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婧媛 何貴兵
(1浙江大學心理與行為科學系,杭州 310028)(2廈門大學心理咨詢與教育中心,廈門 361005)
現實中的每一種風險都有特定的來源。如不時發生的飛機失事、核泄漏、礦難、建筑坍塌等各種事故,其風險可能源于人為因素,也可能來自自然、技術、運氣等非人為因素。當某種事故(如空難)由人為原因導致時,人們通常會將其后果評估得比由客觀原因導致時更為嚴重,即使兩種原因導致該種事故的客觀概率相同,造成的后果也相同。人們還常常會面臨一些涉及不同風險來源的決策選擇。例如,在概率相當的情況下,公司管理者更愿意接受市場原因導致的損失還是用人不當導致的相同損失?候選人更愿意接受經抽簽落選還是經他人投票落選?人們更能接受無人機攻擊導致的平民傷亡還是有人機導致的相同傷亡?等等。上述現象和問題背后隱含著一個重要的理論問題,即風險來源可能影響著人們的風險評估、風險態度和風險決策。也就是說,決策者在不同風險來源下進行決策時可能存在不同的心理機制和決策偏好,從而在客觀和人為風險決策中做出不一致的判斷和選擇(Bohnet&Zeckhauser,2004)。但經典的風險決策研究通常聚焦于概率和損益值變化以及決策者特征等對風險決策的影響(Kahneman&Tversky,1979;Pratt,1976;Slovic,1987),并不關注風險來源可能造成的影響,或者說它們默認決策中的風險來源是同質的、客觀的,這可能導致現有的理論模型不適用于人為風險情境,也可能使得風險決策研究脫離現實。因此,在風險決策理論構建和實際決策行為分析時有必要將風險來源這一變量納入考量。
最早明確提出風險來源概念并開展實驗研究的是Bohnet和Zeckhauser(2004)。之后,Aimone和Houser(2011,2012,2013)、Dreber,Rand,Wernerfelt,Worrell和Zeckhauser(2013)等也對此進行了探討。研究者將“風險來源”定義為在風險情境中控制著風險結果的因素。當風險結果由隨機系統或自然概率控制時,風險來源于隨機,稱為“客觀風險”(nature risk/lottery risk),如彩票抽獎式的風險。當風險結果由他人決定時,風險來源于他人,稱為“人為風險”(person-based risk/social risk),如信任他人并將決定權交給對方時,結果可能是雙方互惠共贏也可能是對方背信棄義,這種風險就是人為風險。
Bohnet和Zeckhauser(2004)采用信任博弈任務(trust game)探討了在相同支付矩陣(pay-off matrix)下人們面對客觀風險和人為風險時的決策行為差異。研究發現,人們對人為風險的規避程度要高于對客觀風險的規避程度,這一現象被稱為“背信規避”(Betrayal Aversion)。Aimone 和Houser(2012)、Dreber等(2013)分別用不同方法對風險來源與決策的關系進行探討,均發現人們在面對人為風險時比面對客觀風險更保守,再次證實了背信規避現象的存在。
對于背信規避現象產生的原因,一般認為是由于當壞的結果由隨機裝置(如抽簽或拋硬幣)產生時,人們不會對客觀事物進行惡意歸因;而當壞的結果是由自己托付的他人造成時,人們會產生被背叛的負面感受,既損失了金錢,又有額外的心理層面的損失(Bohnet,Greig,Herrmann,&Zeckhauser,2008)。因此在風險決策中,為了避免出現較多的負面感受,即使人為風險和客觀風險的概率相同,人們對人為風險也會有更多的規避傾向。
神經生理學的研究也證實不同風險來源下的決策確實存在差異。多位學者在研究中發現,兩種風險來源下的決策可能存在不同的神經生化機制:催產素會增加個體在人為風險條件下的冒險傾向,但對客觀風險下的決策沒有影響(Cesarini,Dawes,Johannesson,Lichtenstein,&Wallace,2009;Kosfeld,Heinrichs,Zak,Fischbacher,&Fehr,2005;Krueger et al.,2012)。Aimone,Houser和Weber(2014)的fMRI研究則顯示,背信規避現象與擔心遭背叛引發的負性情緒有關,前腦島在其中起著重要作用。
關于中國被試是否存在背信規避的研究尚不多見,既有的少量實證研究的結論也不一致。Bohnet等(2008)采用“最小可接受概率法”(Minimum Acceptable Probability,MAP)研究了美國、瑞士、土耳其、阿曼、巴西、中國六個國家被試的背信規避,發現只有中國和巴西被試的背信規避傾向不明顯。國內研究者(林靜,2011)采用選擇法比較被試在純客觀風險和混合風險(包含客觀風險與人為風險)決策任務下的冒險傾向,發現被試在混合風險決策中更保守,揭示中國被試存在背信規避傾向。從中國傳統文化角度看,“信”是重要的社會道德規范,是“吾日三省吾身”的一項內容(《論語·學而》),是“五常”(仁、義、禮、智、信)綱目中一項(《漢書·董仲舒傳》),因而中國被試對他人背信也應產生負面心理感受,從而表現出背信規避。本研究將在信任博弈任務下,同時采用MAP法和選擇法,檢驗中國被試是否存在背信規避現象,并進一步探究背信規避的心理機制。
風險決策研究者采用過多種不同的反應模式(response mode)來測定個體的決策偏好,包括選擇法(choice-making)、匹配法(matching)、定價法(pricing)、吸引力評定法(attractiveness rating)等。當前有關不同風險來源決策的背信規避研究主要采用的是匹配法和選擇法。
Bohnet等(Bohnet&Zeckhauser 2004;Bohnet et al.,2008)的研究采用匹配作為反應模式對背信規避現象進行探討,并將該方法命名為“最小可接受概率法”(MAP法)。研究采用信任博弈決策任務。實驗中被試被告知與另一匿名陌生人(并非真實)組對參加實驗。被試面臨兩種選項(見圖1):選擇A方案,被試與對方各獲得10元;若選擇B方案,總的可分配收入為30元,但有兩種可能的分配結果,一是兩人各得15元(15,15),二是被試自己得8元、對方得22元(8,22)。客觀風險條件下,最終分配結果是(15,15)還是(8,22)由抽簽決定;人為風險條件下,最終分配結果由對方決定。由于被試選B時,其得益有可能比選A多(有利結果B1),也可能比選A少(不利結果B2),因此對被試來說B是風險選項,A是保守選項。兩組被試分別在人為風險和客觀風險條件下回答“當有利結果B1的概率p(或p’)至少達到多少時自己才會選擇冒險選項B”。這里的p和p’被稱為最小可接受概率。如果p的均值顯著高于p’,即在人為風險條件下的最小可接受概率高于客觀風險條件,說明被試更不愿意接受人為風險,存在背信規避現象。
Aimone 和Houser(2011,2012,2013)使用“多重選擇法”研究背信規避現象。研究同樣選用信任博弈作為決策任務。實驗設計了3種選項:A)保守選項,被試和對方均收入10元(10,10);B)冒險選項,最后結果是(15,15)還是(8,22)由對方決定(人為風險情境);C)冒險選項,被試收益是15還是8由計算機抽簽決定、對方收益是15還是22由對方的選擇決定(對被試而言仍是客觀風險)。研究者通過比較在只有A和B兩種選擇、只有A和C兩種選擇、有ABC三種選擇這三種情況下被試選擇冒險選項的比例差異來揭示背信規避現象。

圖1 人為風險(左)和客觀風險(右)下的信任博弈任務
Fetchenhauer和Dunning(2012)則分別進行了客觀風險與人為風險下的信任博弈決策實驗。實驗前要求擔任代理人角色(對方)的被試在冒險選項(15,15)及(8,22)兩個結果間做選擇,將這些結果納入決策池中。正式實驗中,兩種風險來源條件下的決策者在保守選項和冒險選項之間直接做選擇。客觀風險條件下,冒險選項的結果由抽簽決定,有利結果和不利結果出現的概率與決策池中兩結果出現的概率相同;人為風險條件下,冒險選項的結果由配對的代理人在決策池中的實際選擇決定。通過比較客觀風險與人為風險條件下選擇冒險選項的被試比例來揭示背信規避現象。
林靜(2011)的研究采用了委托他人進行風險投資的決策任務情境。A方案為委托代理人甲做投資,將有12%的概率收益500元,但無本金(500元)損失;B方案為委托代理人乙做投資,將有22%的概率收益500元,但也有1%的可能損失本金。客觀風險條件下,方案B中的損失源自市場風險,人為風險條件下,方案B中的損失源自代理人誠信缺失。通過比較兩種風險來源下被試選擇B選項的比例差異揭示背信規避現象。
值得注意的是,風險決策研究中,不同“反應模式”所揭示的被試風險偏好可能會有差異。一些關于偏好反轉(preference reversal)的研究證明了被試在不同反應模式下表現出不同的偏好。如Slovic(1975)發現的“選擇?匹配”反轉、Goldstein和Einhorn(1987)發現的“選擇?評定”反轉、Casey(1991)發現的“選擇?定價”反轉等。這些偏好反轉現象通常被認為與決策者在不同反應模式下基于兼容性(compatibility)原則采用了不同的信息整合方式有關(Shafir,Osherson,&Smith,1993)。有鑒于此,本研究將同時采用匹配法和選擇法探究中國被試的背信規避現象,以提高研究結果的穩定性。
Bohnet等(2008)在發現背信規避現象后認為,人們之所以對人為風險比對客觀風險有更多的規避,是由于被背信時個體會感受到金錢之外的心理層面的損失。但人作為群居動物,在“回避人”之外,必然也存在“趨近人”的動機,這種動機的強弱可能會影響個體在人為風險情境下的冒險傾向,進而影響背信規避現象的發生。
以往有研究發現過背信規避被削弱甚至消失的情況。Fetchenhauer和Dunning(2012)比較了人們在面對客觀風險和人為風險時的決策差異,發現在強調被試兩兩配對的成組關系后(即增強被試的成對聯結),背信規避現象消失。這啟示我們,人際聯結強度的改變能影響背信規避程度。不過該研究并未從個體內在人際聯結需求(need for affiliation)的角度分析背信規避現象的變化。
人際聯結需求指的是尋求他人陪伴的內在動機(O'Connor&Rosenblood,1996)或與他人互動的基本人類需求(Burgoon,2006),它受個體的社會心理需求、生理需求、社會規范、人格特性等諸多因素的共同影響。雖然目前尚未見有研究為人際聯結需求影響背信規避提供直接證據,但有研究表明,人際聯結需求會影響個體對他人的信任與合作。Arora,Peterson,Krantz,Hardisty 和Reddy(2012)的研究發現,人際聯結需求的增強通常會伴隨著人際合作、人際滿意和人際信任的增高;Olapegba,Balogun和Idemudia(2013)則在組織背景下發現,人際聯結需求可以預測銀行家知識共享的意愿高低。這些關于人際聯結需求能促進人際信任、人際合作和人際分享的研究結果使我們有理由推測,人際聯結需求的提升可能會降低人們對人為風險的規避程度,進而減弱甚至消除背信規避現象。本研究將對此假設進行檢驗。
個體的人際聯結需求通常會受其情緒的影響。Schachter(1959)、Sarnoff和Zimbardo(1961)的經典研究顯示,恐懼情緒會增強人們的人際聯結需求。當置身于恐懼情境(如即將要遭受電擊)時,被試更愿意與其他人待在一起。之后也有不少研究探討了恐懼與人際聯結需求之間的關系。如Darley和Aronson(1966)驗證了恐懼與人際聯結需求之間的相關并對其內在心理機制進行了探討;Strümpfer(1970)發現真實災難情境下人們的恐懼情緒會增強人際聯結需求;Taylor(1981)以雄性鼠為研究對象,發現在動物身上同樣存在恐懼喚醒和找尋同類行為之間的相關。Arndt,Greenberg,Solomon,Pyszczynski和Schimel(1999)、Wisman 和Koole(2003)的研究也顯示,在死亡凸顯(mortality salience)的恐懼情境中,人們的人際聯結需求上升。由此我們認為,在包含人為風險的決策中,若能喚起個體的恐懼情緒,就有可能增強其人際聯結需求,進而提高其在人為風險下的決策冒險性,使得背信規避程度減弱甚至消失。本研究將采用兩種不同的恐懼情緒啟動方法對此進行探究。
本研究旨在探討不同風險來源(客觀和人為風險)對決策冒險性的影響,揭示中國被試的背信規避現象,并進一步探究恐懼情緒和人際聯結需求對背信規避的影響。研究一用兩個實驗揭示中國被試在不同風險來源下決策的背信規避現象。實驗1采用MAP法測量被試的決策冒險性,實驗2采用選擇法驗證實驗1結果在不同方法下的穩定性,并初步探討人際聯結需求對背信規避的影響。研究二用兩個實驗進一步探究恐懼情緒和人際聯結需求對不同風險來源下決策冒險性的影響。實驗3采用視頻法啟動恐懼情緒,并用MAP法測量被試的冒險性,在此基礎上分析人際聯結需求在背信規避中的作用;實驗4采用寫作法啟動恐懼情緒,并用選擇法測量被試的決策冒險性,以期在不同方法下檢驗實驗3結果的穩定性。
采用最小可接受概率法(MAP法),考察信任博弈任務中不同來源風險對個體決策冒險性的影響。實驗采用被試間設計,自變量為風險來源(客觀風險/人為風險),因變量為決策冒險性,以博弈任務中被試對有利結果B1的最小可接受概率p作為因變量的測量指標,p越小表示越冒險。
共65名大學生被試(男34人)參加了本實驗,平均年齡19.00±0.74歲。其中,客觀風險組31人(男18人),人為風險組34人(男16人)。被試之前均無參與類似實驗的經歷。實驗結束后向被試發放小禮物表示感謝。
實驗采用的信任博弈任務與Bohnet等(Bohnet&Zeckhauser,2004;Bohnet et al.,2008)的研究相同(見圖1)。在被試了解信任博弈決策任務后,要求其填寫當有利結果B1出現的概率p至少達到多少時,他/她才會愿意選擇冒險選項B。客觀風險條件下,被試被告知選擇B后的結果是B1還是B2由隨機抽獎裝置決定;人為風險條件下,選擇B后的結果是B1還是B2由對方決定。
t
(63)=–2.70,p
=0.009,d
=0.73,說明被試在人為風險條件下比在客觀風險條件下更規避風險,即存在背信規避現象。采用決策選擇法考察信任博弈中不同來源風險對個體決策冒險性的影響,以驗證背信規避現象在不同方法下的穩定性,并初步探究人際聯結需求高低的被試在決策冒險性上的差異。實驗采用被試間設計,自變量為風險來源(客觀風險/人為風險),因變量為決策冒險性,以不同條件下選擇冒險選項B的被試比例為指標。
共194名大學本科生被試(男93人)參加了本實驗,平均年齡18.37±1.15歲。客觀風險組95人(男45人),人為風險組99人(男48人)。被試之前均無參與類似實驗的經歷。實驗結束后向被試發放小禮物表示感謝。
被試首先填寫人際聯結需求量表,之后完成單輪次的信任博弈決策任務,在保守選項A和冒險選項B之間做出選擇(見圖1)。客觀風險條件下,被試被告知選擇B后的結果是B1還是B2由隨機裝置抽簽決定,兩種結果出現的概率均為50%;人為風險條件下,被試被告知選擇B后的結果是B1還是B2由對方決定,且之前的實驗數據表明,對方選擇B1和B2的概率大致相等,均為50%。
人際聯結需求強度采用《狀態性聯結需求量表》(State Need to Affiliate Questionnaire,Zawadzki,2009)進行測量。該量表為7點量表,共有14個項目,包含6個正向題、8個反向題。量表內在一致性系數為0.90。
(1)兩種風險來源下被試的冒險選擇
面對客觀風險時,95人中有77人選擇冒險選項,冒險被試比例為81.05%,面對人為風險時99人中有60人選擇冒險選項,冒險被試比例為60.61%。卡方檢驗表明,人為風險條件下的選擇冒險的被試比例顯著低于客觀風險條件,χ(1,N
=194)=9.77,p
=0.001,φ=0.22,說明存在背信規避現象,這與實驗1用MAP法得到的結果一致。(2)人際聯結需求高低與背信規避的關系
兩種風險來源條件下被試的人際聯結需求差異不顯著,客觀風險下為66.12±12.93,人為風險下為66.05±11.13,t
(192)=0.97,p
>0.05,說明兩種條件下樣本不存在偏差。以選擇保守選項A為0,選擇冒險選項B為1,進行點二列相關分析結果表明,客觀風險條件下,被試的人際聯結需求與其決策結果不相關(r
=0.10,p
=0.331)。人為風險條件下,人際聯結需求越強,越傾向于冒人為風險(r
=0.39,p
<0.001)。我們可進一步比較人為風險條件下人際聯結需求高低被試的決策冒險性差異。將全部被試按人際聯結需求得分高低排序,得分在前27%的被試劃為“高人際聯結需求組”,后27%的劃為“低人際聯結需求組”。不同風險來源下高低聯結需求者的冒險比例如表1所示。卡方檢驗表明,客觀風險下高低聯結需求者冒險性差異不顯著,χ(1,N
=59)=1.33,p
>0.05;人為風險下高聯結需求被試比低聯結需求者更愿意冒人為風險,χ(1,N
=56)=17.81,p
<0.001,φ=0.59。
表1 客觀和人為風險條件下人際聯結需求高低被試做冒險選擇的比例
進一步分別比較高低聯結需求者在兩種風險來源下做冒險選擇的比例發現,高聯結需求者在兩種風險來源下的冒險選擇的比例無顯著差異,χ(1,N
=59)=0.43,p
=0.392;而低聯結需求者在兩種風險來源下的冒險選擇比例存在差異,人為風險下的比例顯著低于客觀風險,χ(1,N
=56)=7.18,p
=0.008,φ=0.36。上述結果說明,低人際聯結需求的被試存在背信規避,但高人際聯結需求被試的背信規避不顯著。研究一的兩個實驗采用信任博弈決策任務,分別用MAP法和決策選擇法揭示了中國被試的背信規避現象。而且實驗2進一步表明,人際聯結需求的高低會影響背信規避的程度。低人際聯結需求者更易于表現出背信規避;而高人際聯結需求者即使面對人為風險,他們冒險的程度也與面對客觀風險時接近,從而使背信規避現象削弱甚至消失。研究二將通過恐懼情緒誘發改變被試的人際聯結需求,進一步探討人際聯結需求在背信規避中的作用。
通過視頻誘發恐懼情緒來影響被試的人際聯結需求,并進一步探究恐懼情緒和人際聯結需求對不同來源風險決策的影響。采用與實驗1相同的信任博弈任務,用MAP法測量被試在不同風險來源下的決策冒險性。實驗為2×2的被試間設計,自變量為風險來源(客觀風險/人為風險)、恐懼啟動(有恐懼啟動/中性啟動),因變量為決策冒險性(以MAP來測量)。
實驗流程如圖2所示。首先告知被試實驗中可能有令人不愉快的情緒產生,被試簽署知情同意書。對恐懼情緒水平進行前測后,情緒啟動組的被試完成恐懼情緒啟動任務,對照組接受與恐懼情緒無關的中性任務操作,再對被試的恐懼喚起水平進行后測。之后,所有被試填寫人際聯結需求量表,了解信任博弈決策任務,并填寫當有利結果B1出現的概率p至少達到多少時,他/她才會愿意選擇冒險選項B,p越小表示越冒險。最后,要求被試估計他/她認為若選擇冒險選項B,有利結果B1出現的實際概率有多大,以此測量其決策時感知到的風險大小,所估計的實際概率越小表示其感知到的風險越大。

圖2 實驗程序
采用視頻法啟動恐懼情緒。實驗組的被試觀看電影《閃靈》(Shining)中的相關片段;對照組的被試觀看各種幾何圖形和色塊(靳霄,2009)。時間均為3 min。
恐懼喚起程度的測量使用Watson,Clark和Tellegen(1988)的《積極與消極情緒量表》(PANAS)中的3項與恐懼相關的項目(5點量表),包括擔心(afraid)、害怕(scared)、緊張(nervous),恐懼總得分為3個項目之和(Dunn&Schweitzer,2005;Kugler,Connolly,&Ordó?ez,2012;Lerner&Keltner,2001)。
人際聯結需求量表同實驗2。
共198名大學生被試(男103人)參加了本實驗,平均年齡18.89±0.80歲。其中,客觀風險條件下恐懼啟動組60人(男33人),中性組31人(男16人);人為風險條件下恐懼啟動組66人(男33人),中性組41人(男21人)。被試之前均無參與類似實驗的經歷。實驗結束后向被試發放小禮物表示感謝。
(1)恐懼啟動的有效性檢驗
客觀風險條件下被試的恐懼前測得分(3.70±1.57)和人為風險下被試的前測得分(3.74±1.33)差異不顯著,t
(196)=0.17,p
>0.05;實驗組的恐懼前測得分(3.72±1.45)和對照組的前測分(3.49±0.75)無顯著差異,t
(191)=–1.16,p
>0.05。說明樣本不存在偏差。實驗組視頻啟動后的恐懼情緒得分(6.22±2.99)顯著高于啟動前(3.72±1.45),t
(121)=–8.94,p
<0.001;對照組后測得分(3.87±1.51)與前測(3.49±0.75)無顯著差異,t
(71)=1.91,p
>0.05。說明恐懼情緒的啟動操作有效。(2)恐懼情緒啟動對背信規避的影響
分析有無恐懼啟動、風險來源及其交互作用對最小可接受概率的影響,結果表明,有無恐懼啟動的主效應不顯著,風險來源的主效應邊緣顯著,且風險來源與恐懼啟動與否的交互作用顯著(見表2)。

表2 恐懼啟動、風險來源對最小可接受概率的影響
進一步分組分析表明,對照組被試(無恐懼啟動)在人為風險條件下判定的B1最小概率均值(0.63±0.21)顯著高于客觀風險條件(0.47±0.25),t
(69)=–2.93,p
=0.005,d
=0.56,被試對人為風險的規避程度高于客觀風險,即存在背信規避現象,這與之前的實驗結果一致。實驗組(恐懼啟動后)被試在人為風險下判定的B1最小概率均值(0.51±0.24)與客觀風險條件(0.53±0.25)無顯著差異,t
(124)=0.52,p
>0.05。說明背信規避現象消失(見圖3)。(3)恐懼啟動對人際聯結需求的影響
分析恐懼情緒啟動、風險來源對人際聯結需求的影響發現,風險來源主效應及其與恐懼啟動的交互作用對人際聯結需求影響的不顯著,說明不同風險來源樣本間不存在偏差;恐懼啟動對被試人際聯結需求的主效應顯著(見表3),恐懼啟動組的人際聯結需求(75.23±12.49)顯著高于中性啟動組(69.74±12.44)。

圖3 有無恐懼啟動對不同來源風險決策(MAP判定)的影響

表3 恐懼啟動、風險來源對人際聯結需求的影響
(4)人際聯結需求與決策冒險性的關系及風險知覺效應的排除
分析人際聯結需求與個體決策冒險性的相關發現,客觀風險條件下,人際聯結需求與最小可接受概率p的相關不顯著,r
=0.02,p=
0.904;人為風險條件下,人際聯結需求與最小可接受概率的相關顯著,r
=–0.35,p
<0.001。人為風險條件下,被試對最小可接受概率的評估是否會受其風險知覺的影響?實驗要求被試估計若自己選擇風險選項,有利結果B1出現的實際概率大小,所估計的實際概率越小表示風險知覺越大。分析表明,有無恐懼情緒啟動并未顯著影響被試的主觀風險知覺,無恐懼情況下的實際概率估計均值為0.55±0.22,恐懼啟動組為0.54±0.29,兩者差異不顯著,t
(102)=0.18,p
>0.05。進一步以被試估計的實際概率為協變量,考察人際聯結需求與決策冒險性(MAP)之間的關系,結果發現偏相關仍然顯著,r
=–0.28,p
=0.015,說明在排除主觀風險知覺的作用后,人際聯結需求仍會影響被試的決策冒險性。(5)人為風險下人際聯結需求的中介作用分析
按照Zhao,Lynch和Chen(2010)提出的中介效應分析程序檢驗人為風險下人際聯結需求在恐懼情緒與最小可接受概率的中介作用(陳瑞,鄭毓煌,劉文靜,2013),參照Preacher和Hayes(2004)和Hayes(2013)提出的Bootstrap的方法進行中介檢驗,樣本量選擇5000,在95%置信區間下,中介檢驗的結果沒有包含0(LLCI=–0.073,ULCI=–0.004),表明人際聯結需求的中介效應顯著,且中介效應的大小為–0.024。此外,控制了中介變量人際聯結需求后,自變量恐懼啟動與否對因變量決策冒險性的影響作用仍然顯著,區間(LLCI=–0.179,ULCI=–0.003)不包含0。因此人際聯結需求在恐懼啟動對決策冒險性影響中起部分中介作用。也就是說,人為風險博弈中恐懼情緒會部分通過人際聯結需求影響決策冒險性。
通過寫作法啟動被試的恐懼情緒,并采用決策選擇法探究恐懼情緒啟動和人際聯結需求對不同來源風險決策的影響,以驗證實驗3的結果在不同恐懼啟動方法和冒險性測量方法下的穩定性。實驗為2×2的被試間設計,自變量為風險來源(客觀風險/人為風險)、恐懼啟動(有恐懼啟動/中性啟動),因變量為決策冒險性(以選擇冒險選項B的被試比例為指標)。將人際聯結需求作為中介變量進行測量。考慮到不同來源和內容的恐懼情緒可能對人際聯結需求有不同影響(如當恐懼情緒源自被拐賣、虐待、性侵等人際傷害經驗時可能降低人際聯結需求,這可能與源自疾病、自然災害等的恐懼不同),本研究將恐懼情緒來源限定為非人際傷害。若被試的寫作內容涉及人際傷害經驗,其數據將被剔除。
實驗流程與實驗3大致相同。差別在于在實驗4中采用決策選擇法考察被試的決策冒險性,而恐懼情緒啟動采用寫作法進行。信任博弈決策任務與實驗2相同。
實驗組(恐懼啟動組)的寫作任務(Strack,Schwarz,&Gschneidinger,1985)指導語為:描述一段使你們感到強烈恐懼的情境,要求充分描述細節,用盡量生動的語言,讓閱讀者能夠有身臨其境的感受。對照組的指導語為:以說明文的方式介紹復印機的使用方法,要求以客觀嚴謹的語言讓閱讀者能夠清楚了解復印機的初步使用方法。
共197名大學生被試(男91人)參加了本實驗,其平均年齡為18.94±0.77歲。客觀風險條件下的被試97人,其中恐懼啟動組52人(男24人),中性組45人(男20人);人為風險下的被試100人,其中恐懼啟動組51人(男25人),中性組49人(男22人)。被試之前均無參與類似實驗的經歷。實驗結束后向被試發放小禮物表示感謝。
(1)恐懼啟動的有效性檢驗
本次實驗中的被試在恐懼啟動時所寫的內容主要涉及家人可能罹患重病、自然災害、對鬼怪故事的恐懼、恐怖電影等,沒有被試涉及人際傷害情境。
客觀風險條件下被試的恐懼前測得分(4.10±1.70)和人為風險下的前測得分(3.93±1.94)差異不顯著,t
(193)=–0.67,p
>0.05;實驗組的恐懼前測得分(4.02±1.94)和對照組的前測得分(4.01±1.70)差異不顯著,t
(193)=–0.03,p
>0.05。說明樣本不存在偏差。實驗組的恐懼后測得分(5.89±2.80)顯著高于前測得分(4.11±2.00),t
(93)=–6.65,p
<0.001;對照組恐懼后測得分(4.25±1.85)與前測得分(4.01±1.70)無顯著差異,t
(92)=–1.74,p
>0.05。說明本實驗的恐懼啟動是有效的。(2)恐懼情緒啟動對背信規避的影響
如圖4所示,無恐懼情緒啟動狀態下(對照組),被試面對客觀風險時45人中有36人選擇冒險選項(占80.00%),面對人為風險時49人中有29人選擇冒險(占59.18%)。卡方檢驗結果表明兩者差異顯著,χ(1,N
=94)=4.77,p
=0.024,φ=0.23,被試對人為風險的規避程度高于對客觀風險的規避程度,即存在背信規避現象。恐懼啟動后(實驗組),面對客觀風險時52名被試中32人選擇冒險選項(占61.54%),面對人為風險時51名被試中有40人選擇冒險(占78.43%)。卡方檢驗結果表明,兩者差異顯著,χ(1,N
=103)=3.49,p
=0.049,φ=0.18,但方向與無恐懼狀態下相反,被試對人為風險的規避程度低于對客觀風險的規避程度。這一結果與無情緒啟動條件下出現的“背信規避”現象相反,我們稱之為“反背信規避”現象。進一步分析相同風險來源下有無恐懼啟動對決策冒險性的影響發現,在客觀風險下,恐懼啟動組比無恐懼啟動組更保守,χ(1,N
=97)=3.92,p
=0.038,φ=0.20;在人為風險下,恐懼啟動組比無情緒啟動組更冒險,χ(1,N
=100)=4.33,p
=0.031,φ=0.21。以決策冒險性為因變量,采用Logistic回歸分析風險來源、恐懼啟動與否及兩者的交互作用對決策冒險性的影響,結果進一步說明風險來源、恐懼啟動及其交互作用對決策冒險性有顯著影響(見表4)。

圖4 有無恐懼啟動條件下不同來源風險決策的冒險比例

表4 信任博弈決策冒險性對風險來源和恐懼啟動的Logistic回歸
(3)恐懼啟動對人際聯結需求的影響
分析恐懼情緒啟動、風險來源對人際聯結需求的影響發現,風險來源主效應及其與恐懼啟動的交互作用對人際聯結需求的影響不顯著,說明不同風險來源樣本間不存在偏差;恐懼啟動對被試人際聯結需求的主效應顯著(見表5)。恐懼啟動組的人際聯結需求(70.11±13.21)顯著高于中性啟動組(66.20±11.87)。

表5 恐懼啟動、風險來源對人際聯結需求的影響
(4)人際聯結需求與決策冒險性的關系及人際聯結需求的中介作用分析
分析人際聯結需求與個體決策冒險性(選冒險記為1,保守為0)的相關發現,面對客觀風險時人際聯結需求與決策冒險性的相關不顯著,r
=–0.04,p=
0.683;面對人為風險時人際聯結需求與決策冒險性的相關顯著,r
=0.29,p=
0.003。說明聯結需求越高,在人為風險下越冒險。按照Zhao等(2010)提出的中介效應分析程序檢驗人為風險下人際聯結需求在恐懼情緒與決策冒險性間的中介效應,參照Preacher和Hayes(2004)和Hayes(2013)提出的Bootstrap的方法進行中介檢驗,樣本量選擇5000,在95%置信區間下,中介檢驗的結果沒有包含0(LLCI=0.019,ULCI=0.794),表明人際聯結需求的中介效應顯著,且中介效應的大小為0.272。控制了中介變量后,自變量對因變量的影響作用區間(LLCI=–0.204,ULCI=1.618)包含0。也就是說,人為風險決策中,恐懼情緒會通過影響人際聯結需求進而影響決策。
研究二的兩個實驗采用信任博弈決策任務,分別通過視頻法和寫作法啟動恐懼情緒,用MAP法和決策選擇法探討恐懼情緒的啟動對背信規避現象的影響及人際聯結需求在其中的作用。結果發現,在恐懼情緒啟動后,客觀風險下的決策冒險性有降低的趨勢,而人為風險下的決策冒險性則有提高的趨勢。背信規避現象在恐懼啟動后消失甚至發生反轉。恐懼情緒會使得個體的人際聯結需求上升,聯結需求與客觀風險決策冒險性相關不顯著,但與人為風險決策冒險性有顯著相關。人際聯結需求能在恐懼對人為風險決策的影響中起中介作用。
本研究從風險來源這一新的視角研究人們的風險決策行為,采用匹配法(MAP法)和選擇法兩種反應模式揭示了中國被試的背信規避現象;研究還采用視頻和寫作兩種恐懼情緒啟動方法,揭示了人際聯結需求在人為風險決策中的重要作用。研究發現,恐懼啟動及人際聯結需求的提升能夠使“背信規避”消失甚至出現“反背信規避”現象。
以往的風險決策研究以及經典的風險決策模型實際上并未關注風險來源及其性質對決策的影響,或者它們默認所有風險都是客觀風險。然而,現實生活中,源于人的風險絲毫不少于甚至遠多于源自客觀的風險。以往有許多研究關注地震、海嘯等自然風險或彩票等隨機風險(Scolobig et al.,2014),也有大量研究關注核電事故、病毒傳播、礦難等人為與客觀并存的風險(Visschers&Siegrist,2013),然而,不同風險來源下人的決策行為差異及其機制卻一直未受到研究者應有的重視。背信規避現象的發現充分說明了在風險決策研究和決策模型構建中區分不同風險來源的必要性,而信任博弈任務可以成為這類研究的經典任務范式。事實上,“來源”是風險的重要屬性,忽略這一屬性的風險決策研究是不完整的。關于背信規避現象究竟在哪些條件下存在,在哪些條件下會出現變化甚至反轉,都值得更多研究去探討。
在面對損益值和風險概率相同的客觀風險決策和人為風險決策時,人們之所以會更多規避人為風險,Bohnet等(Bohnet&Zeckhauser,2004;Bohnet et al.,2008)認為這是由于等量的兩種風險帶來的心理效用并不相同。面對人為風險時,冒險失敗意味著對方背叛了委托者的信任,這種被背叛的感受會帶來額外的心理上的損失。以往的其他相關研究也為此提供了佐證。如Leary,Tambor,Terdal和Downs(1995)曾通過巧妙的實驗設計證實,相比于其他令人沮喪的事件,人際間的拒絕更會損害人們的自尊。在其實驗中,被試被告知要被一個有吸引力的小組開除,開除的方式要么是由隨機抽簽決定,要么是由組內成員投票決定。盡管兩種情況下都沒有好結果,投票拒絕比隨機拒絕讓被拒絕者感覺更糟糕。因此在面對風險時,人們更傾向于接受客觀風險而規避人為風險。
背信規避現象是否具有跨文化的一致性?當前90%以上的相關研究以美國和西歐國家被試為研究對象(Bohnet et al.,2008),其他文化背景下研究較少,目前還不能就此得出結論。在Bohnet等基于MAP法的研究中包括了中國被試,但發現他們沒有表現出背信規避現象。本研究的實驗1采用MAP法重復了Bohnet等的實驗,實驗2又采用選擇法做了進一步驗證,均發現中國被試群體存在背信規避現象,說明中國被試的背信規避傾向具有跨方法的穩定性,并未受不同反應模式的影響。本研究結果之所以與Bohnet等的研究不一致,或許與樣本群體差異有關。這也意味著,未來研究繼續采用不同樣本群體對中國被試的背信規避現象進行檢驗是有必要的。
雖然目前還沒有足夠的研究證據來說明背信規避究竟是普適現象還是文化特異現象,但中國被試存在背信規避現象仍能從中國傳統文化價值觀中找到緣由。在中國傳統的儒家思想中,“信”是重要的道德規范,具有重要的文化地位。因此,他人背信會使人們產生較強的負面感受和心理層面的損失,按照Bohnet等的解釋,中國被試表現出對人為風險的規避傾向應在情理之中。
本研究的實驗3和實驗4分別采用匹配與選擇兩種決策反應模式以及視頻和寫作兩種恐懼啟動方式探討了恐懼情緒如何通過人際聯結需求影響被試在不同風險來源下的決策冒險性。兩個實驗的結果是相近的:在客觀風險條件下,恐懼情緒會使得人們的冒險性降低;在人為風險條件下,恐懼情緒的作用則相反,會使得人們的冒險性增強。
關于客觀風險下恐懼情緒對風險決策的影響,以往研究已做了較為充分的探討,并提出了多種理論解釋,包括情緒泛化假設(Johnson&Tversky,1983)、情緒一致性效應(Isen,Nygren,&Ashby,1988;Manucia,Baumann,&Cialdini,1984)、評價傾向框架效應等(Lerner&Keltner,2001),它們認為恐懼情緒會從風險評估、積極行為選擇、控制感等角度對決策產生影響。然而對人為風險情境下恐懼情緒與風險決策的關系則鮮有涉及。Kugler等(2012)以獵鹿博弈(stag hunt game)為實驗任務,探討了恐懼和憤怒對人為風險決策的影響,發現恐懼比憤怒導致更少的人為風險規避,并從控制感的角度對這一現象進行了解釋,即在獵鹿游戲中較低控制感的恐懼情緒使得人們較少規避人為風險。雖然較低控制感通常意味著較高的人際聯結需求,但該研究并未從聯結需求的角度進行分析。
本研究從人際聯結需求的角度闡釋恐懼情緒對人為風險決策的影響。實驗3和實驗4的結果都表明,無論是以匹配還是選擇作為決策反應模式,人際聯結需求都在恐懼情緒對人為風險決策的影響中起到中介作用。而且實驗3還表明,個體對決策的風險知覺(即對方積極互惠的概率)并未受到恐懼情緒的影響;將風險知覺作為協變量加以控制后,人際聯結需求與人為風險決策的相關依然顯著。這驗證了我們的預期:人際聯結需求的增強會提高人為風險下的決策冒險性,進而減少背信規避現象的發生。
面對客觀風險時,人際聯結需求與決策冒險性間的相關不顯著。這是因為客觀風險下的博弈任務中,決定B1或B2結果發生的是隨機裝置,而人際聯結需求無法通過隨機裝置得到滿足。
恐懼情緒會提升人際聯結需求,這一現象在生活中也可以觀察到。如詐騙者利用人們對家人出事、賬戶涉及洗錢犯罪等的恐懼情緒來使對方更輕易地相信自己。值得注意的是,不同來源和內容的恐懼情緒可能對人際聯結需求有不同方向的影響,當恐懼情緒源自被拐賣、虐待、性侵等人際傷害經驗時,可能會降低人際聯結需求。本研究被試在恐懼啟動時所寫的內容主要涉及家人可能罹患重病、自然災害、對鬼怪故事的恐懼、恐怖電影等,未涉及人際傷害情境。未來在研究情緒對人際聯結需求和決策的影響時應考慮情緒的來源。
正如不同情境下的風險決策會發生偏好反轉一樣,人為風險下的決策也并不總是一成不變的背信規避。實驗3在用匹配法探究恐懼對背信規避的影響時發現,被試在恐懼誘發后面對客觀風險和人為風險時的冒險性無顯著差異,背信規避現象消失;而實驗4通過選擇法探討恐懼對背信規避現象的影響時發現,人們在恐懼情緒下面對客觀風險比面對人為風險時更保守,我們將這一現象稱為“反背信規避”。
Fetchenhauer和Dunning(2012)也曾發現,在強調被試兩兩配對的成組關系后(即增強被試的成對聯結),背信規避被削弱甚至消失的情況。他們認為這可能是由于社會規范在其中起作用:凸顯分配搭檔的過程使得被試不愿意表現出對他人的不信任。本研究發現在恐懼情緒下背信規避消失甚至出現反背信規避現象,說明“他人”相比于“客觀事物”雖然有背信的風險,但也并不總是帶來負面體驗或不值得信任,有時也能帶來“物”所不能給予的積極意義,尤其是當我們處于恐懼之中時。背信規避現象似乎與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薩特的“他人即地獄”的觀點暗合,凸顯了對人際信任的悲觀以及交往中的隔絕和孤獨。但背信規避消失及“反背信規避”現象則展現了人與人之間相互依存的需要,強調了人際間信任、支持和溫暖的一面。我們認為,對這兩種現象的深入探究必將豐富關于風險來源與風險決策關系的理論成果,增進對人際信任和合作的理解。
在實驗3中,恐懼啟動后背信規避現象消失;實驗4中,恐懼啟動后出現反背信規避現象。兩個實驗結果方向一致,但程度不同。它們都表明,恐懼情緒啟動增強了人際聯結需求,進而導致對人為風險規避程度的相對降低,這正是背信規避現象消失甚至反轉的原因。之所以存在程度上的差異,可能是由于兩個實驗所采用的反應模式(MAP法和行為選擇法)對揭示決策偏好的敏感性不同,也可能由于兩種情緒啟動方法所誘發恐懼程度不完全相同。具體原因未來可做進一步實證分析。
隨著風險社會的來臨,各類風險事件時有發生,尤其是互聯網等各種先進技術的出現,使人們對技術的依賴度越來越高,這在增加技術風險的同時,也使人為風險因技術而放大。對技術的過度依賴和對人的信賴缺失,不能不說是技術時代的悲哀。背信規避與反背信規避現象的發現提示我們,有必要進一步認識客觀風險和人為風險對決策的不同影響。將風險來源納入決策研究,將有助于拓展規范性決策模型,使風險決策理論更具“社會”意義。
本研究的創新之處表現在:1)用MAP和決策選擇兩種范式揭示了中國被試的背信規避現象,并發現在特定情況下存在反背信規避現象,為背信規避的跨文化效度驗證提供了新證據;2)探討了恐懼情緒對背信規避現象的影響;3)從人際聯結需求的角度為背信規避現象以及情緒對背信規避的影響提供了新解釋。本研究結果啟示我們,有效識別風險來源和決策者情緒,了解其影響決策的機制,并通過有效的風險表征、風險溝通和情緒調節,將有助于促進人際信任,合理規避人為風險。
本研究在取得諸多結果的同時也留下一些有待探索的問題:1)情緒與背信規避的關系問題。在人為風險條件下,除恐懼外,其他各種正負性情緒會如何影響背信規避,不同來源的相同情緒是否會產生相似影響,影響機制如何,都值得進一步研究;2)特質性信任、社會距離等對背信規避的影響。如不同個性特質的個體在背信規避行為上有何差異,如何減少低信任個體的背信規避,當委托方和受托方的社會距離不同時背信規避程度會有何變化等。對這些問題的研究有望不斷完善背信規避影響因素和影響機制的理論框架;3)其他決策類型和決策領域中的背信規避問題。現實生活中,決策者還會面臨包含人為風險的群體決策或跨期決策任務,決策標的物可能涉及非金錢對象(如安全、健康、環境等),決策結果可能涉及絕對損失等,因此,有必要在不同情境中探究風險來源對決策的影響,從而提高背信規避研究的外部效度。
(1)風險來源對信任博弈任務下的風險決策存在影響。個體對人為風險的規避程度通常高于對客觀風險的規避程度,表現出“背信規避”現象;
(2)人際聯結需求會影響個體在人為風險下的決策冒險性,進而影響背信規避;
(3)恐懼情緒啟動后會出現背信規避現象消失甚至“反背信規避”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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