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達隆
幾乎所有搞鄉建的專家、學者都會談到:“在地人才是社區營造的主體?!比欢?,要真正調動在地人的積極性,除了實打實、看得到的利益以外,我們或許更應該把焦點轉移到“愿景”、“信念”、以及“互信”這些看似抽象的情感因素上,當利益不足以打動在地人時,或許換個切入點,反而會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就如同廖嘉展先生所說:“人都是現實的,但人也都是有理想的。”

廖嘉展
社區營造,最重要的是樹立一個共同的愿景
調動當地人參與社區營造,最重要的是有一個共同的愿景,讓大家在參與的過程中增強信心,當你參與進來并且有所獲益的時候,產生一種積極的力量與信念。
1999年,臺灣經歷“9·21大地震”,埔里的桃米社區受災嚴重。在桃米社區的改造經驗里,我認為地震反而變成很重要的元素。因為地震,讓大家覺得我們的社區需要改變,留在社區的年輕人,也需要一個新的出路,這就是我所說的“愿景”。而因為地震的發生,我們提出了“生態村”的愿景,同時結合了生態旅游的模式,形成“桃米生態村”的概念。在這樣的架構下,我們將教育學習作為一個重要的機制,讓鄉下文化水平比較低的工人和農民參與進來,成為我們的在地解說員。我們也建立了非常嚴謹的解說員認證制度,讓他們成為受認證的解說員。就是因為在這個過程中有實質的獲益,讓他們產生了巨大的熱情。讓“拿著麥克風就有飯吃”這件事成為可能,也讓“知識經濟”獲得大家的認同,也讓他們更愿意投入到鄉建的參與過程。這樣才能夠培育在地人的能力養成和成長,讓在地人有機會實際去參與操作,是好的社區營造的關鍵因素。通過在地人的技能培育,讓一種新的“資本”產生,這種“資本”能夠促進在地居民更認同,同時在這個過程中促成創業和就業的機會。
有人會說,如果當地居民更看重現實的“利益”怎么辦?我們知道,人都是很現實的,但是人也都是有理想的,當他們看到在這個過程中有這么多人在參與,這種理想的情緒就會產生一種新的關系,從而有機會去拉動一種新的社會力量。我們非??粗卦诿恳粋€過程里的“交互影響”,所以我們在做一件事之前,都要把它架構在一個比較宏大、長遠的愿景之下。同時,找到發展中大家比較可能認同的焦點,讓這個焦點形成一種區域性的愿景,當然這需要不同社群的參與和討論來形成共識。在這樣的共識里,政府的協助、企業的投入,再加上NGO組織的努力,就有可能通過新的愿景和驅動,形成一種新的社會力量。
與大陸相比,臺灣人認為社區的改造,不一定是要賺錢的。他們最大需求是社區的品質可以提升,社區安全,老人、婦女、小孩有好的福利和照顧,在這些之后,才是產業提升的部分。而在大陸最大的問題是:當農民失去土地、失去生產的機制之后,當補償的錢都用光了,農民的生存就會出現挑戰。在很多地方,農民是回不到他們的專業和土地上的,這是一個很重大的文化和生產機制的轉變。在新城鎮建設中消失的農村,需要什么樣的新的開發態度?在我看來,農業和生態是都市發展中最重要的空間,我們要保留一處可以制造養分的生態農業地帶。
林德福
重要的是建立人與人之間的互信

在臺灣“社區營造”的成功案例中,更注重通過建立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從而建立起人與這片土地之間的情感連接。
調動村民參與社區建設,其實是一個“營造共識”的過程。每個社區啟動的方式都可以不一樣。我們應該找到一個起點,不管是文史領域,還是環境問題,就算是民宿的議題也可以。而這件事的基礎就是先取得大家的互信,因為信任是最重要的基礎。事先找到一個起點,這個切入點是跟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需求有關的,建立大家的一種信任基礎,就可以慢慢把這件事情往外推。
我們做一件事情,不能奢望一個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要參與進來,良性的運作需要循序漸進。因為一開始大家不存在信任基礎。我們先從中找到一個起點,哪怕只是一個很小的活動,慢慢就能凝聚一群人。當我們找到一個區域性的共同目的,公共性就開始建立了,就不是獨立個體的事情了。到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跨出這一步,開始談文史的改造,談地方環境的改造,談停車問題。其實在這之前,我們所有的工作都是在做同一件事,就是建立人跟人之間的互信。
除了村民的個人利益之外,還有很多和生活相關的公共議題,但一旦涉及利益,往往會更麻煩,因為涉及利益分配的問題。在沒有互信的基礎下,信息接受的管道不夠對稱,那么很多不必要的誤解就會產生。在這個時候,我們通常不從利益著手。你可以試著創造一個機會,讓大家來嘗試做。哪怕只有10%的人參與,對社區就有很大的幫助。我的經驗是,只要一個地方有30%的人能夠投入進去參與,這個社區就有很大改變的能動性。
除此之外,過去還有一個經驗,是從“地方文史”開始與村民溝通。認識這個地方的歷史和文化、我們過去生活的環境,從感情的紐帶中去建立彼此之間的共同感。辦一個回顧家族、社區過去的老照片的回顧展覽,就很容易取得在地人的共鳴,人跟土地、跟社區的連結就又會被重新建立起來。當有了一部分的基礎和互信,就比較容易開展工作,利益的分配就越容易公開,問題比較容易解決。其實是重新回溯一種社區的共同感。


松口氣民宿作為嵩口民宿樣本的“松口氣”終于面市。它和附近的鶴形路、古民居形成了新的體驗區域。返鄉創業、投資的鄉親,紛紛模仿,目前,嵩口已經有多家民宿。越來越多游客光顧這里,也讓當地人找回了作為嵩口人的自豪感,從被動接受,到主動學習新理念,更加愛惜民居,不輕易賤賣。
鮑瑞坊
重塑對家鄉的自信
2008年,永泰嵩口古鎮被評為“中國歷史文化名鎮”,2011年6月1日,我到嵩口當鎮長,在2014年前,嵩口幾乎沒有什么變化。當時嵩口人自己對嵩口都很失望,覺得沒有前景,紛紛搬離了家鄉,出外謀生。鎮政府也一直處于摸索階段,等待合適的機會。2014年,中國古鎮復興的熱潮起來了,我們當時的領導們有情懷,有理念,在遇上臺灣的“打開聯合”團隊后,這一切就都天時地利人和了。
在剛開始的古鎮規劃工作上,老百姓參與不積極,也不理解“打開聯合”團隊的理念,甚至覺得自己的生活被無端地打擾,更不用說配合了。為了表達我們做事的誠意,讓他們認同古鎮規劃,我們從大家最相關的問題入手——古民居改善。我們以古鎮境內單座規模最大的龍口厝、鶴形路為試點,改善衛生,修復墻面,解決污水排放等問題,讓民居變得干凈、舒服,讓他們看見,原來大家可以生活得更美好。
在龍口厝的修繕工作上,鎮政府先和古厝家族里有威望的宗族代表接洽,商議古厝的維護問題,鼓勵他們成立古民居理事會。龍口厝的鄭氏家族分支散落在各個村落,代表負責聯絡族人,為老宅貢獻一點費用,哪怕是一塊兩塊,讓他們參與到這件事情中來,剩下的費用由政府來補貼,讓家族為了古民居修繕這件大事重新凝聚在一起,產生認同感,逐漸產生責任感。這被證明是有效的。
在古鎮沿街立面的改造上,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去做基層的溝通工作。規劃一出來,我們首先對鎮政府的領導、干部、基層干部三類人群進行溝通,只有他們百分百認可了,才能夠自信地向下傳達,推進工作。一開始,遭受到的非議實在太多了,誰都不愿意配合。他們覺得水泥墻才耐用,砌夯土墻不是又活回去了嗎?我們就用公家的建筑開始嘗試,讓他們看到效果,再慢慢溝通理念。這個過程真是很困難,什么聲音都有。怎么取個最佳的黃金分割點,讓他們既有點滿足,又能達到我們的目標和意愿,這個是最難的。這個工程花了9個月的時間完成。
老百姓很淳樸,但是他們心里也是有桿秤的。他們很怕虧本,眼前的利益更能打動他們。比如,鎮政府規定,只要當地百姓自己修護古民居,就可以拿到3萬的補貼,對于那么大一個古民居來說,這點補貼是很少的。但是,這起到了刺激作用。大家會比較,“他們家那種房子都能拿到3萬,我們也可以,不拿就虧了?!彼麄優榱搜a貼就會積極組織起家族力量,開始關注古宅。
基層工作的經驗之談是,首先要找對的人打通思想,比如有威望的族人,文化人,即便大家都反對,他們出面,建議可以試一試,那么這事情就成功了大半。前期,我們的工作就是去兜個底,尋找這樣的對接人。其次,用誠意打動,說白了就是軟磨硬泡,經常溝通,直到他們感動為止。最后,就是行動證明。說得好聽沒用,要做出來給大家看。說一周內完工,那必須一周內做出來,絕對不能影響他們的生活和生意。
最關鍵的,是讓大家看到良好的效果,看到古鎮的希望,恢復自信。我們鼓勵返鄉創業,創業持續1年以上,政府補貼2年房租;古民居的創業團隊則可以享受5年免費使用的優惠。目前,在鎮政府的推動下,打開嵩口咖啡館和松口氣客棧投入使用,反響很好,開始有人模仿,也有人返鄉投資創業。在創業規劃、店面設計上,大家都會咨詢我們團隊的意見,這是令人興奮的成果。大家自覺地維持民居的院落衛生,在自信的同時,也有強烈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