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老虎朝夕相伴的十年
與老虎朝夕相伴十年是種怎樣的體驗?或許60年代出生的飼養員梁漢明能給出答案,他已經在廣州動物園工作將近四十年,這期間他所有動物都養過,猛獸里面的老虎更是與他相伴十年。

梁漢明和孟加拉虎威威
孟加拉虎威威,今年已經四歲。它是由人工喂養長大的老虎,梁漢明是它的飼養員。在威威出生時,它的父母已經處于高齡。母親從中午12點多開始分娩,梁漢明一直在旁邊觀察著。二十多個小時之后,母親依然沒有母乳可以喂威威,梁漢明和同事把它引開,將威威抱了出來。
據說在威威之前,有三只東北虎出生后不久,便被自己的母親用腿肘壓死了。那是動物園里第一次有東北虎產子。梁漢明守了一宿。后來他總嘆息,為什么自己沒有及時把它們抱出來。
走過這趟生死,到威威出生時,梁漢明沒再錯過時機。
從那以后,梁漢明就一直在威威身邊。他時不時在威威面前晃一晃,有時會給威威帶玩具。
沒有父母教威威如何當一只老虎,這個責任就落到梁漢明身上。威威出生一個月之后,梁漢明便趁著早上動物園還沒開放,每天帶著它到虎山外散步,督促它運動。外面新鮮的空氣和環境總是讓威威很興奮,遠遠跑出去之后,梁漢明一叫,威威就跑回他腳邊。
威威很聽話。不過在外面遇到陌生人的時候,它會害怕,挨在梁漢明腳邊,邁不開腿。這時候梁漢明總是會說“不怕,去吧”,一點點哄威威往前。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威威三個多月大。威威開始吃肉,野性開始被勾起。再見到人的時候,身體里萌發的野性就引著它往樹林里鉆。梁漢明怕控制不住威威,便漸漸和威威拉開了距離。
大概是小時候養成的習慣,現在見到梁漢明的時候,雖然隔著籠子,威威依然會挨在籠子上,沖他撒嬌。梁漢明會過去跟威威說一兩句話,在它鼻尖輕輕撓一撓,威威便忍不住瞇起眼睛。
這里還有只撒嬌的老虎,叫蘭蘭。蘭蘭是東北虎,年紀比威威小得多,也是人工喂養長大的。在出生的時候,它的母親因為受驚,不小心踩傷了它的左前肢。蘭蘭奄奄一息,它的母親不停地舔它的傷口。梁漢明擔心蘭蘭母親有殺子的可能,最終工作人員看準了時機,將蘭蘭帶了出來救護。
到現在,蘭蘭雖然康復了很多,但走路的時候前肢還是半懸著,一瘸一拐。它八個月大,正是最貪玩的時候。盡管已經是秋天,嶺南的天氣對于蘭蘭來說還是很熱。梁漢明往籠里給它探進一根水管,源源不斷地放著水。蘭蘭就圍著濕潤的地面,有時躺著,有時用小爪子踩來踩去。梁漢明來到它籠子前,它就站起來趴在籠邊,歪著頭抵住籠縫,使勁鉆著腦袋,想要擠出來蹭蹭他。
不過,梁漢明對于老虎們喜歡他很是自豪。他很了解老虎。雖然老虎有共同的習性,但是每只老虎都有自己的性格和生理狀況。梁漢明把這些都變成了自己的一種經驗。從老虎來到動物園的時間,到每天的生理數據,老虎們的信息全部被他記在一個文件夾里。因為有經驗,他一走近,看老虎們的耳朵和嘴的動作,看老虎們的眼神,就能大概知道它們的狀態是怎么樣。
在猛獸班里面,梁漢明是這樣要求的:“進入籠舍區,不能帶手機,因為手機會響,你會分心;必須是兩個人一起操作,只要你是昨晚睡不好的,或者跟老公老婆吵架的,拜托你不要拿鑰匙,你走去后面負責打掃就可以了,讓別人拿鑰匙。有什么情緒,自己和拍檔溝通好,搭檔之間要相互理解。只要你愿意講出來,都會幫你分解。你自己可以消化了情緒更好,不用我們去安撫了。
一有情緒,肯定會受傷。像很多時候,你抓住動物的腳的時候,因為它發力之前,手里會有感覺,你一有情緒,肯定就會想其他事情,沒那么專心,你的感覺就會差,它的腳把你的手帶到地上磨的話,肯定會破損的。沒有經驗的時候,感覺會更慢。
作為飼養員,你的安全意識一定要放在第一位,對公園制定的操作規程必須要嚴守,不能有僥幸心理。很多都是覺得自己搞得定,一放松就出事了。
可能我做事情的時候你看不到我緊張,我是專注。像我們在猛獸區,大家都在工作的時候,突然有個人大聲一叫,所有人立刻問‘什么事’,那人說‘沒事’,或者一說是什么事,說出來了,大家才繼續工作。”
“我已經在廣州動物園工作將近四十年。在動物園里面,我可以說,所有動物我都養過。”梁漢明說。
梁漢明不是從一開始就養老虎。他在草食動物區工作了將近三十年,因為草食區里想學的東西學得差不多了,好像提不起激情,所以就申請來了猛獸區。
但是一開始,梁漢明對猛獸是有恐懼的。現在恐懼還有,但是更多的是變成了關懷,他更關心怎樣保育好它們。
梁漢明說:“猛獸里面,我更喜歡老虎。老虎比獅豹更通人性。你一走過去,它立刻嗲得整個頭都靠過來。一般來說兩歲之后,老虎就不會再挨人了,但是威威會,可能是因為它跟我的時間長。
它們是有性格的。它們會撒嬌,會記仇。有時候我們用水時不小心濺到了老虎,老虎之后見一次吼一次。有位飼養員就是幾只老虎的‘眼中釘’,從來只沖著他一個人吼。
我信佛,我相信眾生平等。只要是動物,一定要尊重。我們跟老虎是朋友,朋友就是平等的關系。我要不斷跟它交流才能了解它。
貓科動物都是夜行動物,白天一般都是在睡覺。于是有些游客來到之后,看到老虎獅子,就會說是病貓,其實是他們不懂貓科動物。有些人會敲籠子,或者扔雜物。他為什么會敲?他不覺得它們跟我們是平等的,而是覺得這些動物就是用來逗弄,用來消遣的。你跟他說不要扔,他說我買了票的。所以我大部分時候都在展區外圍,不是觀察動物,而是負責勸導游客。
我寧愿跟動物打交道,也不想跟人打交道。我比較不合群,一個是因為我自己不是很想跟不懂動物的人空談,一個是只要有人的地方都會有勾心斗角。和動物的關系就是單純的、平和的。
家里人也不反對我當飼養員。以前剛開始當飼養員的時候,就算每天下班前我都會從頭洗到腳,回到家,家里人總是看我一眼,第一句話就是“去洗澡啦”。怎么說呢,可能我走出去之后那些狗會怕我的。我們家小區很多狗,那些狗一看到我就走了。
我們自己聞不到,但是我們身上真的有老虎的味道。”
(《南方人物周刊》2016年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