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的陰暗面
——今敏作品中鏡像的負面形象分析

王浩文　（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4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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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的陰暗面
——今敏作品中鏡像的負面形象分析

王浩文（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410000）

摘要：自從鏡子誕生以來，鏡子和人之間就產生了萬千故事。鏡子遠遠不止是人們日常修飾外表的生活器物，更成為一種文化符號。電影銀幕常常被類比成鏡子，因此電影中的鏡子可以說是“鏡中之鏡”。在電影中鏡子的表意功能非常豐富，本文通過對今敏導演的四部動畫電影中鏡象的負面形象的分析，歸納出了基本的類別。

關鍵詞：鏡像；今敏；動畫電影；負面形象

自從鏡子誕生以來，鏡子和人之間就產生了萬千故事。鏡子遠遠不止是人們日常修飾外表的生活器物，更成為一種文化符號。在西方文化和東方傳說當中鏡子都是連接現實和虛幻的神秘介質，具有難以言說的魔力。電影銀幕常常被類比成鏡子，因此電影中的鏡子可以說是“鏡中之鏡”。電影中的鏡子表意尤為豐富，戴錦華教授就曾指出“它可以成為一種特殊電影構圖方式，也可以進而發展為影片的敘事與意義結構”1。

今敏是一位個人風格明顯的日本動畫導演，其作品以天馬行空的想象，巧妙嫻熟的剪輯，豐富的意象系統，嚴謹的細節設計，自由穿行于現實和幻想中的劇情，受到觀眾的追捧。在今敏導演的動畫電影當中有著眾多鏡像的靈活應用，其中部分鏡像扮演著正視自我的渠道、內心檢視的路徑或自我成長的見證等正面形象。本文選擇了今敏導演的《未麻的部屋》《千年女優》《東京教父》《紅辣椒》四部動畫影片作為解讀對象，為了詳細剖析其中鏡像的負面形象，因此會相對擱置對鏡像的正面形象的討論。

一、感傷情緒的鏡頭書寫

在單個場景中，導演可能會借助相關的道具來強化情緒表達，進而引發觀眾的想象與解讀，激起共鳴。在感傷情緒的刻畫方面，場景中的鏡子正是最佳的表達途徑之一。巧妙運用鏡像這一元素加強感傷的情緒能夠使畫面獲得更加豐富的表意效果，因此分析鏡像背后的抒情功能是解讀場景中情緒的便捷入口。

東方人沉靜、內斂的氣質，使得隱而不發的哀傷成為日本動畫電影中常見一種情緒。在《千年女優》中，千代子逝世以后導演給出了一個想象性的結尾，立花源也和攝影師井田恭二站在發射臺的玻璃窗面前看千代子乘坐飛船飛入太空。巨大的玻璃窗上映照出立花源也憂傷的表情。他先是深深地低著頭，隨飛船的升空他緩緩抬頭。這里的鏡像無疑是立花源也心中與偶像訣別的哀傷和悲情的寫照。相比較直接通過近景、特寫等小景別正面拍攝人物面部而言，鏡像在這里的運用一方面實現在構圖上把送別者和被送者放在一個畫面當中，在闡明了二者漸行漸遠的位置關系的同時渲染了訣別的悲情場景。另一方面觀眾并不是直接看到立花源也臉上的表情而是通過玻璃的折射，這讓他和觀眾之間又多了一重無形的“屏障”。這種折射出的鏡像讓立花源也的內心情緒仿佛更加含蓄和豐富，刻畫出他心中隱而不發的細微情感。在影片的這個場景當中克制的隱隱哀傷比放肆的情緒宣泄更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鏡像便是外化這種情感克制的有效方案。

美人遲暮是自古以來各類文藝作品不斷表現的感傷主題之一。在古羅馬時代，奧維德的《變形記》中就曾經描寫美人海倫面對鏡中老態龍鐘的自己傷心哭泣的故事。鏡像在這類美人遲暮的故事中都扮演著關鍵的作用，美人們注視著自己的鏡像就是“意味著面對自身的極限、催人衰老的歲月，并且直視自己所不愿接受的令人痛苦或焦躁的事實”2。在《千年女優》中老年千代子拿出自己年輕時候的照片，講述著自己不再追尋自己心愛男子的原因。此時的特寫畫面中有少女千代子的照片和相框玻璃映出老年千代子的鏡像，聲音是老年千代子講述著“我已經不再是那個人記憶中的我”，“我不希望那個人看到衰老的自己”。鏡像使得千代子再一次直視自己已風華不再，而且導演非常巧妙地把千代子年輕和衰老的樣子同時放在了一個畫面里，對比中又增添了幾分美人遲暮的感傷。

二、痛苦內心的畫面表達

鏡子是人們“將不可洞察的內心代之以一些直接明了的標志”3，同時“一旦我們自己站在它面前，也會立刻為是站在另一個世界入口前的錯覺所包圍”4。電影中把鏡子作為一個神奇的中介，用來折射出人物斑駁的心中圖景。因此影片中的鏡像成了解讀人物痛苦內心的路徑之一，能夠讓觀眾獲得一種全知的視角來窺探痛苦的緣由。

所謂“鏡中花，水中月”，鏡像常常被用來表現永遠可望而不可即的事物。在古老的《詩經》中就記載著“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痛苦愛情心路。《千年女優》中千代子一直都在守著對心愛男子的回憶，追尋著期盼的純真愛情。可是現實是殘酷的，終其一生都對愛情求之不得。在千代子追尋愛情的道路上，反復出現一個面目猙獰的老婆婆的鏡像。不論是在媽媽催千代子結婚時的櫥窗上，還是她拍戲的頭盔面罩上，這個鏡像其實就是千代子心中對求之不得的愛情追尋的化身。正如她第一次見到老婆婆時，老婆婆對她說的“我恨你，恨之入骨；且愛你，如癡如醉”。這份終生無果的追尋對千代子來說既是天使也是魔鬼，它讓千代子在不斷憧憬愛情中身心俱疲、遍體鱗傷。這里的鏡像可以看作是美好但始終無法觸及的向往對于主人公內心的折磨，無盡追尋的痛苦正是內心渴求的反面。

鏡子的虛構空間往往會引發對于現實和幻想微妙轉換的錯覺，人物內心的分裂可以以鏡像的方式來巧妙呈現。這種通過鏡像刻畫出人物內心分裂的方法，在《未麻的部屋》中被大量運用。在影片的最后部分，幻想自己是未麻的留美追殺真正的未麻失敗后跌倒在破碎的玻璃幕墻上，地上許多玻璃碎片映照出她痛苦的表情。一方面玻璃上的痛苦表情直接表現出追殺失敗后留美從幻想回到現實的內心掙扎，另一方面破碎的玻璃正是留美內心分裂的外化，她已經不能分清自己的身份究竟是幻想中的未麻還是現實里的自己。《未麻的部屋》中的未麻也曾長時間有著內心的分裂，她要轉型做演員而心里卻不能適應，很難走出過去自己做偶像的形象。在影片中的電車玻璃、電腦屏幕、衛生間的鏡子等許多地方都曾映照出過去偶像未麻的鏡像，甚至后來跳脫鏡子成為未麻想象中的分身。這些鏡像正是未麻在轉型過程中糾結內心中“本源的失落、搖擺不定的身份、迷宮的幻覺、對無能為力和分割的恐懼”5的寫照，甚至在人物心里分裂極度痛苦的情況下鏡像會成為主體的分身“變為一可怕危險的人物，糾纏原型，至死方休”6。這里的鏡像可以看作是人物不能接受現實而產生了內心分裂的外化，是一種彷徨在幻想和現實之間而不能自拔的痛苦。

三、危險世界的影像暗號

“鏡子從出現的那一天開始，就帶著不光彩的名聲，成為魔鬼和不詳之物的代名詞。”7鏡子建構了一個熟悉卻虛構的空間，鏡像的變幻莫測令人不安。鏡子可以反射真實的世界，卻也可以編制謊言。人們可以用鏡子窺視別人，自己也同樣被別人窺視。電影在描繪場景的過程中經常利用鏡像這一元素來勾勒這個世界的危險。

鏡像給以人不安的感覺，在影片中它被用作是暗示著危險的臨近。《東京教父》當中三名流浪者救了一位社長后被邀請去參加他女兒的婚禮。在婚禮的現場，導演用了一面鏡子的近景反射整個餐廳的環境。鏡像的不穩定感讓觀眾隱隱地感覺就在推杯換盞的人群之中仿佛潛藏著某種危險的因素。劇情發展果然就是殺手偽裝成服務生來暗殺社長。變化多端的鏡像能夠給人不詳的預感，營造場景中緊張的氛圍。《紅辣椒》當中千葉在尋找冰室的時候進入了一個由幻覺構建的游樂園，她突然在鏡中發現了象征著冰室的娃娃。當千葉翻越欄桿去接近娃娃的時候，突然幻覺消失，現實中她正在翻越陽臺的護欄并險些墜落。可見鏡像作為一個象征危險的元素放入場景當中，豐富了畫面的表意功能，同時為下面劇情的發展做出了暗示。

面對鏡子虛構出的世界，人們往往會思考真與假的問題。薩比娜?梅爾基奧爾-博奈曾經直言“鏡子乃謊言之父！它的首惡就是制造幻影，給人以創造的假象。”8鏡像的虛幻和顛倒使得電影一般有兩種方式來借助鏡子展開謊言。第一種是鏡像欺騙主體，比如《未麻的部屋》當中鏡像一直抓住未麻在轉型過程中糾結于過去的弱點，誘騙她說沒有人喜歡演員未麻，她應該回到偶像團體繼續唱歌。這種情況一般是人物心中的負面因素在作祟，教唆著人物步入歧途。第二種是鏡像揭露人物的表里不一，比如《紅辣椒》當中陌生的男子和紅辣椒搭訕，表面上紅辣椒開心的回應但是她的鏡像卻露出了鄙夷的表情。這種情況中虛構的鏡像才是人物真實的想法，這種真與假的置換恰恰也說明了謊言的言不由衷。

人們借助鏡子來觀察世界時，只能通過反射的鏡像而非直視現實。這種并非直視的關系借用到人與人的交流上，可以看作是一種窺視。鏡子在電影當中常常帶有窺視的色彩。一方面人物可以是被窺視的對象。《未麻的部屋》中未麻下了電車因為感覺有人跟蹤自己而恐懼，當她跑到一家音像設備商店時，櫥窗里的攝影機把未麻的影像放映到了它旁邊擺放的所有電視的屏幕上，電視上的畫面都是一種窺視性的鏡像，暗示著未麻的生活正在遭到窺視。另一方面人物可以通過鏡子窺視別人。《紅辣椒》中有一個場景是千葉要探入時田的夢境，此時畫面上是千葉隔著玻璃窗看著熟睡的時田，面前的玻璃映出千葉的鏡像。這里的玻璃窗可以看作是一面特殊的鏡子，“玻璃卻讓我們看到了鏡子的背面，現實不僅通過自身的映射而得到證實，連同他人的身份或者事物的真相都經由其毫無遮攔的折射與透視顯現了出來......玻璃的一覽無余吸引了我們好奇的注視，而這種好奇與欲望的涌動也會體現為一種窺視”9。

鏡像往往能夠激發人們的驚異、恐懼、理解和領悟，在電影中的表意功能十分豐富。我們通過對今敏導演的四部動畫電影中鏡象的負面形象的分析，歸納出了基本的類別。但是這些是遠遠不夠的，電影中的意象正如迷幻的鏡像一般變化莫測，很難給出明確的歸類和界定。希望我們能夠通過這次簡單地梳理和歸納，更好地感受電影的獨特魅力。

參考文獻：

1.戴錦華.電影理論與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8.

2.3.5.6.8.[法]薩比娜?梅爾基奧爾-博奈著，周行譯.鏡像的歷史[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214，130，230，219，164.

4.[日]由水常雄著，孫東旭譯.鏡子的魔術[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4：217.

7.梁金龍.電影中的鏡子[D].保定：河北大學，2009：24.

9.沈寶民.電影中“鏡子”意象研究[D].桂林：廣西師范大學，20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