爨起珠江源

李雨霖

公元228年，蜀漢丞相諸葛亮上《出師表》率軍北伐。在北伐大軍中有一支奇裝異服，風俗獨特的部隊——無當飛軍，這支部隊英勇善戰(zhàn)，翻山越嶺如履平地，是蜀漢當時的王牌軍。來自南中大姓爨氏家族的爨習就在這支部隊中，跟隨諸葛亮南征北戰(zhàn)，成為一名出色的將領。諸葛亮“七擒孟獲”，平定南中后，為了穩(wěn)定后方，大量起用南中士人，把夷人渠帥移置成都為官，扶持以朱提（昭通）孟氏，寧州（曲靖）爨氏為首的“四姓”，可能是出于諸葛亮的政治謀略，人們所熟知的孟獲受封御史中丞，成為了一名文官；而爨習則作為無當飛軍的領軍，征戰(zhàn)四方。若干年后，蜀漢滅亡，這些南中大姓回到云南，文官敵不過武將，爨氏家族擊敗了其他大姓，一統(tǒng)南中。就這樣，建寧爨氏崛起，雄踞南中，統(tǒng)治整個云南以及四川，貴州部分地區(qū)長達四百多年。

爨氏家族的歷史悠久，史載是班超、班固的后人，受封于爨地（山西、河北一帶）而改姓爨，現(xiàn)今在陜西、河南等地還有爨姓。其中一支在東漢末年遷居益州建寧郡，也就是今天的曲靖一帶，依托珠江上游南盤江流域的富饒，逐步發(fā)展壯大，成為南中大姓。由于遠離中原，又逢南北朝亂世，爨氏家族并沒有在史書上留下一筆，等到唐朝建立時，爨氏已經如薄西山，很快就被滇西崛起的南詔所滅，一段歷史就此湮沒。

一千年以后，1778年的春天，云南曲靖楊旗田村，一個做豆腐的村民在翻地時挖出了一塊石碑，覺得這是塊難得的壓豆腐的好材料，于是叫村里的鄉(xiāng)親幫忙把石碑搬回了家，而這一壓就是74年。改變這塊石碑命運的重大轉機來自清咸豐二年的某一天。這天，知府鄧爾恒在廚房閑逛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豆腐表面有若隱若現(xiàn)的字跡。直覺告訴他，這些字非比尋常。順藤摸瓜，鄧爾恒在楊旗田村的一家豆腐作坊，見到了這塊石碑，這塊石碑就是現(xiàn)存放于曲靖一中的《爨寶子碑》。

其實，早在鄧爾恒發(fā)現(xiàn)《爨寶子碑》之前，云貴總督阮元就在曲靖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一塊爨氏時代的石碑。清道光六年，剛剛擔任云貴總督的阮元，專程來到曲靖的陸良薛官堡。當他穿過村中曬谷場時，被一塊用來打稻谷用的石碑所吸引。阮元命人用清水反復沖洗后，上面的字跡逐漸清晰起來，這就是《爨龍顏碑》。 隨著兩塊爨碑的發(fā)現(xiàn)，爨氏家族的歷史才逐漸清晰起來。南盤江流過滇東高原，既有盤江便利的水利，又有烏蒙豐盛的牧草，形成了獨特的農、畜并存的地域文化特征，這種文化特征，也可以說就是爨文化的基本經濟特征。而爨氏家族正是依托于此，建立了地方政權，從西晉咸和八年（333年）爨彪、爨琛任交州刺史起，直至唐天寶南詔滅爨，爨氏父子世襲相傳，實際統(tǒng)治云南達400多年。爨氏始終接受中原王朝的統(tǒng)治。在爨碑中，按其太守和刺史的官職身份不同，對碑主爨寶子和爨龍顏分別采用了“府君”和“使君”的稱呼，這是與當時中原地區(qū)的官制稱謂相吻合的。由于中原朝廷無力經營南中而導致爨氏雄長云南數百年，但爨氏十數代中，從未出現(xiàn)過割據稱王或改元稱號的現(xiàn)象。這樣，就在中原紛亂的情況下和長達400余年的時期內，始終維護了國家的統(tǒng)一和多民族的團結。

爨文化與中原文化，有著千絲萬縷、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爨寶子、爨龍顏均在20余歲舉秀才，并以文人仕官，憑學識和文治武功登上政治舞臺。可見爨氏雄長南中，除通過與當地諸夷通婚聯(lián)姻加強氏族勢力外，爨氏憑借自身與中原文化的淵源優(yōu)勢而取勝。爨氏中原文化之雄厚功底，在兩爨碑中也得到充分的體現(xiàn)。兩爨碑中，其碑刻集中地體現(xiàn)出東晉、南北朝時期漢字從隸向楷過渡的特點，并大量使用北魏碑文中流行的古體字和俗（異）字。此外，兩爨碑為典型的漢碑風格，其碑文采取了前序后銘的漢碑格式，從中我們不難看出，中原文化已深入到云南腹地，成為邊疆主體文化之源。爨碑本身文體具有魏晉風范，駢儷酣暢；碑文書法獨具一格，在中國書法史上絕無僅有，其書法形體被稱為爨體，頗受歷代書家所贊賞，康有為稱其為“楷隸極則”、“古今正書第一”，評為“神品第一”。

珠江流淌了億萬年才被徐霞客發(fā)現(xiàn)她的源頭，而云南歷史上曾經輝煌的爨文化，也是在消失千年以后才被人們重新發(fā)現(xiàn)。兩塊殘碑，難以描述400多年的歷史，這段往事仿佛已被江水帶走，一去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