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妮
遼末沈州之戰及其對遼方的影響
●汪妮
遼代沈州,原屬挹婁國地。渤海時建定理府,都督沈、定二州,共統九縣,后因故被廢。遼太宗始置興遼軍,后更名為昭德軍,曾先后隸屬永興宮、敦睦宮,兵事隸屬于東京都部署司,其下轄一州二縣:巖州、樂郊縣、靈源縣。沈州地理位置較為特殊,東至遼水,水東即為生女真界,西南距東京僅百余里。遼朝末年遼金雙方在此發生了一場重要戰役,以遼方失敗且喪失對遼境東部控制而告終。
遼末,因統治者腐化、剝削嚴重、民族矛盾加深等,致使各地掀起反遼之潮,局勢甚為嚴峻。其中渤海高永昌起義,占據遼東地區是此役的直接誘因。但沈州之戰爆發的原因并非如此簡單,從更深層次上來說,應歸結于女真人的崛起。總之,此場戰役是女真對抗遼朝的必然過程。
(一)遼末局勢嚴峻
遼末,天祚帝“好畋獵,淫酗怠于政事,四方奏事往往不見省。”①朝政大權主要掌握在以蕭奉先為首的奸臣手中,清官廉吏受到排擠打壓,內部矛盾日益激化。據《遼史·天祚帝紀》卷30載:“降臻天祚,既丁末運,又觖人望,崇信奸回,自椓國本,群下離心。金兵一集,內難先作,廢立之謀,叛亡之跡,相繼蜂起。馴致土崩瓦解,不可復支,良可哀也!”。②可見遼朝的滅亡早已埋下伏筆,戰爭只是催化劑。
(二)渤海高永昌起義
天慶六年(1116),因不滿東京留守蕭保先為政嚴苛,先是渤海少年十余人起義,遭到戶部使大公鼎和副留守高清明的殘酷鎮壓;后有東京裨將高永昌率軍驅逐大公鼎、高清明,據遼東五十余州起義,并自稱大渤海國皇帝。究其緣由,皆因遼廷對東京地區壓榨更甚。《大金國志》、《契丹國志》均有記載此事,可見高永昌起義在遼末各民族起義中意義非常。遼朝更為擔心高永昌與金軍聯盟,這樣其將面臨金軍和渤海軍共同進攻,在軍事上極為不利,遂急忙派遣軍隊鎮壓。遼方軍隊在于渤海軍交戰多次,各有勝負,最終高永昌退保東京,遼軍則進駐沈州。后女真援軍至,攻克沈州,不久東京遼陽府失陷。最終渤海高永昌以失敗而告終,但其對時遼金雙方之影響不可小覷。客觀上高永昌政權的出現,起到了牽制遼朝軍隊和從內部動搖遼朝統治的作用。③
(三)女真人的崛起
女真統治集團富有較強的軍事、政治才能。其首領完顏阿骨打從小就表現出了異常卓越的軍事才能,對以后實現滅遼宏圖,也有較大影響。未起義前,完顏部在遼朝這一強大后盾下逐漸統一了生女真諸部,獲得了與遼朝對抗的實力。女真勢力日益壯大,對遼朝壓迫越來越不滿。首先是阿疏事件。翻閱《遼史》可知,至遼滅亡,無論遼對女真有何要求、或和或戰,女真皆以此為掩護,實為女真反遼提供幌子,使遼處于被動地位以此獲得軍事上的主動權且擴大女真在各部的影響。
其次,遼朝末年對女真剝削也較為嚴苛,尤以海東青和打女真事件為甚。時女真東北與五國為鄰,五國之東瀕臨大海,出名鷹即“海東青”,“小而俊健,能擒鵝鶩,爪白者尤以為異,遼人酷愛之,歲歲求之女真,女真至五國,戰斗而后得,女真不勝其擾。及天祚嗣位,責貢尤苛。又天使所至,百般需索于部落,稍不奉命,召其長加杖,甚者誅之,諸部怨叛,潛結阿骨打,至是舉兵謀叛。”④所謂“打女真”即女真“以北珠、人參、生金、松實、白附子、蜜蠟、麻布之類為市,州人低其直,且拘辱之”。⑤可知,此類事件一直為女真所困擾,最終演化成契丹與女真之間的矛盾。
另外,從金軍進攻路線看,沈州是抗金的邊沿。從完顏阿骨打起兵至沈州之戰前,一路攻城掠地,可謂所向披靡,寧江州、出河店、咸、詳、賓州、達魯古城、黃龍府、護步答岡等軍事防御皆頃刻崩塌,至此沈州成為抗金前線。沈州若守,遼廷對遼東地區的控制仍有希冀;若敗,遼廷不僅會喪失對遼東地區的控制,其腹地也將面臨金軍的威脅。
(一)沈州之戰的經過
據《遼史》記載:“五月,清暑散水原。女直軍攻下沈州,復陷東京,擒高永昌。”⑥可知沈州之戰發生時間是天慶六年(1116年),交戰雙方是女真和契丹,結果是沈州、東京失陷,高永昌被俘。關于交戰雙方將領,《金史》記載較詳。收國二年(1116)“四月乙丑,以斡魯統內外諸軍,與蒲察、迪古乃會咸州路都統斡魯古討高永昌。”⑦《斡魯傳》記載:“五月(1116),斡魯與遼軍遇于沈州,敗之,進攻沈州,取之。”⑧《活女傳》:“敗耶律佛頂等兵于沈州”;⑨《麻吉傳》:“自斡魯古攻下咸、信、沈州及東京諸城,麻吉皆有功。”⑩由此可知,金方派遣大將斡魯全權負責此戰,參戰人員主要是斡魯、蒲察、迪古乃、撻不野以及活女和麻吉。這些人均是太祖手下得力干將,為此次會戰提供了更高的勝算。遼方所遣將領除耶律佛頂還有宰相張琳、副帥孟初、蕭韓家奴、劉思溫等。
五月初自顯州進兵沈州,與高永昌經過大小三十多場戰役,迫使其退守東京。張琳軍渡河進攻為渤海軍所敗,之后退入沈州城。初七,收到女真西南路都統阇母國王檄,以為是渤海矯作此檄,未做準備。“是日,聞探東北有軍掩至,將士呼曰:‘女真至矣!’張琳急整軍迎敵,將士望見女真兵,氣已奪,遂敗走入城。女真隨入,先據城西南,后縱兵殺戮幾盡,孟初、劉思溫等死之。”11○僅張琳與諸子弟等得以逃脫。可見,此役發生的具體時間是1116年5月21日,在女真與渤海軍的配合下,先破城西南,后進城肆意殺戮,遂遼方損失慘重。正如《契丹國志·張琳傳》記載,遼方“失亡不可勝計。”12○
(二)遼軍沈州之戰失敗原因
遼軍被金軍輕而易舉打敗,致使沈州失陷。究其原因與雙方統治者決策、軍事實力、環境等原因有關。但是其戰敗原因并非局限于遼方,與金軍方面也有著莫大關系。
1.統治者決策失誤
從女真起兵至沈州之戰,遼朝最高決策者天祚帝對女真均不以為意,仍把心思放在游玩田獵。首先,沈州之戰所派遣將領皆不如女真。天祚自兩戰之敗,非反思自身反將失敗之責推至蕭奉先身上,并將東征之事交托于南府宰相張琳、吳庸等。張琳,沈州人,《契丹國志》對其評價是一“碌碌儒生,非經濟才,統御無法”。13○再者,副帥孟初也是遼末著名文人。墓志記載其之所以為副帥,是因當時朝中可與言兵者為數不多。沈州之戰主要決策將領均是由文人擔任,難免會有紙上談兵之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女真所派出將領是主帥斡魯,其下屬有斡魯古、蒲察、迪古乃、撻不野以及活女和麻吉等。《金史》對其所贊:“金啟疆土,斡魯、斡魯古方面功最先著”,“夫能以弱小終制強大,其效驗與。”14○這些人均是太祖的開國功臣,有較強的軍事作戰能力。最后,在沈州之戰中遼方將領決策失誤,延誤戰機。收到女真將要攻打的檄文,將領的反應是將其誤為渤海所施計謀,并無防備。正如《孟初墓志》記載“賊出近甸,我師玩而無備。”15○隨著女真開始攻城,張琳此時才急整軍迎敵,可惜為時已晚,致使沈州失陷,孟初、劉思溫等將領戰死。可見,先有遼朝最高統治者對東征之師將帥委任失誤,后有帶兵將領對作戰計劃決策疏忽,最終促使沈州之戰立于必敗之地。
2.遼方軍事實力過弱
據《契丹國志》卷十記載,遼方張琳所率軍隊是張琳臨時招納。其先前曾兩任戶部使,在東京號召力極強,“至是募遼東失業者,并驅轉戶強壯充軍。蓋遼東夙與女真、渤海有仇,轉戶則使從良,庶幾效命敢戰。旬日之間,得兵二萬余,隨行官屬、將領,聽從辟差。”16○可見軍隊的構成不是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而是臨時招募的遼東失業者以及轉戶之家強壯者。雖然人數一時間達到二萬余人,但與堅甲鐵騎、士氣高漲的女真軍相比,軍事實力依然過弱。軍隊裝備也大不如前。從張琳被委任的東征之師所配武器也可看出。當時“器甲聽從自便,人人就易槍刀氈甲充數,弓弩鐵甲百無一二”。17○此時的遼軍再也無法和建國前的鐵騎相比。
自女真起兵,至沈州之戰,遼朝基本上處于節節敗退、被動地位,士氣極度低落,精兵銳卒十無一存。特別是出河店一戰,由于統治者對戰敗的軍事首領追責過輕,使得當時諸軍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戰則有死而無功,退則有生而無罪。”18○至此士兵皆無斗志。將領無軍事才能,士兵又無斗志,為此后戰役的失敗埋下隱患。而在沈州之戰中,士兵的畏懼心理和士氣消沉表現尤為明顯。在接連與渤海軍作戰之后,因遼軍告饑,被迫退守沈州。在此過程中,卻被另一只渤海軍襲擊,損傷嚴重。士兵因被襲擊行為所驚嚇的緊張情緒尚未舒緩,這時便聽到女真已經入城,頓時亂了陣腳,再加上決策者指揮失誤,便出現了“將士望見女真兵,氣已奪,遂敗走入城”19○的現象。
3.環境惡劣
考察當時沈州之戰各方面,可知除軍事指揮失誤和輕敵外還和當時之環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沈州,昭德軍,中,節度。本挹婁國地。渤海建沈州,故縣九,皆廢。太宗置興遼軍,后更名。初隸永興宮,后屬敦睦宮,兵事隸東京都部署司。”20○沈州的地理位置是極為特殊的,眾多河流縱貫其間,特別是在雨季遼代遼寧地區的河流就會經常泛濫,而沈州正好在渾河和蒲河之間,因此才會出現志文中所說“會天大雨,河水暴漲”的情況。試想這種環境下作戰客觀上對雙方都是不利,但女真擅長在環境惡劣的情況下發動進攻即兵書上的亂而取之,可以說此種環境反為女真進攻提供了掩護。正如出河店一戰“俄與敵遇于出河店,會大風起,塵埃蔽天,乘風勢擊之,遼兵潰。”21○沈州之戰發生時,天氣惡劣即適逢大雨、河水暴漲,而遼方既無備戰,又如此之環境,想突圍可謂難之又難。于是出現了《孟初墓志》中所記載“公馬還濘,歿于賊中。”22○可見,時環境因素即天氣惡劣,也是沈州之戰失敗的重要原因。
綜上所述,沈州之戰失敗之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上面所論述幾點之外,當時統治集團內部矛盾的傾軋、各地人民的起義等亦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沈州之戰是遼末與女真眾多戰役中極為重要的一戰,此戰之后雙方無論是軍事、政治等各方面均發生了變化。戰爭不再局限于遙遠和相對不重要的邊界地區,而是威脅著遼帝國的心臟。
(一)軍事上已無能力組織有效防御
遼朝在東京地區的兵力布防特點是兩線兩點。以東京遼陽府為南點向北經咸州、通州到黃龍府構成了西北防線,而把重兵屯于遼東北部重鎮黃龍府,與北部的邊防城相呼應,東可震懾渤海人,北可預防室韋、女真人的侵襲。23○沈州之戰時,遼朝東京的西北防線只剩下沈州。沈州失守后,整個遼東地區隨即失陷。遼朝從一開始至沈州之戰,戰場上不斷失利,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來組織有效的防御,再者因統治者的輕敵思想對金朝放松了警惕,以致喪失了諸多戰機。據《遼史》記載,此后對金的戰役中基本處于節節敗退的境地。天慶六年十一月“東面行軍副統馬哥等攻曷蘇館,敗績”。七年春,“女直軍攻春州,東北面諸軍不戰自潰,女古、皮室四部及渤海人皆降,復下泰州。”24○十二月丙寅,“都元帥秦晉國王淳遇女直軍,戰于蒺藜山,敗績。”25○這僅是遼金戰爭中的一小部分,但已可窺探全部。此后,天祚帝因知已無能力抵擋女真,便開始寄希望于議和。從側面看,遼方已失去作戰優勢,很難再組織大規模的防御,整個戰略形式開始對女真有利。
(二)內部矛盾日益激化
對于遼朝來說,此次戰役不僅喪失對遼東地區的有效控制,且促使統治階級內部矛盾日益激化。在接二連三的失敗后,遼朝統治者不思進取,反為權利互相傾軋。先有耶律章奴謀立耶律淳的叛亂,繼有蕭奉先爭立秦王為皇位繼承人的斗爭,又有耶律大石、李處溫等人廢棄天祚帝擁立耶律淳之事,等等。26○面對女真的威脅,直至遼的滅亡,內部斗爭并未暫停反而為戰爭所激化。此次戰役之后,細數天祚身邊能征善戰且忠心者已為數不多,最為完顏阿骨打所忌諱者耶律余睹也最終因蕭奉先的誣陷叛遼入金。
沈州、東京失陷后,其影響波及各京,動亂此起彼伏,且規模、范圍較大,契丹并無能力完全鎮壓。以致“東路諸州盜賊蜂起”,27○對此《三朝北盟會編》也有記載。天慶六年七月春州渤海二千余戶叛、八月烏古部叛、天慶七年二月“淶水縣賊董龐兒聚眾萬余”,28○此外仍有見失于史冊的大大小小起義。這些起義正與金兵的進攻形成對遼之夾勢,促使遼政權日益分崩離析。
(三)社會生活日益窘困
沈州、東京失陷后,遼東地區人民生活日益窘困。此戰之前,本地區就是起義多發地,先有東京十少年起義,繼有渤海高永昌。究其緣由,皆因遼朝對本地區的剝削遠超百姓的承擔范圍。沈州之戰時,女真入沈州城時即斬開殺戒,“先據城西南,后縱兵殺戮幾盡”。29○“既而女真破渤海軍,斬高永昌,其眾散為盜,所至擄掠,而遼不能制”。30○此役之后,遼東地區的社會秩序混亂,以致遼廷無法控制,人民生活可想而知。正如“怨軍”的由來:“遼東民自渤海之叛,渡遼失所者眾,若招之為軍,彼可抱怨,此且報國,必以死戰。”31○由此而招募遼東饑民二萬多人,稱之為“怨軍”。據《遼史》載:天慶八年“東路諸州盜賊蜂起,掠民自隨以充食”。32○十二月諸路發生饑荒乾、顯、宜、興中等路的百姓出現“民削榆皮食之,既而人相食”。33○由此可見,此役之后,遼東地區百姓,流離失所,飽受疾苦。
當然這場戰役對于遼方的影響絕不限于上文所述,本文只是對其中比較重要的軍事、政治及對遼東地區人民生活做簡要論述。總之,這場戰役雖然在歷史上并沒有留下太多痕跡,但是對整個遼東地區的戰略地位而言不可小覷。
注釋:
①⑦脫脫.金史·卷2·太祖本紀[M].北京:中華書局,1975.22,29.
②脫脫.遼史·卷30·天祚皇帝四[M].北京:中華書局,1974.359.
③王春雷.論完顏阿骨打在反遼斗爭中的謀略[J].北方文物,2000(1).
④⑤葉隆禮.契丹國志·卷10[M].濟南:齊魯出版社,2000.82,82.
⑥24○25○27○28○32○33○脫脫.遼史·卷28·天祚
皇帝二[M].北京:中華書局,
1974.334,335,336,336,335,336,
338.
⑧脫脫.金史·卷71·斡魯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1632.
⑨脫脫.金史·卷72·活女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1653.
⑩脫脫.金史·卷72·麻吉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1664.
11○葉隆禮.契丹國志·卷10[M].濟南:齊魯出版社,2000.88.
12○葉隆禮.契丹國志·卷19·張琳傳[M].濟南:齊魯出版社,2000.143.
13○16○17○19○葉隆禮.契丹國志·卷10·天祚皇帝上[M].濟南:齊魯出版社,2000.83,87,83,88.
14○脫脫.金史·卷72·習古迺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1667.
15○22○向南,張國慶,李宇峰.遼代石刻文續編[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10.297,297.
18○脫脫.遼史·卷27·天祚皇帝一[M].北京:中華書局,1974.329.
20○脫脫.遼史·卷38·地理志二[M].北京:中華書局,1974.466.
21○脫脫.金史·卷2·太祖本紀[M].北京:中華書局,1975.25.
23○楊福瑞.試論遼朝對遼東地區的經略[J].內蒙古民族大學學報,2008(3).
26○趙永春.遼朝興衰的歷史啟示[J].黑龍江民族叢刊,2006(4).
29○31○葉隆禮.契丹國志·卷10[M].濟南:齊魯出版社,2000.88,88.
30○宇文懋昭.大金國志·卷1[M].濟南:齊魯書社,2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