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秀茂
掐指一算,認識老校長已經有19個年頭了。當年我從師專來學校實習,學校辦得風生水起,教學質量位居縣前三,時任校長的茍老師一直是同行們佩服的對象。因茍老師當校長時年近六旬,我們便以老校長稱之。后來我了解到,茍老師在不同的學校任職校長將近25年,那是一段從嗷嗷待哺的嬰兒到血氣方剛壯年的時間,讓我輩欽佩不已。
到學校實習報到,老校長問我:“你讀過哪些書?”我快速答出四大名著時,老校長點了點頭。“只讀了四大名著,那僅是一個師專生的水平。你讀過路遙寫的《平凡的世界》嗎?”我一下子懵了。兩年前我讀過這本書,只記得書中有兩個鮮活而又生動的人物——孫少平、田曉霞,具體的細節不是很熟悉。
接著,老校長講了《平凡的世界》經典之處,接著背了:“少安,你笑,我跟著你笑。”“生活不能等待別人來安排,要自己去爭取和奮斗;而不論其結果是喜是悲,但可以慰藉的是,你總不枉在這世界上活了一場。有了這樣的認識,你就會珍重生活,而不會玩世不恭;同時,也會給人自身注入一種強大的內在力量……”
我很汗顏,滿以為老夫子般的老校長應該守舊古板,讀的都是古籍……我們談著談著,突然發現,西曬的太陽把簡陋的校長辦公室照得金碧輝煌,老校長威嚴的形象多了幾分儒雅。
老校長知道我喜歡寫作,請我去了他的辦公室。“你喜歡寫詩,會背《大堰河——我的保姆》嗎?”
我背了幾句便卡了殼,臉紅起來了,不知所措。
老校長一字不落背了下來,聲情并茂。他說:“喜歡寫詩的人一定要會背名家的詩作,它教會我們做人要有文學底蘊,更要有感恩心懷,特別是教育工作者,‘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對學生就要有這樣真摯而又樸素的愛。”
在此之前的我一直覺得自己寫了不少的小詩,滿腹才華,見到老校長后才知道自己的淺薄。得知老校長是教數學的,深厚的文學底蘊讓我欽佩不已。我一掃張揚的個性,踏踏實實工作。努力總有回報,實習小結會上,老校長說:“你肯干,愿意來學校,我們歡迎。”
畢業我沒有猶豫,回到老校長身邊。老校長讓我從初一干起,當一個班班主任,上兩個班語文。他說:“現在你的身份變了,幾個月前是實習生,現在是我們學校里的一名教師。學校的發展就在你們年輕人身上。”并建議我多向別的老師學習。
過了幾天,老校長給了我一個寫著32個教師名字的名單,我看了一下,基本上覆蓋了初中所有學科。“給你一學期的時間,找出他們教學或者班級管理的亮點,期末形成文交給我。”
這是一項龐大的工程,要找出這些老師的優點,談何容易,至少得聽10節課以上,才算了解一點。每天,上了自己的課后,我抱著筆記本,在班與班之間穿梭,虔誠地聽課,不倦地記錄。晚上,整理聽課或者跟班學習的筆記、聽課的感受。
看著別的老師都在操場上閑聊或者外出小飲一杯,我不能啊!我有任務。那時沒有電腦,又沒有現成的資料,好在學校圖書館給了我很大的方便。書雖有些陳舊,但至少能惡補我這個教學新手相關知識的不足。
那一學期,我整整聽了上百節課,整整記錄了十多個筆記本,又整整寫了幾本聽課心得以及教學反思。我在手寫稿上寫著“亮點之路”,對每個老師的亮點都是認真總結歸納,配以教學案例佐證。當我拿著四十多頁的手寫稿交給老校長時,他欣慰地笑了。
我不知道我的任務完成得怎么樣?過了四五天,老校長請我到辦公室,還是那間簡陋又映著儒雅形象的辦公室,我忐忑不安。
“祝賀你,你出色完成了任務。”他站起來握著我的手,“我真的沒有想到,我們學校的校本教材竟然出自一個毛頭小伙。”
我有些受寵若驚,那不僅是對我一學期工作的肯定,更讓大家了解到我踏實勤奮的性格。
在老校長和其他老師的幫助下,我們一起修改稿子,我受益匪淺。那幾年,我獲得不少榮譽,以及同行的稱贊。
“你還要多閱讀,不要為名利所困。”老校長不斷鞭策我。
我是教育名著的忠實讀者。每次閱讀后都要和老校長交流探討。
有一次,我問及老校長給我任務的初衷。老校長微微一笑:“你肯干,肯付出,肯吃苦,說大一點就是肯奉獻,喜歡教書這一職業。但你畢竟年輕,得盡快成熟起來……你想一想,孩子今年十二歲,明年就是十三歲了,他們不可能等到你成熟之后再來教他們。你必須成熟起來,成為孩子們喜歡而又敬佩的老師。”
老校長寫得一手好毛筆字,是省書法協會的會員,我拿出我的教學反思手稿,請他題寫一句話。他說:“我一般不給別人寫,但你例外。題寫如同寫序,你要給我幾天時間,等我讀完再寫吧。”
我不知道老校長如此看重,我覺得有些突然:“那我再改一改吧。”
我重新審閱了我的教學反思稿子,一遍一遍修改,直到滿意為止;或重新抄寫。一本教學反思,有三十多篇,每篇都上了兩三千字。那兩三個星期,我不斷潤色,不斷抄寫,寫到半夜三更那是家常便飯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準時把稿子放在老校長的辦公室。
隔了兩三天,我看到那本教學反思稿子的扉頁上寫著“做教學的有心人”幾個字,字體圓活靈動,有張力。他說:“我認真閱讀了,很不錯。我準備題寫‘做孩子生命中的貴人,我發現這個太大了,還是實在一點。做教學的有心人,比較切合你的性格,希望你堅持下去……我們無論教怎樣的孩子,都要把孩子放在離你心最近的地方去對待,去尊重。這樣,你才能走進孩子心中,才能真正贏得孩子那份愛。做了教學的有心人,你肯定會成為孩子生命中的貴人!”
“你還要學習、努力,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教學是吹不出來的,只有一步一個腳印辛勤耕耘下去,才能取得成功。”老校長語重心長。
在我工作三年之際,老校長退休了,我多少有些不舍,我已經把他當著我的老師,我生命中的貴人。我始終對老校長懷著敬畏之心。
因我教學成績出色,又喜歡舞文弄墨,過了幾年,新任校長要提拔我。正在考察期間,老校長得知這事,急忙給我打電話:“應酬多啊,擔心你時間抽不出來,你要權衡一下。”我知道老校長始終關心我,電話那頭,老校長沉默了一會說:“有這樣的機會鍛煉自己,也是好事。你始終要記住:做教學的有心人。”
我很感動,這么多年來,始終沒有忘記老校長給我題寫的這句話。
在干著行政辦主任的同時,我仍然堅持在教學第一線。
前幾天,我把帶著油墨味的教育敘事集《做教學的有心人》送到老校長家中。老校長慷慨題寫了一句話:教學共勉,感謝小弟贈送,愚兄拜讀。
我很驚訝。八十高齡的老校長笑呵呵說:“我曉得你把我當做你的老師,但老師不會自稱愚師,我歲數比你大,自然是愚兄了。”
愚兄是恩師,“做教學的有心人”一直指引著我不倦前行。
(作者單位:貴州省遵義市新蒲新區蝦子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