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時真亦假
——景德鎮陶藝作品代筆現象的法律分析

傅朝曦

（江西省景德鎮市中級人民法院，江西 景德鎮 333000）

?

假作真時真亦假
——景德鎮陶藝作品代筆現象的法律分析

傅朝曦

（江西省景德鎮市中級人民法院，江西 景德鎮 333000）

摘要：盛世收藏， 亂世黃金。作為收藏品的瓷器有古瓷和當代陶瓷之分，古瓷由于真假難辨，贗品盛行于世，嚴重影響了收藏者的投資意愿。在一些獨具慧眼的收藏家推動下，當代陶瓷在藝術品投資收藏市場也逐漸升溫。因需求量激增而產量有限，當代陶瓷價格也不斷攀升。部分陶瓷藝人為了使自己的名號盡快變現，開始粗制濫造，更有甚者請人代筆或是直接將作品外包，在此有必要對該現象的法律問題進行澄清，以期凈化景德鎮藝術陶瓷市場。

關鍵詞：陶藝作品；代筆；法律分析

E-mail：jerry200199@163.com

0　引　言

盛世收藏帶來了藝術陶瓷的繁榮，藝術陶瓷市場的紅火又催生了收藏熱。景德鎮陶瓷藝術大師和陶瓷藝術工作者人才濟濟，能工巧匠舉不勝舉，他們所創作的工藝美術陶瓷名揚天下，部分國家大師、省大師、教授的作品一件難求。2010年，國內一收藏家以1300萬元的價格購買了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張松茂先生再次創作的《三顧茅廬》瓷板畫，這標志著中國現當代藝術陶瓷邁入了千萬元門檻。時隔一年，被人稱為“青花大王”的王步作品《青花靈禽春夏秋冬四屏》在北京保利拍賣的成交價達2701.5萬元，這將景德鎮現當代藝術陶瓷價格又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度。盡管價值不菲，鑒于陶瓷藝人作品具有很高的升值潛力，依然受到許多投資客和藝術愛好者的追捧。正是受到利益驅動，在景德鎮陶瓷藝術界異化出這樣一種風氣：少數陶瓷藝人因活太多忙不過來，又或是名利雙收后忙于交際應酬滋生了惰性，讓學生、徒弟捉刀，作品成型之后點上兩筆再署上大名就算作是本人的作品。在追求公開透明和誠實信用的市場環境里怎樣看待這一現象的法律問題，值得我們思考。

1　陶瓷藝人的概念、分類及大師作品的價值

陶瓷藝人是指掌握一定的陶瓷藝術設計、創作技能的陶瓷藝術工作者。按照從事不同工序和畫風技法可以將陶瓷藝人分成許多類別，本文以陶瓷藝人作品市場認可度高低的分類方式，即主要以陶瓷藝人被授予的職稱等級和榮譽稱號將其分為以下幾類：

1.1國家級

主要包括：中國工藝美術大師，根據《傳統工藝美術保護條例》對符合一定條件且長期從事工藝美術制作的人員，由國務院負責傳統工藝美術保護工作的部門授予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稱號，景德鎮目前有以王錫良為代表的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共計23名；中國陶瓷藝術大師，由中國輕工業聯合會和中國陶瓷工業協會共同授予陶瓷藝術界優秀人才的稱號，2003年至今景德鎮有24人獲此殊榮；中國陶瓷設計藝術大師，由文化部中國世界民族文化交流促進會和中國建陶協會共同對全國范圍內具有突出業績的優秀陶瓷設計、藝術創作人員授予的國家級陶瓷設計藝術類最高榮譽稱號，2011年首屆授譽，景德鎮24人獲此殊榮。

1.2省級

主要包括：江西省工藝美術大師，由江西省人力資源與社會保障廳、江西省文化廳評選推薦、表彰德藝雙馨、業績卓越的工藝美術專業人員而授予的榮譽稱號，景德鎮目前共有119名江西省工藝美術大師，其中23名已晉升為中國工藝美術大師或中國陶瓷藝術大師；江西省高級工藝美術師，由江西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組織、評定的職稱，是江西省工藝美術類別里的最高職稱，屬于專業技術資格，景德鎮目前共有553名江西省高級工藝美術師。

1.3其他

主要包括：陶瓷院校藝術教授、副教授以及景德鎮市評定的高級陶瓷美術師等。

直至2013年，因市場行情看好，藝術陶瓷價格飛速上漲，特別是國家級大師的作品價格變動頻繁且漲幅驚人，比如一只中等大小的花瓶，報價都在六位數以上，百萬的也不鮮見。而省級大師作品入門級的也要幾萬元左右，至于高級工藝美術師以及其他陶瓷藝人，作品價格也是水漲船高。在這樣一個市場環境中，“大師”頭銜和品級是作品定價的決定性因素。因此，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陶瓷藝人一旦獲得“大師”頭銜或高級職稱，他手上的那支畫筆就成了點石成金的“神筆”。

2　景德鎮大師藝術的現狀及法律問題

近年來，景德鎮的陳設藝術陶瓷得到了空前的發展，一大批國家級、省級和市級大師應運而生。以這些人為中心，帶動了景德鎮地區與此相關產業的發展，由此而產生的經濟現象稱之為“大師經濟”。“大師經濟”對于推動當地文化產業的健康發展和傳承、創新、弘揚景德鎮陶瓷文化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但景德鎮的藝術陶瓷伴隨著“大師經濟”滋生出浮躁的氣息，主要表現在藝術陶瓷作品的價格上。藝術陶瓷的藝術價值和市場價值沒有專門的機構、專門的人員從事鑒定和認可，大師作品的定價機制存在隨意性，同時因大師創作的環境具有封閉性，作品的創作過程外人無從得知。在大師居于強勢的“賣方市場”氛圍下，一些急功近利的大師開始利用自己的學生、徒弟做“槍手”，用工廠流水線作業的方式，最大限度地提高產量，將自己的名號盡快變成真金白銀。

代筆，在中國有著悠久的傳統，杰出的藝術家如吳道子、董其昌、張大千、齊白石等畫家都有“代筆”作品，這些“代筆”作品仍然有較高的藝術含金量。另外，代筆也分以下兩種情形：由代筆人完成部分作品，剩下的由大師收尾，類似于共同創作，或者大師只在代筆人完成的作品上落款、蓋印。對于部分年事已高的大師而言，體力、精力難以勝任完成整件作品，由其弟子輔助完成，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年富力強的大師，完全是沖著利益去的，那么這種“代筆”的性質就發生了變化。下面從法律的角度來闡述該問題：

2.1著作權權屬

根據著作權法第十一條第四款規定：如無相反證明，在作品上署名的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為作者。

（1）根據私法自治的原則，代筆人在作品完成后交給大師點評或修繕并自愿轉讓著作權，大師在署名后成為著作權人。

（2）代筆人受大師委托創作作品，著作權法第十七條規定：受委托創作的作品，著作權的歸屬由委托人和受托人通過合同約定。合同未作明確約定或者沒有訂立合同的，著作權屬于受托人。鑒于此，現實中大師交給代筆人創作任務，在作品完成后會支付相應的對價，并通過口頭約定的方式完成作品著作權的轉移。

（3）如果代筆人能夠提供證據證明大師沒有參加創作，但作品上有大師署名的，符合著作權法第四十七條第三項的規定的情形：沒有參加創作，為謀取個人名利，在他人作品上署名的，則署名人構成侵權行為，根據情況，應承擔停止侵害、消除影響、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等民事責任。

2.2誠信與欺詐

我國民法通則第四條規定：民事活動應當遵循自愿、公平、等價有償、誠實信用的原則。作品需要作者獨立完成，因為購買者看中的是作者的匠心獨運和凝聚在瓷器上的特殊圖案與色彩帶給人以美的享受，對于只是署名而本人沒有參與實質性創作的作品由于大師的名號而身價倍增，違背了誠實信用原則。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中明確給出欺詐的定義：一方當事人故意告知對方虛假情況，或者故意隱瞞真實情況，誘使對方當事人作出錯誤意思表示的，可以認定為欺詐行為。對于不知情的買受人而言，陶瓷藝人未明示該作品由他人代筆，并在作品中放置收藏證書（該證書用來證明此件作品的作者于何時何地完成），買受人在交易中有理由相信該作品為簽名者所做，出售此種簽名的“贗品”構成了欺詐。

2.3消費者權益

在大眾消費品市場，人們首先關注的是品牌，如果是名牌產品，其價格一般比不知名的品牌產品要高出一截，因為這里包含著品牌溢價因素。那么在藝術品消費市場中該原理同樣適用，大師作品的藝術美感和升值空間比一般陶瓷藝人作品更具高，當然這也包含著消費者個人的情感價值在內。所以說，在藝術陶瓷作品上的署名問題事關消費者核心權益。

（1）知情權。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八條第一款規定：消費者享有知悉其購買、使用的商品或者接受的服務的真實情況的權利。陶瓷藝人隱瞞代筆作品的真實作者，采取“拿來主義”的方式偷梁換柱，實質上侵犯了消費者的知情權。

（2）公平交易權。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十條規定：消費者享有公平交易的權利。消費者在購買商品或者接受服務時，有權獲得質量保障、價格合理、計量正確等公平交易條件，有權拒絕經營者的強制交易行為。在大師與代筆人“合作”完成的作品上只署大師名號的情況下，買受人出于對大師作品或頭銜的喜好，并在獲取作品創作方式的信息缺位的情況下，公平交易權極易遭受侵害。

2.4救濟的方式

在民事活動中，因他人不誠信的行為被欺詐而造成損害時，或發現自身作為消費者的合法權益遭受侵害時，可選擇如下救濟方式：

從買賣合同的角度出發，我國合同法第五十四條規定：一方以欺詐、脅迫的手段或者乘人之危，使對方在違背真實意思的情況下訂立的合同，受損害方有權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變更或者撤銷。因此，買受人可以根據本條以欺詐之名請求人民法院或仲裁機構對此合同變更或撤銷，景德鎮大師作品的出售渠道有限，無外乎家中直接交易、門店銷售等方式，買受人應對買賣憑據要有所留存，以避免舉證之憂。另外根據合同法第一百五十五條規定：出賣人交付的標的物不符合質量要求的，買受人可以依照本法第一百一十一條的規定要求承擔違約責任。合同法第一百一十一條規定：質量不符合約定的，應當按照當事人的約定承擔違約責任。對違約責任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確，依照本法第六十一條的規定仍不能確定的，受損害方根據標的的性質以及損失的大小，可以合理選擇要求對方承擔修理、更換、重作、退貨、減少價款或者報酬等違約責任。從上可知，買受人對此合同也可以尋求另外一條救濟之路，因所購作品不符合預期質量，要求大師承擔違約責任，以維護自身合法權益。

從消費者權益保護角度出發，我國新修訂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五十五條規定：經營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有欺詐行為的，應當按照消費者的要求增加賠償其受到的損失，增加賠償的金額為消費者購買商品的價款或者接受服務的費用的三倍；增加賠償的金額不足五百元的，為五百元。法律另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如果變更或者撤銷買賣合同對買受人而言，可能得不償失；如果要求大師承擔違約責任，擔心作品質量還是無法得到保障；那么這是一條便捷維權之路，尤其是新修訂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將欺詐消費者的懲罰性賠償提高至三倍，對于動輒數十萬元價格的藝術陶瓷而言，大師不得不掂量其中的利害關系。

3　沉淀文化元素，提升藝術境界

真正的藝術都是無價之寶，作品的市場價值是社會對藝術家創作的肯定。財富是點燃創作欲望和維持創作激情的有效手段，旨在鼓勵藝術家創作出更好的作品。但物極必反，如果藝術家過度追求財富只會給藝術創作帶來滅頂之災。在追求經濟利益最大化的浮躁心態中，想必這樣的作品也失去了其市場價值的根基——美學價值。大師們應當注意到，如果按照現有的模式，走的是一條竭澤而漁的藝術發展道路。那么當前充滿文化魅力和活力的瓷都對來自全國各地的藝術愛好者和收藏者的吸引力將大打折扣。

景德鎮目前的藝術之都形象是無數先輩不斷努力為后世之人打下的基業。但后人如果不好好珍惜這些無形財富，肆意揮霍，以“賺快錢”的方式給“景德鎮”抹黑、帶來負面效應，那么勢必砸了寶貴的金字招牌，摔了以后的謀生飯碗。前人創立了“景德鎮”品牌，后人更要擦亮“景德鎮”招牌。為規范景德鎮藝術陶瓷市場，促進整個行業健康有序地發展，特提出如下建議：

珍惜名譽，提高品牌意識。通過媒介向大師們宣傳目前景德鎮陶瓷藝術市場所存在的問題并引導指出若對“代筆”行為放任不管，有損景德鎮陶瓷藝術的形象，擾亂了陶瓷藝術市場的秩序，從長遠看稀釋了陶藝作品的價值。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但部分大師殺雞取卵式的“創作”方式將藝術之魂破壞殆盡。

理性消費，多甄別不盲從。消費者盲目迷信大師作品，購買陶藝作品時，只看大師的簽名而不注重作品本身的價值，這種不理性的購買需求給了不法經營的陶瓷藝人可乘之機。因此，消費者在選購作品時要樹立正確的觀念。

建立體系，強化行政監督。陶瓷藝術領域內的“代筆”行為嚴重擾亂了景德鎮陶瓷藝術的誠信市場體系，也給景德鎮陶瓷藝術市場敲響了警鐘。版權、工商等相關部門必須加強市場管理，加大對“代筆”行為的打擊力度，一旦發現此種行為，予以曝光并根據相關的法律法規予以處罰。在凈化藝術陶瓷市場時，既要“懲惡”也要“揚善”。對誠實信用的陶瓷藝術大師給予獎勵，通過媒體進一步擴大其知名度。

完善立法，形成特殊保護。雖然目前對“代筆”行為有法可依，但“代筆”行為得不到有效遏制。地方立法機關可立足于本地實際情況，針對這些“真的假作品”泛濫之勢，在地方性法規中對陶瓷藝術中的“代筆”行為設定條款，予以從嚴規制。

4　結　語

本文從部門法的角度剖析了大師代筆作品存在的法律問題，闡述了其應當承擔的法律責任，同時提出了四點建議。這其中有個重要的問題尚未解決，就是由誰來鑒定或證明大師代筆作品的真偽？在世的大師無疑是自己作品最權威的鑒定者，但由他證明自己署名的作品為代筆，這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寄希望于“槍手”檢舉代筆作品，基本上不現實。代筆人作為大師的學生或徒弟，除了跟隨大師學習繪畫技能外，還能從中維持生計，學成后還能借助大師的旗號為自己壯壯聲勢，因此他們之間實質上是利益共同體。“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藝術與商業之間的關系是精神與物質在另一層面的映射，它們之間的關系日益密切，商業推動了藝術的健康發展，反過來藝術也促進了商業的繁榮。無論大師的頭銜多么耀眼，作品卻是大師成色的試金石，泡沫雖然五彩斑斕，但終究不能長久。一個真正的陶藝工作者只有在藝術創作上精益求精，突出自己的藝術特色，才能在圈內和市場上獲得其應有的地位和價值。靠“代筆”畫不出傳世珍品，粗制濫造只能是自毀長城。

參考文獻：

［1］邵繼梅. 藝術陶瓷的價值［N］. 景德鎮日報， 2012： 07： 30.

［2］郭芳， 簡文超. 瓷器的官場生意［J］. 中國經濟周刊， 2013： 07.

［3］劉火金. 瑣議"大師經濟"［N］. 景德鎮日報， 2012： 7： 23.

［4］ 梅術文. "槍手代筆"的著作權問題與消費者利益保護［J］. 知識產權， 2012： 07.

［5］徐鑫. 淺談景德鎮當代藝術陶瓷發展［J］. 景德鎮陶瓷， 2012： 06.

通信聯系人：傅朝曦，男，碩士。

Received date：2015-10-05.Revised date： 2015-10-08.

Correspondent author：FU Chaoxi， male， Master.

Real Becomes Not-real Where the Unreal's Real： Legal Analysis of Ghostauthorship for Jingdezhen Ceramic Art Works

FU Zhaoxi

（Jingdezhen Intermediate People's Court， Jingdezhen 333000， Jiangxi， China）

Abstract：Collector's works are demanded during a prosperous age while gold is needed over troubled times. Collector's ceramics include both contemporaries and ancients. Because of the diffculty in distinguishing between the real and the unreal， ancient forgeries are so common that collectors refrain from investing in ancient pieces. However， with the help of those clear-sighted， the market demand for contemporary collector's ceramics is on the rise. The prices for contemporaries spiral up dramatically because the increasing demand exceeds supply. In order to make more proft from their identity， some artists begin to mass produce poor quality works； others even hire ghost artists or subcontract their work to others. This paper is to look upon the ghost authorship of collector's ceramics from the view of law in order to legalize the art ceramic market in Jingdezhen.

Key words：ceramic art work； ghost-authorship； legal analysis

中圖分類號：TQ174.7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2874（2016）01-0035-04

收稿日期：2015-10-05。

修訂日期：2015-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