;親吻我,親得我發昏入魔”和約翰引用的莎翁戲劇形成鮮明對比。
約翰堅持愛與性的統一,他認為只有相愛和婚姻才能進一步發生性關系。列寧娜邀請約翰一起去看感官電影,她覺得電影很美好,約翰卻認為卑鄙。約翰向列尼娜訴說愛意,約翰想要為列寧娜帶來一張獅子或是山羊皮,與她結婚,走向永恒;然而列寧娜說英格蘭根本沒有獅子,她不懂約翰的意思,她喜歡約翰,她表達愛意的唯一方式就是做愛,約翰卻堅決拒絕“即使在最幽暗的洞穴,最方便的場合,有伺機而來的精靈的最強烈的煽惑,也不能把我的廉恥化為肉欲,絕不!”(莎士比亞《暴風雨》第四幕)在列寧那進一步誘惑約翰的時候,約翰被嚇壞了以至于惱羞成怒,他心目中的女神幻滅了,他所信仰的愛情也失去了光彩。
赫胥黎對三種文化的描寫,其實反映了人類不同歷史階段的性觀念。人類由原始社會的群婚制,動物性的自由不受約束,逐漸演變為收到傳統倫理觀念的約束的一夫一妻制,這個階段就是印第安部落文明所象征的性觀念。之后隨著文藝復興的開展對人性的發現,婚姻與愛又聯系日益密切,人文主義思想盛行,人們歌頌愛的忠貞與永恒,這是約翰所代表的現代性觀念。而隨著上世紀20年代性解放運動的開展,避孕手段的普及,傳統的性觀念逐漸發生變化。60年代的“性解放”運動逐漸走向極端化,以滿足和享樂為唯一標準,攻擊社傳統倫理,逃避一切外在的束縛。追求陽光、大海和性欲成為一時盛行的生活模式,這一模式沖擊了人們兩性關系的傳統習慣。《美麗新世界》寫于1932年,但赫胥黎筆下的新世界卻和上世紀60年代西方的性解放運動有異曲同工之妙,新世界象征人類性自由的觀念的極端化。三種性觀念的對比向我們展示了,所謂的未來也許并不美妙,新世界中性的完全開放,實現欲望的全面滿足。在消除家庭觀念與胎生的基礎上,全面鼓勵性放縱,愛情、貞潔、忠誠不復存在淪為笑柄。這是個物質欲望得到極大滿足的未來,但也卻令人毛骨悚然。當欲望的滿足成了人類唯一的追求,人性的其他閃光點與繼續發展的可能性也就被磨損殆盡。三種性觀念的相互對峙對比更引發了讀者對人類未來發展的思考。性與愛到底應該是什么關系?靈與肉的分離會給人類帶來什么樣的后果?
我們期待未來是美好而光明的,但也有可能淪落為丑惡而黑暗的——不管它用多么美好的外衣包裹。可未來又是仍未到來的,人類只能不斷警醒自我,然后保持警惕,懷著擔憂與期待,不可停歇地向下一個明天邁去,不讓人類誤入歧途。這就是反烏托邦文學最大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