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西風羅馬

CHARLIE+TURNER　TONY

3月5日晚上九點，正當大部分羅馬市民安頓下來欣賞他們的下半場歌劇時，我們登上了一輛身上沒有任何標記，僅在窗上貼有B24字樣的面包車開赴目的地。在Lungotevere Arnaldo da Brescia轉出街角時除了見到左邊水勢洶涌的臺伯河，還發現一大群安保人員、無數反光衣和打光燈。在不足百米距離內，我們便從羅馬催人入夢的晚風中跳進另一個世界，面對著一支兩星期以來連夜拍攝電影史上最轟烈汽車追逐場面的夜行大軍。

這個夜晚壓力尤其沉重。由于前一晚下了一場雨，拍攝工作被迫暫停，所以今晚是四百人大軍在許可證到期前完成這部分拍攝工作的最后機會，否則便無法按照制作預算的要求準時移師至下一個拍攝地點。無奈雨師24小時發功，不單令羅馬大街小巷雨水橫流，更使得Scalo de Pinedo下面的臺伯河水勢大漲，在拍攝追逐場面的十米長石階下唯見鬼影一樣的漆黑河面。不，你絕對沒有眼花看錯，這個晚上阿斯頓DB10和捷豹C-X75的確需要沖下十米石階，整個過程真刀真槍，絕對不會加入半點電腦畫面特效。對大部分影迷來說，近年邦德電影之所以大有吸引力，原因之一就在于拍攝上更加講究真刀真槍。就我站在石階頂所見，這一晚的真刀真槍也真的叫人望而生畏。

花了一些時間跟隨福特銳界追蹤車沖下Via degli Scialoja拍攝DB10和C-X75亡命追逐過程后，也是時候中止街頭大戰，重新整頓一切準備拍攝重頭戲。數百名工作人員遂移師至某幢工業大廈地庫臨時辟設的地下碉堡，也就是當晚的移動飯堂。我趁此機會找了Mark Higgins一談。這位好好先生是TG心目中的大英雄，既是邦德電影的特技車手，又是駕駛技術超凡入圣的高人（Chris已親身領教過）。席間我問及這類高難度特技跟他在世界各地駕駛拉力賽車有何分別。

“兩者大為不同，因為應付道路之余，你還得配合鏡頭，兼顧所有人和物。所以我以為很精彩的動作，在鏡頭下其實未必那么精彩。”Higgins解釋。

“另一個大分別在于視線，因為場上到處放有攝像機，事前得排練一番（攝制隊正式進駐羅馬之前，在市外荒廢機場就彩排了三個星期）。平常轉彎，你可以一眼看出轉向點，但場上滿布攝像機時，情況便截然不同。”

隨著工作人員調整作業，攝像機開始倉忙就位。與此同時，起重機則把一個12平方米的巨大燈架吊到拍攝場地上空。一大隊交通指揮員也開始進駐追逐路線上的門前車道、路口和橫街，確保拍攝期間不會發生誤闖事故。蛙人則紛紛穿上潛水衣，在冰冷徹骨的臺伯河中各就各位。Mark和我結伴順著追逐路線走往石階那邊視察場地。從石階頂上往下看，我不禁滿腹懷疑，越發難以理解他們到底出于什么心態，居然安排超跑沖往底部直達一條河的陡斜階梯，甚至要在導演滿意之前一次又一次重復同一過程。

“我們每次上陣，情況都不盡相同。由于車上裝有攝像機吊臂，重量會集中到前方，有時還得裝上你也見過的車頂駕駛艙。”Higgins說時裝出一副鬼臉，“開起來別有一番風味呢。”

沿著第一輪急降的起點十級階梯而下，最初那28級弧形石階雖然看似狹窄又驚心，石階邊緣原來經過特別處理，應該有助減少殺傷力。越過這28級，追逐路線便進入平地，不過這片平地其實只有幾米長，接下來就得沖下第二層的16級扇形石階。過程順利的話，兩臺車就要一鼓作氣加速沖過另外三重每層八級的石階，每一重的高低落差少說也有兩米。乍聽也許違反常理，但Higgins眼下最大的憂慮，原來是怕車速不夠高。

“在這些石階上排練，你絕不可能毫發無損。我們會安排其中一輛車沖下階梯，借此粗略掌握實際情況，正式拍攝時大概會越開越快，盡量令畫面更刺激。”

然則他這個晚上可以沖多少遍呢？“得視乎那些車能夠撐上多久，還要考慮車手背部是否吃得消，因為最后三重石階的落差相當要命。雖說車速較高有助拉平下墜之勢，在這里卻會導致相當猛烈的沖擊。”

回到石階上面，我們會合了電影特技統籌Gary Powell。Gary是電影世界的特技老手，多年來一直從事這門工作，在《幽靈黨》中也不時披掛上陣，在第二特技小組進行機場排練期間擔當車手。想到這位老兄慣于在駕駛席上跑江湖，我不禁問他當前壓力如此大，駕駛期間會否較容易分心。

“吃這口飯，少不免承受諸般壓力。你會因為追求一流效果而承受壓力，為了確保事情安全無誤而緊張兮兮。再如某天晚上，我們便以110mph（177km/h）疾取梵帝岡，甩尾飄過圣伯多祿廣場，其間避免損壞任何東西也是一大壓力。”Powell說時絲毫沒有嘲諷語氣。那么教宗曾否現身看熱鬧呢？“沒有，但我敢說教宗那時一定身在大樓內看著整個過程。我們說不定已令他改信超跑，天曉得呢？”Powell說。

玩笑歸玩笑，特技過程始終難免損兵折將。“我們預料今晚沖下這些階梯時會造成一定破壞。”Powell承認，“車輛預計會受損。事實上我們估計或須賠上兩三臺車，因為要汽車做出這種動作，本來就有違它們的天性。”

城內開始風嘯嘯，吊臂燈架頓時化作一張非常昂貴的帆篷。正當工作人員掙扎著把它放回地上，我自覺繼續留在現場只會礙事，遂轉身走進他們存放大玩具的地下碉堡。這個碉堡相當于軍需長Q先生的羅馬分舵，只是書呆子專家的陣容比較小。我們進入了一個表面上毫無特征的地牢，八輛DB10和七輛C-X75就是存放于此。這里也是Neil Layton（技術總監）和來自Action Vehicles的麾下每晚通宵整理、保養和搶修戲中大明星的基地。與賽車運動出身的Neil談了不久，我們便明白了一件事，打點電影汽車的功夫，原來跟同一時間打理WRC、Baja和GT3車隊一樣繁重。

“機件保養只是其中一環。根據不同特技，我們還得重新布置攝影吊臂，從頭整理所有裝置。”疲態畢露的Layton告訴我。“我們目前的人手不足20人，所以只能分成兩組24小時輪值，但工場那邊總算有一幫兄弟提供后援。”

“他們一直忙于制作各式部件。我們有一幕戲要讓捷豹掩至阿斯頓后面，然后給壞角色丟個燃燒彈。這個機關就藏在那輛道具車的車尾，而且已經準備就緒。我們還給它裝了噴火器和機關槍呢！”

整次行動的規模簡直匪夷所思，后備零件的后勤統籌功夫足以令大部分賽車隊暈頭轉向。Layton當場列舉了一些例子：“光是DB10，我們就準備了20套上鏡專用的輪圈，以及40套特技輪圈。至于捷豹那邊，則有30套輪圈。而且剛才提及的輪圈，每一套都需要準備一套輪胎。我們還為捷豹預留了十個發動機蓋……同類例子不勝枚舉。”

這些工作既辛苦，又勞神，談不上令人向往，Neil和麾下卻敬業樂業，縱使連續多個禮拜在地下碉堡作息，工作熱情仍然絲毫不減。“這些年來從事與汽車有關的工作，我接過不少羨煞旁人的差事，卻沒有一件比得上邦德和他的汽車。”他咧嘴笑說。

回到拍攝場景，車輛已在Via degli Scialoja上面各就各位，車頭瞄準著Scalo de Pinedo那68級地獄式石階。我被分派到石階下面，跟第二攝制組的導演Alexander Witt（《天幕殺機》、《角斗士》）會合后，便聽到他們大喊開始。DB10那別無分號的深喉式咆哮隨即催至七重天，C-X75亦不甘落后，挾著NASCAR雷霆展開一場惡斗。數秒鐘后，Scalo de Pinedo上面突然出現冷劍一樣的白色光束，下一刻便看到Higgins如天兵降臨疾取第一重28級石階，Martin lvanov駕駛的C-X75也銜尾而至亦步亦趨。DB10在兩段石階之間的平地著陸時吃了一記重擊，一彈之下竟以駭人角度飛撲第二重石階。兩臺車運起十成功力的殺聲簡直神鬼辟易。Higgins以45度角凌空撲下，乘著前輪中途碰上石階一刻微微反打左舵平衡姿勢，以防車身傾側。好一手全憑直覺的功夫，判斷準確毫無破綻。一待DB10撲至前兩層階梯的底部，Higgins馬上開盡油門盡快提速，繼續飛身撲向長度較短，慘烈程度卻更甚的最后三段石階連環跳。

lvanov也不敢怠慢，座駕C-X75擦著火花掠過最初兩段石階，窮追DB10雙雙直搗第三組石階。眼見雙方車身劇烈震動，耳聽亂七八糟的撞擊聲，我但覺毛骨悚然，不忍卒睹。最后，Higgins一馬當先飛快突破最后一關，C-X75臨門起腳一刻卻因為動力太霸道，使出梯云縱前下盤不禁微微一晃，導致車身在最后幾級石階著地時往旁一掃，車尾繼而在臺伯河的滿溢河水上即興泛棹。塵埃落定后，我試著咀嚼最后那30秒驚險過程，感覺卻像腦袋以慢動作方式逐格重播驚心動魄的一幕。

回過神來，鏟車已把C-X75固定下來，慢慢把鎩羽飛豹拖返岸上，交回Nell隊伍手中以待檢查修理。與此同時，另一頭飛豹已迫不及待站到起步位置。畫面重播證實了這班好漢不惜連夜通宵工作所換來的成果的確轟烈、準確、豪勇兼而有之，震撼效果足以讓天下間絕大部分攝制人員笑著收貨，但007劇組卻另有一套標準。

Witt好想效果更加轟烈，希望兩車靠得更近，C-X75沒有變成落湯雞當然最好，所以他們只得重復再重復。這時夜色已越來越深，氣溫也漸漸靠近冰點，工作人員卻只管繼續拍攝，把同一幕重拍了三次，直到許可證和封路措施差不多時限屆滿方罷休。隨著地平線上金光乍現，幽靈黨也是時候退返陰影中。最終成果如何，估且賣個關子，大家在11月13日上映之后自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