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們老了，還敢愛嗎

今世未央

徐力惠不是我媽，我卻吃過她的奶。我3個月大時，媽媽要去上班，就把我托付給同院的徐力惠。那時，她也剛剛生了孩子，看我哭得可憐，就讓我吃她的奶。

后來，我就叫她徐媽媽，覺得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我一直很不解，年輕好看的徐媽媽為什么要嫁給大老李？大老李離過婚，年紀比她大，而且脾氣暴躁，他們的感情并不是很好。

大老李去世那年，徐力惠50歲出頭，腰身保持得很好。我極力鼓動她追求自由，她有點不好意思：“人家會說閑話的，孩子們也不會同意。”我很生氣地叫她：“徐力惠，你能不能為自己活一回？”

從那以后，我開始叫她徐力惠，為了提醒她，她不只是老李媳婦，也不只是孩子的媽，她還是一個叫徐力惠的女人。

她的人生曾是我的前車之鑒

我和徐力惠之間的關系，更像是姐妹。我有什么心事，總會跟她說，有時，她也會跟我傾訴一下心中的小情緒。

那時，我還在家鄉的事業單位工作。27歲的年齡，所有人都替你的婚姻大事著急。我再也抵抗不下去，去跟各種人相親，終于碰到了一個人，長相還可以，條件也不錯，除了沒什么話題好聊，他應該是最適合的結婚對象。

我去找徐媽媽，她只問了我一句話：“你為什么想要這個婚姻？”我一條一條地列舉好處：滿足媽媽的心愿；讓我免于熟人的關心；他條件也不錯……“聽起來好處真不少，可這些是你想要的嗎？”這句話點了我的死穴，我真正想要的，是徹底擺脫這里的生活，而這個婚姻，偏偏會讓我一輩子都扎根于這種生活。我無力地辯解：“沒準，婚姻能幫我改變現狀。”她笑了，說：“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那句話嗎？我的人生就是你的前車之鑒”。

當年的徐力惠，也曾是想追求自己生活的女子。她拒絕了很多追求者，直到變成了老姑娘。最后她選擇城里的大老李，雖然他年紀大，離過婚，還有個兒子，但覺得至少能讓她擺脫過去的生活。她沒有工作，一輩子只能做大老李的媳婦，孩子的媽。然而這個婚姻并沒有拯救她，她從一個無望掉進了另一個無望。

徐力惠用自己的人生為鑒，警告我：能拯救自己的從來不是婚姻，結婚或許能解決一些當前的問題，卻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要想真正改變，只能靠自己。

現在換我做你的人生指南

有了徐力惠的人生做參考，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不顧親朋好友的阻攔，一門心思考研，終于在29歲那年，走出了小鎮。

命運仿佛有種神秘的輪回，總有一種莫名的力量。現在，輪到我來做她的人生指南了。

在我的“強迫”下，徐力惠終于開始了新生活。每天，她都會換上運動裝，到廣場上去跳廣場舞。我定期給徐力惠打電話，詢問她新生活的進展。電話里，她一不小心就透露了一個秘密，做她舞伴的那個老王頭，整天跟她有說不完的話。

我問她那老頭有沒有老伴。她支支吾吾地嗔怪我多想。我必須要啟動遠程遙控了：“徐力惠，你只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你的后半生到底要過什么樣的日子。”徐力惠答應我好好考慮。等她再給我打電話時，說她試探過兒子們的意思，他們反應強烈。我明白她的憂慮，她怕自己一意孤行，以后會后悔。“徐力惠，你才50歲，就不想為自己爭取一下嗎？”徐力惠沉默了。

萬物生長，其中有你

過了段時間，我給我媽打電話時，才知道，徐力惠竟跟那個老王頭談戀愛了。后來，老家的房子拆遷，院里的鄰居都換了新的安置房，我去了徐力惠家，看她一個人落寞地呆坐在家里，我有些不解，她跟我講了事情的原委。

分配新房子時，兩個兒子商量好了，把120平方米的房子換成兩個60平方米的，分別屬在他們哥倆的名下，媽媽愛住哪家就住哪家。徐力惠一聽就答應了。后來，老王頭來看望徐力惠，竟被兒子手拿棍子趕了出去。這時，徐力惠才明白，兒子用這樣的方式讓她徹底斷了心思。我心里窩著一團火，為她支招：“他們干涉老年人婚姻，詐騙老人房產，你去告他們。”她搖搖頭，笑了笑：“算了。”那天，我第一次后悔了，自己對徐力惠的極力鼓動，是不是做錯了？

從老家回來后，我不敢再聯系徐力惠，不知該怎么面對她。過了很久，我竟然接到徐力惠的電話，她和老王頭在一起了，兩個人一起租了間小房子。她說：“我們想明白了，誰也不知道最后一天什么時候來，我們不想為了等那一天，就浪費了所有的日子。”我聽著，笑著，不知不覺間，臉上濕濕的。窗外，萬物生長，這其中，也有徐力惠。

（摘自《婦女》 2015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