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楊


不知是哪位詩人說的,水是世界最初的心靈。因此,當我來到通海古城北面的杞麓湖之濱時,眼前的一“池”蒼白之水——這個古老的湖泊,這個擁有“海河”“雙湖”和“通海湖”等多個古老名稱的所謂的“高原明珠”,理所當然地被我視為“滇南的心靈”。無可否認,杞麓湖是個巨大的“心靈”,有關它的“常識”告訴我們,其海拔1790米,四周有大新河、碧溪河、紅旗河、者彎河等十余條間歇性小河流匯入湖中,無明顯的出水口,是一個封閉的淺水湖泊,東西長10.4公里,南北寬3.5公里,湖岸線長約34公里,湖面達36.86平方公里,最大水深7米,平均深度4米,蓄水量1.48億立方米,占通海全縣水資源總量的70%。
文化之魅 湖與城的眷戀
云南高原上的人總是把湖稱作“海”。在我很小的時候,“海”水難得的清,大片的蘆葦在天陰的時候是羽灰色的,在太陽起和落的時候就變成暖暖的淺玫瑰紅,不同的只是隨著光影和水影而摻上些或深或明的藍。水鳥和野鴨們閑適無憂地游弋飛繞在這一浪一浪的羽灰和一浪一浪的玫瑰紅中。那些從大木船上飄過來的帶著煙味、汗味和魚腥味的關于杞麓湖的歌謠,也順著風有一句無一句地落在那一浪一浪羽灰或玫瑰紅中。“海”風穿過那些散落的漁村來到小城時已經變得很繾綣,帶著點疏懶散漫的溫柔,有意無意地也帶來一抹蔚藍。
直到我讀高中時的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站在通海一中的制高點東風樓前面,依然感受得到近處蒼翠欲滴的山色,和諧質樸的古城,與遠處杞麓湖縹縹緲緲的煙雨,青碧湛藍的湖光,相映成趣。一切都那么和諧自然,一切都那么惟妙惟肖,時常令人感到通海的山水中似乎永遠流動著一種厚重、崇高、燦爛的文化光華。
城枕著山,山擁著城,城傍著水。這種親密關系,使通海古城永遠充盈著青山安恬的情愫。在山與海的懷抱中,我們真是愜意極了。清代著名詩人、書法家錢南園在《雨宿通海》中寫道:“孤城臨水背依山,憶在江南煙雨間”,正是通海山水城郭的光輝寫照。
事實上,當人們一提到杞麓湖,必然想到“通海”。一想到“通海”,水的意象就會立即在人們的眼前或意識里顯現出來。的確,通海是一個通向海洋的地方。一般人很難想象,云南高原上竟然有這么一個與“海”相通的邊城?從水的形態與意象來說,是指通海古城北面那個碧波粼粼的杞麓湖,它的水從湖東的“落水洞”,秘密地通過地下河,流入曲江和盤溪鎮的三江口,與南盤江匯合,進入珠江,最后流向真正的大海——南海。而真實的含義卻與一段歷史有關,在唐朝初期,繼隋朝之后仍在今天的越南河內一帶設置“安南都護府”。唐王朝的統治力量從“安南都護府”經過“通海城路”,到達“拓東城”(今昆明),從而緊緊地控制了云南,鞏固了云南的統一。同時,通過“通海城路”也勾通了印、緬與“安南都護府”的聯系。在南詔時代,無論是南詔國與唐王朝關系“親密”時期,還是南詔國為了擺脫唐王朝的直接統治而發生“天寶戰爭”的年代,“通海城路”都是由安南進入云南的重要門戶,唐王朝與南詔國之間的許多重要聯系,更是通過“安南都護府”與“通海城路”來實現。特別是在“天寶戰爭”中,王知進率領的一路唐兵,也是從安南出發,經“通海城路”征討南詔國。這場戰爭以唐王朝徹底失敗而告終。南詔國因此迅速崛起,他們從大理洱海一帶出發,乘勢東擴,完全控制了云南的東南全境。為了鞏固它的統治勢力,南詔國在新開辟的疆土上建立了“通海郡”。這個地名的出現,寄托了南詔國“遠大”的政治理想,表明它還想繼續向東南方向發展,讓自己的勢力通江達海。
藍色之湖 我們的母親湖
多年以前,杞麓湖就悄然進入了我的回憶。這大概是我生命中最持久的收獲。美國作家亨利·梭羅曾說,他在夜間不能入睡的時候,便會常常想起許久以前曾聽過的狗吠聲,那種聲音如同在歌劇院里長久回旋的樂曲。
我面對著杞麓湖,湖水似乎動蕩不安,濤聲不斷,不停地搖晃著我的思維和心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在我的靈魂深處的某個角落,小白鷺、小灰鷺、池鷺出現了,沒有任何力量去侵擾它們,它們正在深綠色的水草叢里勞作。它們的身上微微閃發著片片罕見的白光,喙像一把奇異的調羹,眼睛上方有一排彎曲的羽毛,簡直就像人的睫毛。它們并不貪食,當肚子填補得差不多時,就拖起長長的黑腿騰空而起,飛過一層一層的蘆葦,在綠色的霧靄中跳動。長腳老鸛站在淺水里,儼然傳說中的王子,孤獨、傲慢、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頭上有金色的羽毛,尾巴和腹部都泛著藍光,翅膀很大,張開的時候像兩把黑色的扇子。其它水禽出現了,如綠頭鴨、白腹秧雞、大彩鷸、小鵬鷓、水鴿子……它們在我的靈魂里翻飛、鳴囀、咕噪、啼叫,它們的姿態、聲音似乎混合著各種色彩,晨暉、薄暮、風中、雨里、黑夜,我完全迷失在自己的記憶里,我不知看到了多少種水鳥,我也忘記了時間,在它們為我拉開最美麗的一幕幕風景時,我還窺見了人類的秘密。我看見父親、叔叔、舅舅、哥哥……湖畔的男人們,每一年的大多數時間,都與湖聯接在一起。他們用水車把湖里的水扯起來,灌溉自己的莊稼;他們把湖里的水韭菜、蓑衣草、飄飄葉、海菜棵等水草打撈上來,滋養自己的土地;他們心安理得地接受湖神賜給的杞麓鯉、云南鯉、龍眼魚、烏魚、鯰魚、大頭魚……他們還知道,這里的湖水很養人,所以很少有人離開這里。他們過著與湖相依為命的生活,幾乎一天也離不開如此美麗、善良和慷慨的杞麓湖。也有人深情地把它稱為“我們的母親湖”。湖給了他們強壯的身體、噴香的糧食、美味的菜肴、清純的空氣。那時,他們也很滿足,因為他們所需要的一切都從湖里獲得了。
杞麓湖是云南九大高原湖泊之一,外形如若一輪彎彎的弦月,曾經顯露出最明朗、最純凈、最幽深的碧藍。天空、秀山和通海古城都仿佛是從它的內部孕育、生長出來的。近處,蘆葦、茭草、蒲草掩映著一條條破舊的小木船,使杞麓湖的神情顯得有幾分隱秘。
從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由于“圍湖造田”和新時期的環境污染,杞麓湖已變了顏色。混沌、蒼白、暮氣沉沉,水質不斷下降。幸運的是,當地政府和人民終于醒悟了,開始像保護自己的母親一樣保護杞麓湖。凡是不利益杞麓湖生存的生產和生活方式盡力擯棄,并在湖畔立起了3塊“拯湖碑”。這才慢慢恢復了這種藍色的湖體。事實上,那種曾經被人們稱之為“宇宙色”的藍色,已深深沉淀在通海人的記憶和血管里,并慢慢轉化為他們內在的詩意想象和言說。
在這個神性顯著的藍色地帶,神話傳說也曾一度出現。據說,人們曾經看到,在天氣晴朗的夜晚,湖面上就會出現一條顏色異常深藍的水面。有人說,那是“湖水拖籃”,里面隱藏著一個生動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杞麓湖畔的一對老夫妻,他們無兒無女,以磨豆腐為生,日子過得很艱難。有一天,有兩個麻瘋病人來到他們的磨坊里,向他們討飯。老夫妻感到很為難,因為他們也沒有米飯,只好舀一碗豆腐給那兩個麻瘋病人吃。可是,麻瘋病人吃了豆腐之后卻不想走了,他們賴在磨坊里,一住就是幾天。老夫妻一點也不嫌棄他們,依舊每天舀豆腐給他們吃。當那兩個麻瘋病人要離開磨坊時,他們送給老夫妻一個大桃子。兩個老人望著那個大桃子,想到那是麻瘋病人送的東西,所以遲遲不敢享用。幾天之后,桃子腐爛了。老夫妻只好把它丟在豬食槽里,讓豬吃了。又過了幾天,麻瘋病人再次來到磨坊,問兩位老人:“你們是否把那個大桃子吃了?”兩位老人只得實話實說:“桃子已被我們拿去喂豬了。”麻瘋病人一聽,嚇了一跳,慌忙對他們說:“你們在磨坊里,要天天去看那個豬,如果豬的眼睛紅了,你們就要立即跑到山上躲起來。”有一天,豬的眼睛真的紅了。老夫妻想起麻瘋病人的話,拔腿就往山上跑。奇怪的事發生了,老夫妻喂養的那只豬突然變成了金豬,它拖著巨大的石槽,跳進了杞麓湖。
金豬下到杞麓湖里之后,拖出了一巨大的深水區,湖中魚蝦頓時多了起來,沿湖兩岸的人奔走相告,紛紛下湖打魚。有個漁夫卻不想打魚,夢想撈到那只金豬。他七撈八撈,終于撈到了那條拴金豬的鏈子。但漁夫還不滿足,他想把整個金豬打撈起來。他使勁地拉著金鏈,越拉越緊,一下子驚動了水里的金豬。金豬鉆出水面,飛速逃到澄江里去了。杞麓湖里沒了金豬,湖水大大下降,魚蝦也少了。
還有人傳說,若想撈到杞麓湖里的金豬,就要生下8個兒子。有一家人知道了這個秘密,就拼命生孩子,前后共生了7男1女。這時,人老了,再也生不出兒子來了。7兄弟長大后,在父親的引誘下,做夢都想撈到金豬。父親費盡心思,終于想到用大姑爺來湊足了數字。于是,8個男人邀約著來到了杞麓湖里。他們把網撒下去,一拉,果然拉起了一條金鏈子。他們拉呀拉,一扣接著一扣,怎么也拉不完。最后,金鏈子裝滿了小船,但他們還不滿足。他們最終的目的是要把那只金豬拉起來。這時,天上飛來一只小雀,叫到:“打魚哥哥心莫厚,得一扣,鏨一扣。”但他們哪里還愿聽小雀的警告?7兄弟中有一人叫了一聲“姐夫,別聽小雀瞎說,我們快點拉吧!”金豬聽到“姐夫”二字,知道他們不是8兄弟,其中有一個是假兒子。金豬一惱火,翻了個身,把人和船一起拉到了湖底。
這個傳說,的確有一種觸動人心的力量。多少年來,有不少人曾到湖邊,凝視水中的動靜,希望能看到那個金豬的影子。它像一個隱喻,暗示著人生的某種真理。有人甚至夢想成為一名潛水員,在某一天中午,一個人悄悄潛入湖中,把金豬的全部秘密收入自己的行囊。可以說,大家都擁有這種夢想的權利,人們并不是為了尋找什么黃金珍寶,而是對杞麓湖的神奇往事充滿好奇。這個傳說不會凝固,不會死亡。它像湖里的花草一樣生機勃勃,散發著迷人的人文之光,與杞麓湖里的自然之氣交融、輝映,深深吸引著人們的思維與視線。因此,杞麓湖的水在越來越多的人的精神世界的深處閃動著,晃動著,人們再也拒絕不了它那種誘人的藍色魅力。
落水洞 隱秘的地下通道
在云南靜謐的河流語言的流動影像里,翻閱著暗藏于山川之中的古老記憶——杞麓湖東岸的落水洞。這個洞在通海可以說家喻戶曉,老幼皆知,它是通海的一項類似于“都江堰”的水利工程。這個洞是一位聰俊過人的古代僧人李畔富發現的,他在云南喀斯特地質中尋找一個繁復、多變、迅捷的動詞,一個表達手與洪水的出神入化的動詞——穿。他用“卓錫”一穿而通,落水洞就誕生了。因此,他成了人們心中的一位“圣人”,被通海人譽為“神僧畔富”。而有關他治水的事跡在一代又一代的通海人的口里,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傳說”,一個優美的“神話”。
我們今天到了秀山普光寺,看到他的“洗缽池”和“畔富墓”,看到通海的先人為紀念他而建立的“畔公影堂”和“畔富塔”時,就會想起那個神奇的故事。
過去的通海是一個澤國,人們住在四周的高山上,以打獵和種苦蕎為生。后來,從秀山上來了一位手握禪杖的神僧,名叫李畔富。他在杞麓湖東邊的石筍叢中一站,用禪杖一戳,地上立即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落水洞。湖水從中泄下,一會兒,萬頃良田出現在人們眼前。通海人從此種谷養桑,安居樂業,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這個關于使用手杖的非常普通的動作,一穿就穿出了一個洞,一穿就穿越了通海人的夢。這個動作發生在700多年前的元代,現在看起來非常輕松和浪漫。現在,人們已把這個故事命名為“畔富治水”。治水就不是簡單的事情,是關乎民生的大事,是從滔滔洪水中拯救民眾,創造良田的歷史壯舉。李畔富用的是錫杖,一種銳利的金屬工具。他在湖東的石頭與石頭之間的漩渦中穿鑿,這既需要勇氣和力量,又需要學識和精神,這一切,他都付出了,因此,他成了真正的英雄,成了人們頂禮膜拜的神。
落水洞周圍懸巖峰嶸,峭壁高峻。當湖水高漲成災時,通海人就開洞泄洪。每當那個時刻,只見巖邊湖水形成一圈圈漩渦,咆哮翻滾,速度越來越快,最后沉入洞中,只聽到山巖肚內響聲如雷,令人驚駭。
杞麓湖因為有了這個神氣美妙的落水洞,水就變得清澈和愉悅了,沒有人再把它視為可怕的洪水。四周青山的溪水匯集起來,從這個洞中泄出。人們不禁要問,那么多的水,究竟流到何處去了呢?聰明的農人把一擔又一擔的粗糠撒入洞中,讓它們隨水流而去,然后分頭到方圓幾十里的山川河谷,尋找粗糠的影蹤。這種高明的方式,很快就破解了落水洞的秘密。原來,這里的水,在地下流經寧海關、馮家營、楊廣、大新村、咱樂、高寨村等幾十個村莊之后,在數十公里以外鄰縣的龍潭河里露面,之后,流入珠江,走上奔赴南海的漫漫長途。那些粗糠跟著水流進入大海,把云南南方土地的氣息、激情、呼吸、精神,帶入更宏闊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