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騷》注釋考辨

【摘要】：前代注釋有些未能結合上下文，還有對于神話傳說的不同解釋造成了注釋的不恰當，后代學者經過對作家生平及年代的勘考，提出新的見解亦可說通。以王逸《楚辭章句》，洪興祖《楚辭補注》和朱熹《楚辭集注》為主要注本，結合近代學者的研究成果，對《離騷》一些注釋不當之處進行補正梳理。

【關鍵詞】：《離騷》王逸;洪興祖;朱熹

自漢代起，就有文人對《楚辭》作注，宋代更是興起了對《楚辭》研究的浪潮，時至今日，方興未艾。《離騷》是我國第一首抒情長詩，屈原通過這首詩抒發高潔志向、表達政治理想，闡發對賢人的寄托和對奸佞的抨擊。《離騷》在語言藝術上的獨特運用不僅體現了詩人豐富深刻的思想內涵，更對后世文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古人注本較為著名的有王逸《楚辭章句》、洪興祖《楚辭補注》，朱熹《楚辭集注》。今人聞一多先生是楚辭的集大成者，《離騷解詁》所提出的新思路新觀點為學界的研究提供了寶貴的參考意見。本文通過比較以上四家注釋，結合當今學者的研究成果，對《離騷》一些注釋上的不當進行梳理進而提出自己的觀點。

一、注釋者未能客觀注釋

由于注釋是后人為方便讀者閱讀，在結合作家生平及其語言風格后參考其他文獻為其作注，因此有些注釋未能很好地結合上下文，單憑注釋者主觀猜測詩人意思。比如“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王逸認為“又重之以修能，與眾共也。言謀足以安社稷，智足以解國患，威能制強御，仁能懷遠人也。”在王逸看來，屈原的人格精神完全符合儒家最高道德倫理規范，他以經學為原則，把屈原塑造成忠義賢臣的完美形象，這樣的思考模式造成該解釋在文中的言過其意的弊病。這句話屈原并非一味說明自己的才能和智慧，也無意將自己標榜過高，前文“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是說自己的祖輩出身高貴，而自己承襲了這樣高貴的血統，“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將”這二句是承上句而來。根據開篇的八句話，屈原再在此介紹自己，一方面是感恩于祖輩賦予其高貴的血統并勵志不做庸碌之事以玷污神圣尊貴的身份，另一方面，為與后文遭小人讒佞，君王疏遠而志不得時做反襯，國家危難之時卻不能盡力而憂憤、苦惱。因此，并不能輕率判定屈原在寫“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時是過分標榜自己的德行，此處王逸的未免言過其實，有待商榷。再如，“依前圣以節中兮，喟憑心而歷茲”，洪興祖引王逸注：“歷，數也。言己所言，皆依前世圣人之法，節其中和，喟然舒憤懣之心，歷數前世成敗之道，而為此詞也。”而朱熹認為“歷乃經歷之意”。馬茂元認為，“此二句為倒文，言己喟然嘆息，憤懣填膺，以至于今，故欲就‘前圣’以求‘節中’，即下文，‘就重華而陳詞’者也。此承上女媭之詈而來，聞詈而不能自決，復欲依前圣以正之”[1] 上一段的女媭勸誡是屈原無法做到的，于是，詩人只有去向自己崇拜的圣賢訴說，即該段“重華陳詞”，重華就是舜，他假托向舜陳詞，列舉正反兩方面史實，表達自己的觀點與立場，通過重華陳詞，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同時也是做出了對女媭勸誡的回答。這二段緊緊相扣，這種憤懣哀怨之情只有親身體會才可道出其中真諦，方能堅定心中志向，若僅“歷數成敗之道”則顯得遜色許多，并不能表達出強烈的內心感情。因此，馬茂元對于“歷”字的解釋值得肯定，而王逸“歷，數也”則稍顯不當。

二、各家對于上古神話的不同注解

屈原在《離騷》中大量引用神話以抒發自己感情，對于神話傳說的不同解釋造成了多家注釋的不同。“指九天以為正兮，夫唯靈修之故也”，王逸認為“九天，謂中央八方也。”洪興祖從之，引《淮南子》和《廣雅》來論述“九天，中央鈞天，東方蒼天，東北變天，北方玄天，西北幽天，西方昊天，西南朱天，南方炎天，東南陽天。”（《淮南子》） “九天，東方暤天，南方赤天，西方成天。”（《廣雅》）朱熹認為“九天，天有九重也”。他認為整句話的意思是“上指九天，告語神明，使平正之”。當今學界多采用“九重天”說，“指九天”即為對天發誓。馬茂元在《楚辭注釋》中認為，“九天，猶言至高之天”，‘九’系虛指，與下文‘九畹’、‘九死’之‘九’相類”。中國文化中，“九”這個數字的意義深遠，古人看來，宇宙與“九”是有極為密切的關系，也常以九作為皇權的象征。除此以外，中國人還以“九”為最大的陽數，因此古代人把天分為九層，九層天就是天的最高處，天誕日為正月初九，天子祭天是一年九次。[2] 由此看來，三家對于“九天”的解釋，朱熹的“九重天”更恰當地接近屈原想要表達“上指九天，告語神明”的“謇謇”之意。再如，“啟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王逸注“《九辯》、《九歌》，禹樂也。”洪興祖注“《山海經》云：夏后上三嬪于天，得《九辯》與《九歌》以下。注云：皆天帝樂名，啟登天而竊以下，用之。《天問》亦云：啟棘賓商，《九辯》《九歌》。”洪興祖認為王逸為楚辭作注時，沒有參照《山海經》，因此誤以為《九辯》與《九章》皆為禹樂。根據漢人研究，《九歌》分三種，一是古樂《九歌》，二是楚地《九歌》，三是屈原所作《九歌》，《山海經·大荒西經》對古樂《九歌》有較詳的一段記述：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兩青蛇，乘兩龍，名曰夏侯開（按即指啟，漢避景帝諱改“開”）。開（啟）上三嬪于天，得《九辯》、《九歌》以下大穆之野，高二千仞，開（啟）焉得始歌《九招》。根據這則神話，啟曾三次承飛龍上天，把本屬于天樂的《九歌》《九辯》記錄下來，改編為《九招》，在人間大穆之野演奏。《山海經》郭璞注謂《九歌》、《九辯》“皆天帝樂名也，開（啟）登天而竊以下用之也。”這種樂曲，有很強的娛樂性，戴震注：“言啟作《九辯》、《九歌》，示法后王，而夏之失德也，康娛自縱，以致喪亂。”康乃啟的兒子，即娛樂放縱，不顧國事，招致了禍亂，乃至喪國。因而這種帶有一些原始性愛和猥褻內容的《九歌》并非為禹開創的這種說法似乎更為熨帖。

三、現代學者對于古代舊注的補正

“吾令帝閽開關兮，倚閶闔而望予。”這二句是說“雖然來到天國的門前，但為守門人所阻，無法入內。”至于為什么要“帝閽開關”，詩中并未明言。王逸認為是“求賢不得，疾饞惡佞，將上訴天帝”，說雖可通，但與下文缺乏聯系。聞一多云“自此以下一段皆言求女事，此二句若解為上訴天帝，則與下文語氣不屬。下文云：‘時曖曖其將罷兮，結幽蘭而延佇。世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詳番文意，確為求女不得而發。‘結幽蘭而延佇’與《九歌·大司命》篇：‘結桂枝兮延佇，羌愈思兮愁人。’《九章·思美人》篇：‘思美人兮，攬涕而佇眙，媒絕路阻兮，言不可結而詒。’語意同。結幽蘭，謂結言于幽蘭，將以貽諸彼美，以致欽慕之忱也。‘世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與下文‘世溷濁而嫉賢兮，好蔽美而稱惡。’語意又同。彼為求有虞二姚不得發，則此亦為求女不得而發也。然則此之求女為求何女乎？司馬相如《大人賦》曰：‘排閶闔而入帝宮兮，載玉女而與之歸。’以此推之，《離騷》之叩閶闔，蓋為求玉女矣。”[3] 這樣看來，聞一多先生的解釋似乎更為合理，“求賢不得，疾饞惡佞，上訴天聽”，不僅原文沒有進行說明，不能承接下文，且在其他資料中也未能找到相關的資料進行論證。《大人賦》的那兩句話可以證明上天求女是我國深化中常見的題材，而屈原的作品則往往是以古代神話為背景的。不過在這里應該理解為泛指，則進天國求女，如果僅如《大人賦》中《玉女》之說，則未免失之主觀臆斷，因為在《離騷》和屈原的其他作品中還找不到更充分的證據。再舉一例，“皇剡剡其揚靈兮，告余以吉故。”王逸認為“皇”即“皇天也”，朱熹注“皇即謂百神”，一為泛指，一為特指。今人姜亮夫認為皇即天，“古說昊天，本亦有春天之說”，“春天方為屬東”（《屈原賦校注》），在《九歌》第一篇《東皇太一》中，“吉日兮良辰，穆將將愉兮上皇”，這個“皇”被解釋為東皇太一。由此，“皇”是指百神中最尊貴的神，兩種解釋均可說通。此外，游國恩先生另舉一種說法，他認為，“皇剡剡”三個字是一個連綿詞，“剡”應做“欻”，或作“歘”，這個詞由于傳抄過程中的不當造成了訛誤，“皇剡剡”的意思，就是恍恍惚惚。這一句承接上一句恍惚看見神的降臨，游國恩先生的解釋推翻了“皇天”或“百神”兩種解釋，是說看見神靈降臨后自己的內心感受，自成一家，也可以說的通。

《離騷》生動地反應了當時楚國的社會現實，本文也是在整理眾多學者的成果后加以運用提出自己的拙見。《離騷》注釋的校訂與勘誤，時至今日仍是學界的重要課題。

注釋：

[1]馬茂元《楚辭研究集成》第一編《楚辭注釋》，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44頁

[2]張志偉《淺析數字九的文化意蘊》，赤峰學院學報（科學教育版），2011年12月，第3卷第12期

[3]聞一多《離騷解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12月，第43-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