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桂珍
【摘要】論點:王維山水詩注重藉景傳情,以外顯內,情景交融。1.王維山水詩,注重抒發由山水景觀所激發的心靈體驗,或在山水景觀上寄寓生命理想與精神憧憬,如《山中》、《山居秋暝》。2.王詩將山水之性與自我之性融合,達到“形者靈融”、“神與物游”的境界,如《山行》、《白石灘》等。3.王維山水詩融情于景,情景交融,如《終南山》、《江漢臨泛》等。
【關鍵詞】王維 山水詩 情景關系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089(2015)35-0251-02
在我國許多優秀的古典詩歌中,情和景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情緣景生,景中含情,情景交融已成為我國古代詩歌審美境界創造的普遍形式,“情”的抒發要借助于“景”,“景”的顯現隱含著“情”。這里所談的景,即為廣義之景,指作品中關涉到的藝術形象,它不僅包含著自然景物,而且包括一切社會人事、性情器物等客觀物象,它是詩歌的具體圖景和形象。從這個角度,我們理解的“情景交融”,乃是主觀與客觀、抽象與具體、情感與形象的統一。
下面我們來看在詩歌創作中以情景渾一,亦情亦景而著稱的盛唐山水田園詩高手——王維山水詩中所體現出的情景關系。
唐代是我國古典詩歌的黃金時代,同時也是我國古典山水詩取得輝煌成就的時期。這一時期,盡管名家輩出,但在摹山寫水方面,極具個性特色達到渾然天成的當屬王維。
王維的詩歌,成就最高的便是他的寫景詩(山水詩)。蘇軾在《書摩詰藍田煙雨圖》中評王維詩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它揭示了王維詩歌創作的最大特色。王維的寫景詩,有的描繪農村風光,有的刻畫山中清景,這便是田園山水詩。王維的山水詩注重藉景物的鋪寫來傳情,以外顯內,這一點是王維詩歌的主導審美取向。
王維的山水詩主要創作于他中年以后。詩人在后半生流連山水。消極避世,吃齋奉佛,這與以李林甫為首的貴族腐化政治勢力的抬頭和以張九齡為代表的較進步的政治勢力的失敗密切相關,他的隱退和跟當權派不同流合污都是有積極意義的。這段時期,詩人先后在終南山和輞川隱居,這時生活熱情還沒有完全消失,他從污濁的官場來至清靜的山林,從當時腐臭的政治空氣中蘇醒過來,借山光水色以自娛,解除內心的痛苦,獲得許多新鮮的感受,創作出大量優美的寫景詩來。這時的詩人,著力尋找的是一種內心的超脫,他對人與自然的關系有著獨特的審美體驗,視人為自然的一部分,將外物看作是他心靈的象征和寄托,從中追求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
王維的山水詩,往往并非是對于山水景觀的外在描寫,而注重抒發自己由山水景觀所激發的心靈體驗,或是在山水景觀上寄托自己的生命理想與精神憧憬。如被譽為“詩中有畫”的名作《山中》:“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這里,有情有景,有畫的生動、詩的韻味,使人想到一幅生動可感的藍田煙雨圖:隆起的白石,稀疏的紅葉,空濛的山道,無邊的濃翠,感受敏銳的詩抓住色彩斑斕鮮明的山中冬景,來表達整個身心籠罩于翠霧之中的心靈愉快之感,這種健康、空靈的感情與美學趣味憑借山中自然景物得以傳神的表述、使客觀景物不限于形似,而成為融合著他情感和認識的意象,使人與自然合二為一,主客體間達到一種審美契合,成就了情與景渾然一體的妙境。
王維的山水詩,不僅善于表現自己獨有的體驗、感覺,而且,詩人常常在山水景觀上寄寓自己的生命理想與精神憧憬,賦予景觀以更多的人格成分,“詠物,隱然只是詠懷”(劉熙載《藝概·詞曲概》)。如山水名篇《山居秋暝》,于詩情畫意中寄托著詩人高潔的情懷和對理想境界的追求。詩人是心志高潔之人,詩中月下青松、石上清泉已不是單純的寫景物象,而正是詩人所追求的理想境界,青松明月、翠竹青蓮構筑成的純潔美好的生活圖景,正反映了詩人追求安靜純樸生活的愿望,對污濁官場的厭惡,可謂融情于景。詩中間兩聯同是寫景,而各有側重:頷聯側重寫物,以物芳而明志潔;頸聯側重寫人,以人和而望政通。同時,二者又互為補充,泉水、青松、翠竹、青蓮是詩人高尚情操的寫照,是詩人理想境界的環境烘托。在當時日趨黑暗腐敗的社會氛圍中,詩人只能通過對山水的描繪寄慨言志,他就是以這樣的自然美和生活美來表現自己的人格美和一種理想中的社會美,借景抒情,含蘊豐富,耐人尋味。
將山水之性與自我之性完全融合,在自然里安頓自己的精神,把自己的人格加以自然化,從而達到“形者靈融”“神與物游”的境界,又是王維山水詩情景關系的一種處理方式。《鹿柴》、《山行》中,詩人在對自然的仔細理解中,融入了深沉的、帶有禪意的情感,他以緣物感應為途徑,以靜觀頓悟為方式,在特殊的心境下,用羨慕的眼光凝視大自然的寧靜與和諧。“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詩人在凝神觀照自然之際,心中只有一個完整的、孤立的意象,無比較,無旁涉,結果致使物我兩忘而同一,我的性情與物的意態遂往復交流,不知不覺中,人情與物理互相滲透。面對昏暗的朝政,詩人無以排解內心的消沉、痛苦,只有深參禪理,妙悟自然,物我兩忘,離形去智,以此理想境界作為自己精神調劑和最終歸宿,體現了他后期山水詩作“山性即我性,山情即我情”,情景互滲,物我而一的追求目標。
在王維的筆下,景非滯景,景總含情。詩人往往以自己在特定環境下的特定心情來體驗自然山水景觀,其山水詩作中所涉景物都是有神韻、有靈性的。詩人對山水的審美,其視點主要不是投注在山水外在形態上,而是力求透過外在形態來體驗它們的內在精神,并將這種內在精神與自己特定的心境情思契合而一,借山水景物傳達出來,創造出一種即物即我,物我融合的藝術境界,如《欒家瀨》、《白石灘》均屬此類作品。
王維的山水詩,除大量描寫幽靜清麗的山水之作外,還有對雄偉景觀的關照:高聳入云的崇山,波浪滾滾的大河,都有巨大的氣魄,《終南山》、《華岳》、《江漢臨泛》便是這方面的名作。在此類作品中,詩人善于把握和表現景物的主要特征,并融注進自己的心意情思,融情入景,以景助情,突出自己最鮮明的印象和感受,寫景言情從不作徑情直語,情景交融沒有絲毫的湊泊之痕。《終南山》是詩人隱居終南山時所作,該詩抓住山的高大、云氣變化和各部分氣候不同的特點,突出了終南山雄偉多姿的面貌。詩人由終南山之景深感祖國山河的雄偉壯麗、氣象萬千,由此因景抒情,將這種切身感受藉終南山之雄奇景觀外化而出,傳達了詩人對祖國瑰麗山河的熱愛之情。《華岳》通過描繪華山雄奇壯麗的景色。寄托了詩人對祖國美好河山和古老文明的崇敬熱愛之情,反映了詩人內在的向往與追求。這兩首詩,均以景寄情,以實含虛,虛意實作,景因情而顯得靈韻,情因景而富于質感,意極雄闊渾厚,深得融情入景之妙。《江漢臨泛》通過詩人的觀感和體會來刻畫漢江的壯闊面貌和翻騰的水勢,輕筆淡墨,以形寫意,又融情于景,情緒樂觀,“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一句寫一個印象,寫江水,覺得它似乎要流出天地之外,表現了水流的浩淼;寫山色,不說它是青是綠,卻說若有若無,表現了南國水鄉空氣的濕潤和光線的柔和。此兩句,從大處落墨,將詩人眼中的壯麗河山寫得飛動壯闊,奔放雄偉,流露出對祖國山川風物的熱愛之情,正所謂“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劉勰《文心雕龍·神思》)。這里,詩人眼中的山與水,已不是自然意義上的山水,而是詩人情意的象征。“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詩人為眼前的美好景物所吸引,要與山翁共謀一醉,表現出對襄陽風物的留戀之情,此情也融合在前面的景色描繪之中,充滿了積極樂觀的情緒,真可謂“詞秀調雅,意新理愜”(唐代殷王番《河岳英靈集》)。王維此類詩作,言情能含蓄曲折,寫景能興會神到,煙水迷離,言情寫景,“自有靈通之句,參化工之妙”。詩人言情時,常常不涉議論,不落粗豪而能將胸中浩淼之志,因景曲而寫之,或以微言點出,在表現形態上如人之望遠山隱霧,縹緲遙映,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
元代方回認為,優秀詩歌所描寫的景物,必定“有情思貫其間”,即所謂“以情穿景”、“景在情中”、“情在景中”。王維山水詩極切合這一特點,他山水詩之所以達到極高藝術境界,正是因為他的這類作品能夠,“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他的山水之作往往能夠將詩人內在抽象情感和外來的景觀意象交相融合,通過尋找、感悟審美主體與審美對象在品性上的對等對應,從而建構起一種主體所具有的與山水景觀同形同性的性情和精神境界,情景相生,妙合無垠。前人評:“王右丞如秋水芙蕖,倚風而笑”,真是最恰當不過的。
綜上所述,王維山水詩既有寫景又有抒情,情與景常常融為一體。其詩既傳達出“景”的形貌特征,又體現了詩人的性情特點;既描繪了客觀的景物,又抒寫了主觀的情趣,他詩中的意象總是富有神韻和靈氣的,這正是王維超過前人的地方。在盛唐名家輩出、名作如林、流派紛呈的時代,王維以他“詩佛”的獨特審美眼光創作出了獨具光芒的盛唐山水詩,成為山水田園詩派的領袖,并為后世代代傳頌,的確是受之無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