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廢鈔令”：向腐敗開火，百姓中槍

印度“廢鈔令”：向腐敗開火，百姓中槍

自11月8日宣布廢除500盧比和1000盧比面額紙幣以來，印度銀行已回收了價值80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5512.6億元）的舊版鈔票。這個原本意在打擊腐敗、逃稅和恐怖主義的“致命一擊”，卻成了窮人和中產階級的噩夢。

11月15日，印度多地民眾持續在銀行排隊兌換新鈔

恐慌迅速蔓延

馬哈維爾·辛格坐在新德里著名的全印度醫學科學研究所外，絕望地發現自己突然間一無所有。為了給身患血癌的兒子庫馬爾治病，這位農場工人已花了5000盧比的食宿費和路費，更糟的是，手里的現金一夜間淪為廢紙。

薩米爾在孟買繁華的商業街上擁有一家服裝店，但已經一整天沒有開張了。“有人拿著500盧比或1000盧比（約合人民幣101元）的大鈔進來買點便宜的小東西，要求找零，但我們沒法接受這些面額的錢。”他說，“從長遠看，這將嚴重影響我們的生意。”

“我只剩下了這種錢，我能拿它做什么？我沒有身份證，也沒有銀行賬戶。”德里老城區的車夫卡拉姆丁揮舞著手里500盧布的紙幣，憤怒地吼著，“這是我辛苦賺來的血汗錢，你告訴我，該怎么證明這不是黑錢？”

卡拉姆丁遇到的問題在印度十分常見，絕大多數臨時工和農民沒有正式的身份證，也不可能擁有銀行賬戶。

美國《連線》雜志稱，幾乎每天都用現金交易的小企業和工人陷入了痛苦和混亂，其連鎖反應難以估量。在印度，到處都是絕望的故事。

據《印度斯坦時報》報道，55歲的家庭主婦維諾達不久前賣地拿到了540萬盧比（約合人民幣54.5萬元），打算給丈夫看病，為女兒置辦嫁妝。“廢鈔令”頒布后，她誤以為這筆儲蓄已變得一文不值，在絕望中自殺。

由于政府僅規定可以在公立醫院使用舊幣，孟買一家醫院拒絕接收患病的新生兒，導致嬰兒死亡。因為加油站不接受1000盧比的紙幣，一位送8歲女兒去看病的父親失去了寶貴的救命時間。

11月11日早上，72歲的公共工程部退休職工瓦爾塔克在銀行外排隊時突發心臟病死亡。濕婆神軍黨黨主席薩克雷嚴厲抨擊政府“給人民造成了極大的不便，背叛了人民的信任”，甚至將“廢鈔令”比作“酷刑”。

據《印度時報》報道，在印度，民眾每天最多可兌換4000盧比（約合人民幣404元）舊鈔，超過這一額度的現金則需存進銀行賬戶，但儲蓄總額超過20萬盧比（約合人民幣20206元）的人可能受到政府調查。為了滿足兌換需求，11月11日，政府把人們每天可兌換的金額從4000盧比提升至4500盧比（約合人民幣454.6元），把ATM每天可取金額從2000盧比（約合人民幣202元）增加到2500盧比（約合人民幣252.6元），銀行在雙休日照常營業。

然而，全國性的恐慌仍然迅速蔓延，數百萬人排起長隊，一等就是好幾個小時，騷亂和踩踏事故時有發生，警方不得不出面維持秩序。

政府承諾人們可在12月30日前兌換舊鈔，“時間非常寬裕”，但全國20萬臺ATM機顯然不夠，更何況其中一半還是壞的，新版鈔票數量也遠遠不夠。

印度總理莫迪表示，只有大量持有“黑錢”的人需要擔心，但美國《赫芬頓郵報》注意到，因“廢鈔令”而死的人在短短6天內達到25個，所有死者都來自中產階級和貧困家庭，沒有一個是富人。

農民、工人和小商販遭重創

新德里保險業高管J.K. Chauhan在ATM機前排了3個小時隊，沮喪地發現現金已被取空，只能放棄。“太荒謬了，他們就不能提前做好準備嗎？”他向法新社抱怨道。

但在《印度人報》看來，莫迪的這一舉動不僅在反腐路上邁出了一大步，而且其構思、執行過程的保密程度令人震驚，值得贊賞。“這樣的舉措必須突然。”孟買科塔克銀行首席經濟學家阿羅拉表示，“如果人們意識到有事即將發生，就會找到漏洞。”

印度政府稱，廢除500盧比和1000盧比面額的紙幣，目的是打擊腐敗、逃稅和遏制恐怖主義融資。據美國全國廣播公司財經頻道報道，莫迪在講話中表示，“黑錢”是消除貧困和腐敗的最大障礙。

世界銀行稱，黑色經濟的規模占印度GDP總量的約20%。華盛頓智庫全球金融誠信估計，從2002年到2011年，印度因非法資金流出損失了344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23704億元）。此外，大額現金也方便商人賄賂政府官員。

法新社稱，分析師普遍歡迎印度政府的這一決定。“根除‘黑錢’的威脅，長期來看會對印度經濟產生很大的積極影響。”孟買全球金融服務基金經理薩辛告訴《西雅圖時報》。

莫迪的計劃在世界許多地區引起了共鳴。在美國，有人呼吁取締面額100美元的貨幣，因為它深受毒販喜愛。歐洲央行正考慮讓500歐元面額紙幣退出流通。

但問題在于，印度是高度依賴現金的經濟體，流通中貨幣總值大約相當于官方國內生產總值的12%，是巴西、墨西哥、南非等國的4倍。央行數據顯示，被取締的兩種面額的紙鈔占印度流通貨幣總值的85%以上。此外，超過一半的印度人沒有銀行賬戶，其中3億人沒有政府發放的身份證，民眾超過90%的交易通過現金進行。

紐約康奈爾大學教授、世界銀行前首席經濟學家考什克·巴素告訴BBC，如果銀行無法盡快解決現金荒難題，莫迪這一善意的舉動可能弊大于利。反對黨國大黨成員、前財政部長帕拉尼亞潘·奇丹巴拉姆警告稱，貧困農民、工人和小商販會遭到重創。

據路透報道，由于只能獲得少量小面額鈔票且新版鈔票緊缺，印度消費者正在縮減開支，而消費者支出在印度經濟中所占比重達到56%。

與此同時，中小企業甚至大型企業的供應鏈正陷入停滯，這可能導致當前季度企業利潤下滑40%。

最多只有6%的非法財富以現金形式保存

11月10日，拉納開著車在德里跑了5家銀行，幫老板存了4.9萬盧比（約合人民幣4947.5元）現金。“富人們十分擔心。”他告訴《華盛頓郵報》，“他們正試圖利用親屬和雇員，將手中的現金分散開來。”

就在前一天，德里郊區高檔社區的一位手機推銷員告訴BBC，一位顧客拿著300萬盧比（約合人民幣30.2萬元）現金，要買下店里庫存的所有iPhone手機。比哈爾邦的一位官員走進珠寶店，用現金買下價值2000萬盧比（約合人民幣201.9萬元）的黃金飾品。

據《印度斯坦時報》報道，印度富人紛紛采取各種手段，想方設法隱藏“黑錢”。禁令下達后才幾個小時，孟買一家珠寶店就賣出了7.5億盧比（約合人民幣7572.7萬元）的珠寶，一家鐘表店一天就賣出了45塊勞力士，金價則被炒到了原本的兩倍。一些企業提前發薪水，有人用舊鈔購買昂貴的火車票，然后退票獲得新鈔，還有人將“黑錢”捐給寺廟，寺廟將其以匿名捐款的形式換成新幣還給對方，并從中抽取20%的“傭金”。

據《赫芬頓郵報》報道，印度富人很少以現金的形式儲存“黑錢”，他們有多種方式“洗錢”，如房地產、黃金、外匯、海外銀行、股票市場和商業企業。印度稅務部門的數據顯示，最多只有6%的非法財富以現金形式保存。

《紐約時報》認為，減少現金交易有助于遏制腐敗，但不太可能將其根除。印度《經濟時報》在社論中直言：“此舉能終結黑錢嗎？幾乎不可能。擁有大量黑錢的人將它變成了黃金和外匯。”

盡管如此，印度政府仍希望百姓忍受“暫時的不便”，以換取經濟的長足發展。英國《衛報》稱，看到普通民眾的困境，莫迪感到“十分痛苦”，但他堅稱此舉最終將使印度窮人受益。

“任何措施生效都需要等待一段時間。”32歲的保險從業人員拉杰什說，“也許這會是不錯的選擇。”

（《青年參考》2016.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