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中的“陳莊大捷”

薩蘇

抗戰中八路軍的作戰主要是游擊戰，但也打過多次激烈的大規模殲滅戰。發生在1939年的陳莊之戰，便是一次雙方交戰兵力過萬的陣地戰。在這次戰斗中，賀龍指揮的120師官兵把日軍獨立混成第8旅團打得落花流水，擊斃了旅團長水原義重。

日軍獨混第8旅團被圍

突如其來的解圍令

1939年9月末，駐守在石家莊（舊稱石門）西兵營的侵華日軍163步兵聯隊第1大隊第2中隊忽然接到一條緊急通知，令其中隊長木村大尉立即趕到石門城內的旅團司令部接受命令。命令的內容是：在西兵營的日軍，除健康原因無法行動者，全部立即緊急集合，攜帶充足的彈藥和兩天份的口糧，輕裝出發投入作戰。

很快，日軍士兵們得知了旅團部發出緊急命令的詳細內容：“致木村中隊：立即向旅團長所在的前線指揮所方向前進，務必救出旅團長閣下。”

該部第3小隊老兵杉原貢在回憶錄中說：“獨立混成第8旅團（代號春兵團）旅團長水原義重少將于石門西北五十千米山地地區指揮作戰時，落入敵軍的完全包圍中，陷入苦戰。”

原來，1939年9月底，春兵團被八路軍包圍，整個冀西和冀中的日軍都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到處都在如同火燒屁股一般匆忙調兵，哪怕一個小隊也要。目的只有一個——救出被八路軍包圍的春兵團！

獨混第8旅團參戰兵力

各地日軍瘋狂地向石家莊以西的靈壽方向突進，他們的目標是一個叫做陳莊的集鎮。

陳莊位于靈壽縣西部，當時有七八百戶人家，是晉察冀軍區二、三、四分區的交界點，是八路軍在冀西控制的一個重要城鎮。抗大二分校、銀行、劇社等機關均在此處。這里也是聯系晉察冀軍區山區根據地與呂正操將軍建立的冀中平原根據地間的樞紐。1939年9月下旬，日軍以獨混第8旅團所部為主力，先取靈壽南部樞紐慈峪鎮為基地，隨即對陳莊發動了攻擊作戰，目的在于摧毀晉察冀軍區指揮機關。

日軍在這次掃蕩中出動日偽軍共計出動約1500人。主力為獨混第8旅團直屬部隊，獨立步兵第31大隊（大隊長田中省三郎大佐），攜帶行唐等四縣偽軍部隊及若干民夫。

而日軍的有關記錄中的兵力要比我軍戰史的記載多出500人以上。根據《鳥取綜合聯隊史》，這一次獨混第8旅團投入作戰的兵力還包括獨立步兵第33大隊，該大隊日軍經石家莊正定靈壽行軍進入陳莊周圍戰場。我方戰史沒有提及這支日軍，大概因為其并未完全陷入包圍圈中，而是先在慈峪鎮扮演虛晃一槍的角色，而后又留下一部分人馬在此，試圖掩護被圍日軍突圍，相對損失較小。但其大隊長永澤正美中佐應該是隨同水原義重一同攻入了陳莊。故此日軍記錄水原身邊有兩個大隊長隨行。

此外，日軍110師團第163聯隊的第1大隊也于8月18日起改隸獨混第8旅團。第163聯隊史中記載，獨混第8旅團向靈壽以西方向出動時，也下令該聯隊第1大隊抽調兵員參加戰斗，其中至少調動了其第4中隊和第1機關槍中隊各一部隨永澤大隊行動。

日軍一個大隊有1000余人。按照日軍的上述記載來計算，水原義重直接率領的日軍總數實際在2000上下，這相當是獨混第8旅團部分的主力部隊。

此時的獨混第8旅團總兵力已達7000多人，而且補充的多為老兵，戰斗力很強。日軍獨立混成第7旅團戰紀文獻《北兵團，大陸之征》中提到，日軍于1938年在華北建立的各獨立混成旅團，是針對“共產軍滲透”設立的專門防御部隊，直轄5個大隊，并配有炮兵、輜重、騎兵等直屬部隊。在獨立混成第1旅團建立時，日軍甚至試圖將其建設為“袖珍機械化師團”。在1939年，日軍在華北的各個獨立混成旅團堪稱裝備精良的勁旅。

百團大戰中的關家垴之戰，八路軍10個主力團猛攻日軍岡崎大隊，依然打得十分艱難。而獨混第8旅團進攻陳莊的部隊，無論番號、裝備、人數都遠遠在岡崎大隊之上。這樣一支“勁旅”，對一個小小的陳莊鎮發起攻擊，卻反而被八路軍包圍起來，不能不讓人感到驚異。

激戰陳莊

隱藏在陳莊的八路軍主力

小小的陳莊當時怎么會聚集不少八路軍的主力部隊呢？原來，晉察冀軍區的部隊由于1939年夏季的華北水災而轉移，正好有幾個團到達陳莊。與此同時，賀龍率領的120師師直機關和張宗遜的358旅（欠715團）也轉戰到此處。此時賀龍手中有358旅的716團、由原359旅719團為主力改編的津南自治軍、晉察冀4分區6團、冀中軍分區4團和5團、冀中獨立第1旅第2團，共6個團。這6個團中至少有2個團是八路軍最早的骨干部隊，如716團每營能編5個連，含1個機槍連。賀龍手中甚至還有兩個迫擊炮連可以使用。

9月20日，賀龍得到日軍即將來犯的情報。而日軍的作戰地圖顯示，直到戰斗打響，他們仍然認為陳莊附近只有晉察冀4分區熊伯濤指揮的“土八路”，自己占據著絕對的兵力優勢。于是，日軍耀武揚威地沿著靈壽通往陳莊的大道挺進，25日攻占了靈壽與陳莊之間的要點慈峪，氣焰十分囂張。

戰機來了。游擊戰打得出神入化的八路軍，能不能在兵力相對集中的情況下打一次陣地戰，設下一個伏擊圈打一個殲滅戰？打！還要消滅它！賀龍、聶榮臻、關向應很快就下定了決心。但由于一下子進駐陳莊的八路軍部隊隸屬關系較多，一旦開戰不便于指揮。聶榮臻和關向應商定此戰由賀龍全權指揮、調兵遣將、排兵布陣。一個背靠西北方的陳莊、面向東南方慈峪的大包圍圈很快組建起來。

日軍直插陳莊外圍

日軍春兵團旅團長水原義重畢業于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第20期，曾長期在關東軍任職，是日軍中的鐵道兵專家，1938年晉升為陸軍少將。此前，日軍110師團長桑木崇明已經要求前線日軍使用名為“牛刀子”的新戰術對付八路軍，其具體內容便是“…今后之討伐，愈益依賴于奇襲急襲，才能達到目的。…應利用黑夜及雨天等不良天候，或者踏破困難之地形，發揮迅速機敏之機動力，一舉而向目標急進，乘拂曉薄暮及炊煙等敵之怠于警戒時機，加以進攻，極為有利。”

水原對“牛刀子”可謂心領神會，不但真的利用了暗夜和險道，還加上了佯攻來聲東擊西。他在25、26兩日在第一線南北曇花樓的進攻打得十分兇狠，八路軍一度也被他的佯動所迷惑。而水原義真正的作戰行動是留下獨步第33大隊在慈峪牽制八路軍主力，自己親率主力走小路，沿著八路軍包圍網的南側邊緣自東向西急行軍，利用八路軍可能在中秋節防范疏忽的機會直插陳莊！

27日拂曉，日軍突然出現在陳莊外圍，達成了戰術的突然性。水原義重的意圖很明確，第一，在猝不及防之下破壞陳莊的八路軍各后方機關；第二，突然攻占陳莊這個核心據點，造成外圍八路軍的動搖與潰散。

水原義重的戰術幾乎要成功了，因為八路軍6個團的主力確實都在陳莊以東設伏，陳莊本身幾乎沒有設防。但他沒有想到的是，一支特殊的部隊忽然冒了出來。

抗大二分校師生的決死阻擊

這支部隊便是當時駐扎在陳莊內的抗大二分校師生。他們正在上課，聞聽日軍殺到，教官立刻命令所有學員抄槍奔赴鎮外，全力阻擊日軍的突擊。支隊長張行中、教導員謝特山等帶領第6、7隊學員隊從5點打到11點。盡管倉促上陣，還是以頑強的抵抗掩護了陳莊內各機關和百姓安全撤離。

陳莊的老人們留下了這樣的回憶：“死的最多的是學生兵，他們十幾個人一把槍！最多三五發子彈，可這些學生兵很英勇，死了很多人”。“槍聲打得很密，到處亂哄哄，溝里、山上都有人打槍、放炮、扔手榴彈。用了不少門板，不知道是抬傷員還是做工事”。“他們那個校長哭得厲害，說孩子們太年輕，犧牲得太慘。”

這一支特殊的部隊應當留下他們的英名：八路軍抗大師生。此戰之后，日軍還在平山縣與抗大學員打過一仗。兩戰打完，抗大學員在日軍中便得了一個外號，叫做“毛澤東的親衛隊”。在日軍戰史中描述抗大二分校的段落旁，還配了一張毛澤東騎馬的照片，可見對其忌憚之深。

八路軍主力反擊

抗大學員這一戰，應該說立下了極大功勛，讓日軍攻擊陳莊的戰術目的完全暴露，原來的作戰企圖完全落空。

賀龍冷靜地分析了敵情，分析了敵我雙方的力量，下定了作戰決心，傳令各部：“敵人是孤軍深入，北無據點接應，南邊接濟也十分困難。因此，他們在陳莊必然不敢久留。等敵人回竄的時候，必須抓緊時機，在運動中把敵人消滅掉。”

事實證明賀龍的判斷十分正確。此時，水原義重也已發現八路軍的真實兵力遠超預期。在驚惶中，日軍僅僅在陳莊呆了一天就不敢繼續駐留了。28日清晨，日軍開始向東突圍，他們焚燒陳莊的煙霧，正好給八路軍傳達了“敵人要跑”的信息。

在逃跑中，日軍試圖再次施展聲東擊西的伎倆，一面虛張聲勢似乎要原路返回，一面突然進入今天橫山嶺水庫所在的河道，沿大路快速東進，試圖與慈峪鎮的敵軍遙相呼應，兩面夾擊，打破八路軍可能的阻擊。迎面阻擊的358旅旅長張宗遜命令各部纏上去，節節阻擊日軍的突圍。

28日夜，日軍困守陳莊與慈峪之間坡門口和馮溝里兩個小村莊，糧秣斷絕，而且不斷遭到夜襲，傷亡慘重。永原義重得知在慈峪的日軍無力打開津南自衛軍的防線，預感情況不妙。獨混第8旅團和獨步第31大隊的電臺不得不瘋狂向周圍駐防日軍呼叫求援。29日上午，日軍孤注一擲，調動部分兵力向東佯攻，似乎要和慈峪敵軍匯合。與此同時，日軍主力忽然向南攻擊，直撲南山，試圖從這個八路軍設防較為薄弱的地方突出重圍。

獨混第8旅團覆滅在魯柏山

在南山上阻擊日軍的八路軍獨1旅第2團缺乏重武器，全團只有一挺重機槍，雖然猛烈抵抗還是沒能擋住日軍的突圍。

日軍突破了南山，張宗遜準確判斷出了日軍主力的位置。八路軍隨即發起總攻，各團從不同方向向日軍發起了猛攻。而日軍則絕望地發現，南山南邊還是山——陡峭的魯柏山，成了日軍獨混第8旅團的葬身之地。

垂死掙扎的日軍在29日下午集中所有的兵力、火力，向八路軍冀中軍區5團據守的山口陣地猛撲，5團陣地一度被突破。最關鍵的時刻，賀龍來到了385旅的前沿指揮所。在師炮兵的支援下，5團很快奪回了陣地。此時的日軍已經彈盡糧絕，再也無力發動反撲。9月30日，戰斗結束。

原日軍步兵第163聯隊第1大隊第2中隊中隊長木村喜義大尉回憶，他率部于29日傍晚趕到慈峪鎮，而后選擇了一條荒僻小路向槍炮陣陣的交火地點后方摸進。兩個小時后，他認為自己已經很接近被圍部隊，不敢繼續前進了，帶著兩名偵察兵到前線觀察戰況。看到的是獨混第8旅團的部隊已經被打散，三三兩兩的日軍散兵沮喪地從這里通過。

這里，可能是八路軍包圍圈的一個薄弱環節。

木村喜義在戰后的著述中說：“水原部隊戰敗的慘狀讓我動筆如此沉重。雖說勝敗是兵家常事，但確實悲慘極了。……戰敗的主因在于在兩側山頂沒有部署側衛……重大的錯誤何時產生，至今還是不明。”

日軍這次攻擊看似鋒銳，實則存在很多問題。第一，日軍急于攻入陳莊，急行軍時放棄了攜帶的火炮，與八路軍圍攻部隊交手時，火力不足，大大減弱了其戰斗力，第二，靈壽地處太行山系，太行山大多數山地頂部平坦，但山與山之間陡峭直立，利于防守不利于進攻。水原義重原來在關東軍中主管鐵道運輸和保衛，對山地作戰心中無數，第三，日軍的行動早在一周前即被八路軍掌握，而對八路軍的情況日軍根本沒有一點情報。

陳莊戰斗從1939年9月25日日軍占領慈峪鎮開始，到9月30日被圍日軍基本被殲，歷時6天5夜，八路軍斃傷俘日偽軍1200余人，旅團長水原義重被擊斃，日軍尋殲八路軍主力的企圖不僅未得實現，還遭到重創。我軍史稱陳莊大捷。

在陳莊戰斗中，八路軍公布傷亡557人（也有資料說800人的），其中黨員占了五分之三。獨一旅參謀長、老紅軍郭堅在戰斗中壯烈犧牲。中國共產黨在抗戰中的中流砥柱作用，體現在和日寇每一次作戰殊死的拼殺上，體現在八路軍官兵英勇殺敵的每一處細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