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華誠
豆腐的學(xué)問很深。
日本電影大師小津安二郎,有一本隨筆集,《我是開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我以為他是深懂豆腐的。豆腐花樣之多,令人驚訝:嫩豆腐,老豆腐,凍豆腐,臭豆腐,豆腐腦,豆腐干,豆腐皮,豆腐渣,豆腐乳,豆?jié){,腐竹……開一間豆腐店,毫不枯燥。
相比之下,倘開的是一個豬肉鋪,那就乏味了。
杭州有一樣小點(diǎn)心,叫干炸響鈴,這名字不乏味——是用豆腐皮做的。
豆腐皮,薄如蟬翼,于水面上生成。清早吃粥,粥面上會凝成一層皮,柔韌精巧,是為粥皮。喝豆?jié){——我用五筆打字,想打豆?jié){,跳出來速效、融資、豆?jié){三種備選。這是當(dāng)下時代的縮影,要的是速效,要的是融資。融資更要講速效。相比之下,豆?jié){就可有可無了。
且心急也喝不了熱豆?jié){。
一碗豆?jié){放在面前,要的是心無旁騖。
豆?jié){放在你的面前,眼睛盯著手機(jī)屏幕,心里想的是速效和融資,想的是甲方和上市,想的是十七八件天下大事,那么,豆?jié){就不是豆?jié){了。
是什么,無所謂。一碗水,一碗醋,一碗豆?jié){,一碗酒,你已喝不出區(qū)別。
豆?jié){放涼,漿面上也會凝成一層皮,柔韌,精巧。是為豆腐皮。
好豆腐皮,出在富陽。有個村莊,大家都做豆腐皮。
做豆腐皮,想想應(yīng)該不難,皮生水面,自然凝結(jié),何難之有。然在那個叫東塢山的村莊,做豆腐皮的技藝據(jù)說已經(jīng)流傳一千三百年。一件事能做一千多年,那一定是有經(jīng)驗(yàn)可以流傳的。
別的不說,走路走上十三年,也一定會是腳下生風(fēng)。
磨豆。去殼。榨漿。吹風(fēng)。烘干。一千年來,做豆腐皮的技藝口口相傳——真的是口口相傳,因?yàn)殛P(guān)鍵在于三口風(fēng)。
風(fēng)起于青萍之末,豆?jié){初皺,沿鍋口微微地吹一圈,這是微風(fēng)。微風(fēng)使豆腐皮初凝。
便吹頭口風(fēng)。手執(zhí)一條兩尺來長的竹篾條,隨風(fēng)而上,順勢將皮沿挑起,輕輕貼在梯棒上。
又吹二口風(fēng)。借助風(fēng)勢,將竹篾條從中抽出,豆腐皮就留在了梯棒上。
再吹三口風(fēng)。這一陣風(fēng),將豆腐皮略略鼓起,好似肥白的魚肚一樣。趁著魚肚鼓起的當(dāng)兒,用竹篾條刮掉多余的豆?jié){。如此,可使豆腐皮薄勻可人。
這就有意思了。
東塢山的豆腐皮,輕薄最甚。輕薄到何種程度,據(jù)說一市斤有一百多張。此地附近,寺廟甚多,九庵十三寺,晨鐘又暮鼓,山民便制作了豆腐皮送進(jìn)寺廟,供僧尼與香客食用。
杭州本就有佛國之稱,東塢山距杭州不過數(shù)十里,附近庵寺香火不斷,香客云集。如此,就把這東塢山豆腐皮的名聲是愈傳愈遠(yuǎn)。
豆腐皮不算得什么山珍海味,然而的確鮮美。日常伙食,豆腐皮炒青菜,簡單易行。青菜甜糯,腐皮柔韌,一青一黃,相得益彰。豆腐皮里有一種氨基酸,跟味精成分一樣,因而鮮美。豆腐皮也成全了青菜。
復(fù)雜一點(diǎn),就用豆腐皮來做干炸響鈴。豆腐皮卷了各種餡兒,入油鍋炸得酥香松透,一咬咔嚓作響,有如響鈴。
然我看到這個名字,總想起:響尾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