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更路簿》是明清時期我國南海漁民在南海區域依靠自己的智慧,經過長期的漁業生產活動的經驗總結而成的航行指南?!陡凡尽匪浭鰞热輳V泛,歷史上它為南海海上航行提供了可靠的保證,延續和發展了古代南海絲綢之路的航線,對我們現今開發和發展南海區域仍有重要借鑒意義。
【關鍵詞】:《更路簿》;南海絲綢之路;延續;發展
《更路簿》是明清時期我國南海漁民在南海進行生產活動的航行指南。[1]目前學術界對《更路簿》的研究已有諸多論著,如韓振華的《我國南海諸島史料匯編》、劉南威的《中國南海諸島地名論稿》、周志明的《中國古代“行船更數”考》和王曉鵬的《lt;更路簿gt;研究——以彭正楷抄本為例》等。但這些論著多是從《更路簿》的概念含義、版本校勘、地名考證和作用意義等角度來論述《更路簿》的流傳情況,卻少有從《更路簿》與南海絲綢之路的關系角度來論述的,因此本文將從《更路簿》與古代南海絲綢之路的關系角度來分析其流傳和意義。
一、《更路簿》的主要內容
《更路簿》又稱《水路簿》、《定羅經針位》、《順風得利》,“更”是我國古代計算航程的單位,“路”表示船只的航行方向?!陡凡尽范嘁钥陬^或者書面的形式世代傳承,是我國南海漁民長期實踐經驗和集體智慧的結晶。
雖然《更路簿》已經在南海漁民中流傳了幾百年,但直到上世紀70年代它才開始受到學術界的關注。據統計,迄今為止我們看到的大多數《更路簿》藏本都來自于廣東省、福建省和海南省的相關研究機構,共有12種[2]。《更路簿》主要記述了關于南海的天氣、水文狀況、漁場分布和通行航道等情況,在歷史上它為南海海上航行提供了可靠的保證,而現今它的實用價值仍不容忽視。
《更路簿》中對海海域劃分與其他書籍是不同的:其中西沙被稱作是 “東海”,南沙被稱作是 “北?!?,這與傳統的名稱理解略有偏差。位于西沙、南沙中部的“七洲洋”和“萬里石塘”是穿越南海航行時最危險的一段航道,考古發現的古代沉船大多分布在這一帶海域,至今海南漁民出海打魚偶爾還能撈出一些陶瓷碎片。在航路上,《更路簿》記載海南漁民都是從海南島東部文昌縣的清瀾港或瓊??h的潭門港出發,以雙峙島為起點,開辟了東頭線、西頭線和南頭線共三條航線。這些航路都途徑南海的眾多島嶼,遠達東南亞各地。此外,在不少版本的《更路簿》中還出現了關于南海海上氣象情況、水文狀況等的記述。這些記錄都是直接從浩瀚海洋中觀察到的,是研究南海區域不同歷史時期的水文狀況、氣象情況等的重要參考資料。
此外,根據中國地名委員會于1983 年4 月23 日在《人民日報》公布的《中國地名委員會授權公布的南海諸島部分標準地名》統計:其中有44個南海島嶼地名在《更路簿》中出現過。這些習用地名又被稱為南海諸島瓊人俗名或土名,多以文昌話為主,如:暗沙和暗灘稱做“郎”,群島稱做“塘”??梢姟陡凡尽分袑ξ魃场⒛仙橙簫u地名有命名貼切、定位準確和沿用至今;也可看出海南漁民對南海諸島地貌特征的深刻之了解,對南海諸島的開發利用的時間之久遠。
二、南海絲綢之路的發展歷程
南海絲綢之路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最早起源于漢代,是隨著當時中西交流和絲綢貿易劇增,為緩解陸地絲綢之路貿易壓力而產生的一條更加快捷、經濟的商貿道路。西漢武帝至平帝時期,政府曾經多次遣使通過南海絲綢之路到東南亞各地,與當地的國家和人民進行友好往來和商貿活動。《漢書·地理志》中對這條航線有記載,由于當時航海技術有限,多沿海岸線航行經雷州半島繞道北部灣再到東南亞各地。
唐代中期以后,陸上絲綢之路由于受到北方戰亂的影響而逐漸走向衰落;但海上絲綢之路卻有了進一步的發展,海上商貿往來頻繁。出現了當時世界上最長的遠洋航線——從廣州出發,經南海進入印度洋,然后到達波斯灣和紅海,以巴士拉為交點分東、西兩線。當時的史書將這條航線叫做“廣州通海夷道”。據唐人賈躭的記述,當時已經出現了不繞道北部灣,而直接經由海南島東部的鋪前港再航行到東南亞各地的航線。
宋元時期,隨著我國的經濟中心已經發生南移,造船技術和航海技術的長足進步,海上絲綢之路發展到了繁榮時期。南海絲綢之路更是日趨繁忙,往來的商船絡繹不絕。如宋人趙汝適的《諸蕃志》中記載:當時的中國絲綢已遠銷到埃及,被埃及人民喜歡和普遍使用。可見,當時南海絲綢之路已經成為遍及亞、非、歐三洲的洲際航道。
明代鄭和下西洋,是南海絲綢之路發展到頂峰的一個標志。1405~1433年,鄭和先后曾率領船隊七下西洋,共訪問了30多個國家和地區。鄭和下西洋這一壯舉進一步拓展了南海絲綢之路的航線:途經南海,最遠到達東非、紅海和伊斯蘭教的圣地麥加。[3]據考古學家發現:在滿載寶物的南海沉船之中明代青花瓷器和銅錢的數量占了很大的比重,其中僅僅是刻有“永樂通寶”字樣的銅錢就有1215枚。[4]然而,由于中國古代封建社會是以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為主導,實行“重農抑商”的經濟政策,社會商品經濟相對不發達。加之明清兩代實行的“海禁”政策和“閉關鎖國”政策,鄭和下西洋之舉最終只是曇花一現,古代南海絲綢之路逐漸走向衰落。
三、《更路簿》與南海絲綢之路的關系
南海絲綢之路雖在明清時期逐漸走向衰落,但古代南海絲綢之路的航線并未就此而消失。明清時期出現的《更路簿》就是其仍存在和繼續發展的最好例證之一?!陡凡尽放c南海絲綢之路之間關系密切,二者相互補充,相互促進,在海禁時代為中國和世界的航海事業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其理由如下:
(一)時間上,古代南海絲綢之路在客觀上促進了《更路簿》的產生。
不可否認,《更路簿》的出現與海南島漁民的非凡勇氣和積極探索是息息相關的。然而,就時間關系而言,《更路簿》出現在鄭和下西洋之后。而鄭和下西洋使南海絲綢之路得到進一步擴大,這在客觀上促進了《更路簿》的產生。
海南《更路簿》形成時間的可以大致推測在明代中期到清代初期的這一時間段內,其證據有二:
其一,在蘇德柳本的《更路簿》中,多次有關于“燈”的問題的記述,提到新加坡和印尼舊港外的三處燈塔,可見記述的“燈”應是指航標燈。向達先生校注的《兩種海道針經》中的《指南正法》部分也在許多地方講到舊港和馬六甲海峽,但沒有見到有關于燈塔的記載,這或許可以說明當時沒有燈塔的位置。[5]而據向達先生研究《指南正法》的成書年代是清康熙末年,因此可以由之推斷《更路簿》的成書時間上限為清代初期。
其二,根據老漁民蒙全洲的口述資料顯示:海南漁民的《更路簿》是從明代三寶公鄭和下西洋后傳下來的。[6]同時,聯系海南島漁民中一直流傳的關于一百零八個兄弟公的傳說。據傳說,明朝時海南島上有108個漁民一起到西沙、南沙群島上捕魚,結果他們不幸在海上遇上了狂風巨浪全部罹難。后來又有漁民出海到這一帶捕魚,途中遇到巨大的海浪,生命岌岌可危之時,這些漁民就向已經死去的一百零八個漁民祈禱保平安。然后奇跡出現了,他們果然平安回來了。在這之后,這些獲救的漁民就在南海區域的一些島嶼上建造廟宇來祭祀這一百零八個兄弟公,來保佑自己出海平安。據考證這個傳說最早也出現在明代,考古學家在北島、永興島等南海島嶼上發現了這些用來祭祀一百零八個兄弟公的珊瑚廟。由此可推測《更路簿》的成書時間上限為明代中葉以后。
因此,我們可以推斷出海南《更路簿》的形成時間上限可大致為明中葉至清代初期這一時間段內。而鄭和下西洋以后,海上絲綢之路逐步式微,而《更路簿》的成書又繼其后。所以我們可以就此推測出:古代南海絲綢之路在客觀上促進了《更路簿》的產生。
(二)史料上,《更路簿》的內容補充使南海絲綢之路的航行更加安全
就現存的史料而言關于鄭和下西洋的具體航線記錄寥寥無幾,而《更路簿》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為古代南海絲綢之路在航行資料上起到補充作用,確保了南海絲綢之路的航行更加可靠安全。
鄭和七下西洋之后,由于明朝國庫虧損嚴重無力再支持遠航,而鄭和下西洋時保留的航海記錄和大量原始資料幾乎全部被毀。關于資料被毀一事,據明代嚴從簡的《殊域周咨錄》卷八記載:“成化間,有中貴迎合上意者,舉永樂故事以告,召索鄭和出使水程。兵部尚書項忠命吏入庫檢舊案不得,蓋先為車駕郎中劉大夏所匿。”明代焦竑在《玉堂叢語》卷五中也說:“劉先檢得之,匿他處。”而明代顧起元的《客座贅語》卷一的表述卻略有不同:“成化中,中旨咨訪下西洋故事,劉忠宣公大夏為郎中,取而焚之,意所載必多恢詭譎怪,遼絕耳目之表者。”由上述史料雖然不能斷定鄭和下西洋資料一定毀于劉大夏之手,但是可以確定的是關于鄭和下西洋的官方資料在成化年間已經被毀。而現今,我們真正能見到的關于鄭和下西洋的史料唯有收錄在《武備志》中的《鄭和航海圖》,隨鄭和一起下西洋的馬歡、費信等人的隨行手記,及現分別存在我國和東南亞的各地的五塊石碑和寺廟。[7]然而,這些資料多以記述通好事跡、風土人情為主,對航路本身的記載較少,或只是滲透在字里行間,實在不便于后人查閱了解;唯有在其后出現的《更路簿》是專門記載南海航路的資料。
另一方面,海南島文昌縣東部的海域暗礁星羅棋布,急流洶涌澎湃,是海難頻發的區域。史書記載這里的“鬼哭灘”島經常使漁民迷失方向有去無回;為此文昌縣的漁民至今仍然保留著逢年過節做“笠”(一種用椰子葉編制包裹、加鹽調味蒸熟的飯團)來祭祀水鬼保佑平安的習俗。就現今在南海的考古發現表明:雖然在唐代時已經開通了不繞道北部灣而直接經由海南島東部的文昌、瓊海等地再航行至東南亞各地的航道,但這條航線由于暗礁廣布而事故頻發,宋元時期經常有船只沉沒于此。[8]然而,明清以后隨著《更路簿》的出現和廣泛應用,以及用當地漁民做向導,南海區域的沉船現象明顯有所減少。
由此可以推斷出:《更路簿》所記述的內容對航線的補充,使南海絲綢之路的航行更加安全可靠。
(三)明清海禁時代,《更路簿》所記載的航路是古代南海絲綢之路延續和發展。
雖然明清時期長期實行海禁政策和“閉關鎖國”政策,但卻無法從根本上杜絕中國沿海人民向海洋發展。不僅如此,明清及其以后更是不斷出現中國人向東南亞移民的高潮。這些移民的路線也多少受到了《更路簿》的一些影響。所以,我們可以由此推斷:在明清海禁時期,《更路簿》中記載的一些航路使我國古代南海絲綢之路得以延續和發展。
明清時期實行的海禁政策或許它的初衷僅僅是為了實現鞏固海防、杜絕外患的目的,但實際上使沿海地區的民眾受到了嚴重傷害。很多人失去生計,被迫流亡海上,成為了海盜或海上走私集團中的成員。南海區域正常的商貿活動被迫轉為暗中的走私貿易,南海成為海盜最為猖獗的海域。據《崖州志·海防志》記載:萬歷年間發生在海南島文昌、崖州的多次“海患”,其魁首李茂、林鳳、張酉、何喬等人,都是中國沿海地區走私商人集團的頭目,而參加海盜或走私集團的絕大部分人都只是我國沿海地區失去生計的普通人民。[9]這些南海大盜能夠在南海上縱橫肆意,很大程度上與南海絲綢之路有關,這自然也和《更路簿》中記載的航線息息相關。因此,這些歷史也能夠從側面證明《更路簿》與南海絲綢之路的密切關系:《更路簿》所記載的航路使南海絲綢之路的航線由“明處”轉向了“暗處”。某種程度可以說是二者在航行路線上的一種延續。
另一方面,雖然明清時期長期實行海禁政策,但政府卻沒有禁止中國與越南的商業貿易活動。由于明清時期中國人口增長迅速,對糧食的需求量也隨之大增。而當時的安南、暹羅是主要的大米生產和出口的國家。所以即使是在海禁時期,中國政府也仍然需要和許可了中越之間的商貿活動。如清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時頒布“澳門夷船往南洋,及內地商船往安南,不在禁例”[10],這就為南海絲綢之路在這一時期的發展提供了一個便利的出口。因為當時的許多中國商船,尤其是海南地區的船只,都是以越南為中轉站,再向東南亞乃至世界其他地區進行貿易活動。而16世紀以來西方殖民者自馬尼拉到墨西哥阿卡普爾科航線之間的“大帆船貿易”盛行,這使得《更路簿》中所記載的南海航道與“大帆船貿易”的航線在馬六甲海峽相交匯,形成了遍及全球的新航路,客觀上促進了國際間的經濟文化交流。明清時期由此航線引進美洲的苞谷、土豆等高產農作物,極大地緩解了當時中國的糧食緊張問題??梢哉f,某種程度上《更路簿》所記載的航路是古代南海絲綢之路航線的發展。
綜上所述,可見《更路簿》與古代南海絲綢之路的關系密切。如果沒有《更路簿》的存在,我國在南海航行的發展可能會經歷更多的曲折,這些由海南漁民用生命開發出來的一條條航線為中國乃至世界的航海事業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結語
《更路簿》中記述的自我國通往東南亞、西亞、東北亞以及地中海沿岸國家的路線,是逐漸衰落的古代南海絲綢之路的延續和發展。《更路簿》在中國“海禁”時代為我國南海航行提供了可靠的航線,不僅為我國明清時期的對外交流和中國提供了便利,而且為中國以及世界航海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近些年來,隨著“南海問題”在國際范圍內日趨白熱化,《更路簿》也逐漸隨著媒體的報道走進大眾的視野,學術界也逐漸重視對《更路簿》的研究。毫無疑問,這對已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更路簿》的保護具有積極地影響,亦更能激發其在新時代被賦予新的的積極意義。
注釋:
[1]李國強著:《從地名演變看中國南海疆域的形成歷史》,《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1年第4期。
[2] 根據韓振華的《我國南海諸島史料匯編》和王曉鵬的《lt;更路簿gt;研究——以彭正楷抄本為例》所述統計,目前流傳的12種《更路簿》包括:蘇德柳本的《更路簿》,許洪福手抄《更路簿》,郁玉清抄藏本的《定羅經針位》,陳永芹抄存的《西南沙更簿》,林鴻錦版《更路簿》,王國昌《順風得利》,秦興銑《注明東北海更路簿》,李根深收藏《東海北海更流簿》,蘇承芬抄藏本《南海更路簿》,蒙全洲口述、麥穗整理《去西南沙的水路簿》,彭正楷本《更路簿》和海南島老漁民符宏光1935年填繪的《西南沙群島地理位置略圖》。
[3]陳炎:《海上絲綢之路與中外文化交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107頁。
[4]《海南省志·西南中沙群島志》,南海出版公司,2008年,第368頁。
[5]韓振華:《我國南海諸島史料匯編》,東方出版社,1998年,第367頁。
[6]韓振華:《我國南海諸島史料匯編》,東方出版社,1998年,第389頁。
[7]這五塊石碑包括:南京太倉瀏河《通番事跡碑》、南京靜海寺《天妃宮碑》、福建長樂《天妃靈應之記碑》、斯里蘭卡《布施錫蘭山佛事碑》和印度古里《首航古里紀念碑》。
[8]寒冬:《南海史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36頁。
[9](清)張嶲等纂修,郭沫若點校:《崖州志》卷十二,廣東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31-233頁。
[10]王云五主編:《清朝通志·食貨略》卷九十三,商務印書館,193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