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 鵬
?
抗訴權分置下的抗訴合力生成——以抗訴理由的表達為視角
文◎趙鵬*
內容摘要:抗訴權分置導致上下兩級檢察機關共同行使抗訴權,當兩級檢察機關意見不一致時,抗訴書及支持抗訴意見書會分別敘明理由,盡管這種做法符合檢察一體化原則,但正式文書內容上的差異容易給人混亂感覺,并進一步影響檢察職權的行使。為此,可以靈活掌握檢察一體化原則,并對抗訴法律文書進行適當的改革,增強抗訴合力。
關鍵詞:檢察一體化抗訴抗訴書支持抗訴意見書
*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公訴一處副處長[100040]
所謂抗訴權分置,指的是抗訴權由上下兩級檢察院共同行使的制度設計。具體而言,提起公訴的檢察機關有權對同級人民法院作出的一審裁判提出抗訴,但是提出抗訴后需要上一級檢察機關出庭支持抗訴,至于是否支持抗訴則由后者對抗訴案件進行審查后作出決定。
抗訴權分置的制度設計必然導致上下兩級人民檢察院根據自己對抗訴標準的把握,對同一判決分別作出評價,然后“接力”式行使抗訴權。司法實踐中,提出抗訴的檢察院需要在《抗訴書》中寫明抗訴理由并充分論證,一方面表明抗訴權行使的正當性,同時體現檢察監督的性質,同時為二審法院有針對性審查一審判決提供便利條件,另一方面,也有利于上級人民檢察院準確把握抗訴理由并判斷是否予以支持。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制度設計在上下級檢察機關意見一致時不存在問題,但兩級檢察院對于抗訴的意見不一致常有發生。[1]一旦出現意見分歧,上下級檢察院對一審裁判的不同意見表達就會出現復雜情況。此外,遇有復雜、疑難案件時,上級檢察院的閱卷壓力巨大,甚至由此導致審查困難,進而造成出庭準備不足的情況,影響了抗訴權能的運行效果。上述問題導致實踐中出現了以下幾種情況,讓檢察機關感覺多少有些“尷尬”,值得關注:
(一)完全改變抗訴理由的支持抗訴
兩級人民檢察院意見不一致的,其極端表現是上級檢察院對下級檢察院《抗訴書》提出的理由完全不認同,同時認為一審判決確有其它錯誤,并非沒有改判之必要。這種情形之外還有一種更為尖銳的表現形式——兩級檢察機關的意見不僅不一致,而且不一致的意見根本上是對立的。
[案例一:鄭某某等人詐騙抗訴案]一審判決書認定鄭某某犯詐騙罪,對鄭某某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提起公訴的檢察機關的《抗訴書》認為,鄭某某詐騙數額特別巨大,且具有多種從重處罰情節,一審判決書量刑偏輕。二審期間,詐騙罪數額標準發生了變化,依據新的標準,鄭某某詐騙數額屬于巨大。二審檢察機關認為,在新標準出臺的情況下,一審判決對鄭某某的量刑不僅不屬于偏輕,反而應當予以減輕,最終決定撤回抗訴。
在上述案例中,兩級檢察機關對一審判決的意見完全不同且相互對立,上級檢察機關選擇撤回抗訴的原因出于以下顧慮:對于抗訴案件,二審檢察機關只能支持或者撤回,除此之外別無選擇;支持抗訴意味著認可下級檢察機關的抗訴理由,然而上級檢察機關對于一審判決的觀點與《抗訴書》中提出的觀點完全對立,只好用撤回抗訴表明不支持下級檢察機關的抗訴理由。那么,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二審檢察機關支持抗訴,究竟認可的是什么,“支持”體現在哪里?
上述顧慮在如下情況下會更為明顯:檢察機關指控被告人犯A罪,一審判決書認定被告人犯B罪;檢察機關以一審判決書適用法律錯誤,導致對被告人量刑不當為理由提出抗訴;二審檢察機關審查后認為被告人的行為不構成犯罪。此時,二審檢察機關會不會決定支持下級院的抗訴,建議二審法院改判被告人無罪?盡管筆者在司法實踐中還沒有遇見過這類案件,但這種情況出現的可能性并非不存在。筆者相信,一旦司法實踐中出現這種清形的時候,會有相當多的人認同這一觀點——二審檢察機關不應支持抗訴的同時建議改判無罪。
耐人尋味的是,上述顧慮在法院系統也普遍存在,有的甚至體現在審判機關內部文件中。例如,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0年《關于加強訴審關系協調的若干意見》第15條第2款規定:“檢察人員在二審抗訴案件的法庭審理中,可以對原審檢察機關的抗訴意見予以適當變更,但是不能實質上改變原審檢察機關的抗訴意見,并提出原審檢察機關沒有提出抗訴的新的抗訴內容,否則人民法院對該新抗訴內容不予支持?!痹偃纾本┦械谌屑壢嗣穹ㄔ簝炔繒h確定,二審檢察院可以在實質上變更《抗訴書》提出的抗訴理由,但改變后的抗訴理由只能比《抗訴書》提出的抗訴理由更輕,否則視為沒有變更。
上述問題說明,司法實踐中存在一種認識:在完全不同意《抗訴書》表明的抗訴理由的情況下,上級檢察機關支持抗訴有難以理解之處。那么,這種觀念是否正確,顯然需要認真研究和仔細推敲。
(二)變更理由支持抗訴
變更理由支持抗訴,表明上級檢察機關對下級檢察機關《抗訴書》的觀點完全支持、部分支持或者增加新的理由予以支持。嚴格來講,上述完全改變抗訴理由的情形也屬于變更理由支持抗訴。只是因為該種變更是顛覆性的,所以有必要單獨討論。
在變更理由支持抗訴的情況下,上下兩級檢察機關對同一份一審判決書的意見出現分歧,如何向外界表達上級檢察機關的意見,涉及辯護方知情權的保障問題,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的相關規定,[2]上級檢察院支持抗訴的,應當向法院送達《支持抗訴意見書》。該文書的使用方式概括如下:(1)上級院全部支持《抗訴書》意見的,《支持抗訴意見書》敘述支持的理由;(2)部分支持《抗訴書》意見的,《支持抗訴意見書》中除應當敘述支持部分的具體內容和理由以外,還應當明確說明哪些抗訴意見不予支持;(3)完全不同意《抗訴書》意見,但認為確有改判必要的,《支持抗訴意見書》應當首先敘述不同意抗訴意見的理由,然后提出新的獨立的抗訴意見和理由;(4)改變理由支持抗訴的案件,檢察員在二審法庭上宣讀《刑事抗訴書》后應立即宣讀《支持刑事抗訴意見書》,引導法庭調查圍繞抗訴的事實進行。
盡管《支持抗訴意見書》能夠在支持抗訴時改變理由,使上下級檢察院得以各自表達抗訴意見,但產生以下兩個問題時會使檢察機關陷入“尷尬”:第一,檢察員在二審法庭上先后宣讀兩份針對一審判決書而撰寫的法律文書,兩份文書的觀點不同,是否給人檢察機關意見混亂、不統一的不良觀感,甚至相互矛盾而有“內訌”之嫌?第二,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根據《抗訴書》進行辯護準備,開庭前無從知道二審檢察機關支持抗訴的觀點與《抗訴書》有所不同,是否忽視了被告人為辯護進行充分準備的權利,進而導致二審開庭中辯護品質難以保障?[3]
(三)變更抗訴對象與上訴不加刑原則
變更理由支持抗訴遇到的另一個棘手問題,就是改變或者增加抗訴對象,尤其當這種情況與被告人上訴結合在一起時,情況就愈加復雜。
[案例二:呂某某、游某某強奸案]縣人民檢察院以強奸罪對呂某某、游某某提起公訴,縣人民法院一審判決呂、游二人犯強奸罪,對二人均判處有期徒刑五年;縣人民檢察院認為,一審判決對游某某的量刑適當,但對呂某某量刑偏輕,遂以“判決書對呂某某量刑偏輕”為由提出抗訴;同時,呂某某、游某某二人均以量刑過重為由提出上訴。市人民檢察院分院審查后認為,縣人民法院一審判決對呂某某的量刑適當,但對游某某的量刑偏重,遂在《支持抗訴意見書》中寫明:“(1)對《抗訴書》關于‘一審判決書對呂某某量刑偏輕’的抗訴理由不予支持;(2)一審判決書對游某某量刑偏重,建議二審法院依法改判。”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一審判決書對呂某某、游某某二人量刑均偏輕,但由于縣人民檢察院對呂某某提出了抗訴,盡管市人民檢察院分院未予支持,但亦未撤回,故呂某某仍然屬于被檢察機關提出抗訴的原審被告人,對其可以不受上訴不加刑原則的限制;另對游某某,在縣人民檢察院對其并未提出抗訴的情況下,市人民檢察院分院以一審判決對游某某量刑不當為由支持抗訴應不予準許,因為在游某某提出上訴的情況下,應當對其適用上訴不加刑原則,而如果允許上級檢察院補充對其支持抗訴的理由,則將會導致二審對游某某的審理不受上訴不加刑原則限制。據此,二審法院改判呂某某犯強奸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駁回檢察機關對游某某的抗訴,對游某某維持原判。
上述案例中,涉及檢察機關變更抗訴對象與抗訴理由的問題與上訴不加刑原則交叉在了一起。法院在考慮對呂某某是否適用上訴不加刑原則時,依據的邏輯是: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326條之規定,檢察院只對部分被告人的判決提出抗訴,二審法院不得對其它同案被告人加重處罰,本案縣人民檢察院對呂某某提出了抗訴,盡管上級檢察院沒有支持該抗訴,但并不能否定縣人民檢察院對呂某某提出抗訴的效力,故而仍應視呂某某屬于被檢察機關提出抗訴的被告人,進而對其適用上訴不加刑原則。法院在考慮對游某某是否適用上訴不加刑原則時,依據的邏輯是:游某某并未被縣人民檢察院提出抗訴,應當對其適用上訴不加刑原則,故而如果允許二審檢察院補充對其抗訴,則將不能對其適用上訴不加刑原則——當然,法院如此考慮,與我國刑事訴訟法沒有將檢察機關提出有利于被告人抗訴的情況,作為抗訴排斥上訴不加刑原則適用的例外有關,但這一問題并非本文重點討論的問題,故而不具體展開——因此,二審法院沒有認可檢察機關變更對象支持抗訴的做法。法院的上述理解及做法是否符合檢察一體化原則及相關上訴不加刑原則法律規定的立法本意?是值得研究的問題。
抗訴實踐中存在的上述問題,在本質上都與抗訴權分置的制度設計有關,故而應當先在理論上分析檢察機關在抗訴權運行過程中究竟應當起到何種作用,再對司法實踐中存在的問題進行評析。
抗訴權分置導致上下級檢察機關前赴后繼行使抗訴權,并各自承擔著不同任務,發揮不同作用,這是檢察一體化原則在二審程序中的具體體現。因為基于檢察一體化原則,各級檢察機關、所有的檢察官被視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表現為每個檢察機關和檢察官的活動是整個檢察機關和檢察官全體活動的組成部分,各級檢察機關和全體檢察官在檢察活動中相互協調,配合,形成命運共同體。[4]上級檢察機關可以糾正下級檢察機關不正確的做法,形成一體結構。因此,將抗訴權區分為啟動二審程序權和出庭支持抗訴權,并將它們分別交予上下兩級檢察機關接續行使,符合檢察一體原則。[5]另外,前文提及的《支持抗訴意見書》的使用方式,也體現了檢察一體化原則的內涵。
在檢察一體化原則的視野中,兩級檢察院在抗訴權運行中的作用可以總結為以下幾點:第一,下級檢察機關認為一審判決書確有錯誤應當改判,通過《抗訴書》啟動二審程序,并通過人民法院依法對《抗訴書》的送達,將自己的抗訴理由傳達給上一級檢察機關、被告人及其辯護人。第二,上級檢察機關通過《支持抗訴意見書》肯定、減少、補充《抗訴書》提出的抗訴理由甚至另行提出新的理由,并通過向法院送達該文書將檢察機關支持抗訴的意見告知被告人及其辯護人。第三,上級檢察機關可以通過《撤回抗訴意見書》,向法院表達對案件不予改判(或發回重審)的意見。在這個過程中,上下兩級檢察機關充分體現了整體意識和一體關系。
需要進一步明確的是,兩者在抗訴權運作中上下級檢察機關履行特定功能,存在協調、配合關系:第一,抗訴程序的啟動權在下級檢察機關,上級檢察機關沒有二審程序的啟動權以及程序上的終結權。盡管上級檢察機關可以在發現案件應當抗訴而未予抗訴的情況下,命令下級檢察院提出抗訴,但這種命令不能直接導致案件進入二審程序;另外,盡管上級檢察機關可以撤回抗訴,但撤回抗訴并不意味著二審程序的必然終結,只有當二審法院作出裁定后,二審程序才算終結。第二,抗訴理由的審核和確定權在于上級檢察機關。檢察機關最終抗訴意見以上級檢察機關《支持抗訴意見書》為準。盡管在司法實踐中,二審法院在判決書中表示對《抗訴書》中的部分觀點予以采納,但這屬于二審法院出于全面審查原則依職權對一審判決書存在的錯誤予以糾正,不等于被動地采納抗訴意見。
通過上述分析,筆者對前述提司法實踐中存在的三個“尷尬”進行進一步分析:
第一,完全改變抗訴理由的情況下,支持抗訴并無“尷尬”?!犊乖V書》的最主要作用,是啟動二審程序,期待以改判或發回重審的方式糾正一審判決書存在的錯誤。不論《抗訴書》提出了何種抗訴理由,都必然隱含如下判斷:一審判決確有錯誤,應當改判或發回重審。上級檢察院支持抗訴,具有雙重認同的意味。一是《抗訴書》在程序啟動上的正確性,支持的就是隱含在其中的應當改判或發回重審的核心觀點;二是認同抗訴理由。不過,對于后者不認同,但認為有其他理由支持抗訴,不影響前一認同。
第二,改變理由支持抗訴的情況下,《抗訴書》與《支持抗訴意見書》之間在內容上不協調,不影響抗訴自身的效力。由于兩份檢察文書都必須說明抗訴理由,兩者之間的內容不協調無法避免。在抗訴理由的告知方面,由于《抗訴書》以及《支持抗訴意見書》的送達對象并未達成統一——后者的送達對象未包括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在此種情況下,確實不利于辯護一方知情權的保障。
第三,上級檢察院變更抗訴對象支持抗訴的做法是符合檢察一體化原則的。當《抗訴書》提出的抗訴對象未被上級檢察院支持抗訴時,應當視為檢察機關對該對象未提出抗訴;當上級檢察院增加了新的抗訴對象時,應當視為檢察機關對該對象提出了抗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326條中,關于“檢察機關只對部分被告人的判決提出抗訴,二審法院不得對其它同案被告人加重處罰”的規定中,“提出抗訴”不應當片面地理解為“下級檢察院提出抗訴”,而應當理解為“檢察機關提出抗訴意見”。
如上所述,盡管抗訴權分置的制度設計符合檢察一體化原則,但在貫徹過程中仍然存在諸多問題,這些問題涉及制度設計、法律規定及文書撰寫等方面。下面,筆者將依據檢察一體化原理,提出若干改進行使二審抗訴程序的建議。
(一)抗訴權分置的制度設計應當靈活掌握
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24條的規定,人民檢察院提出抗訴的案件或者第二審人民法院開庭審理的公訴案件,同級人民檢察院都應當派員出席法庭。據此,提出抗訴的下級檢察院不能派員出席二審法庭支持自己提出的抗訴。筆者認為,這種規定過于死板,不利于抗訴權能的發揮。應當靈活掌握抗訴權分置的制度設計,允許下級檢察院公訴人享有二審蒞庭權。理由是:
1.下級檢察院公訴人享有二審蒞庭權符合檢察一體化原則。前文已述,檢察一體化原理意味著檢察機關作為一個整體獨立行使職權,每一名檢察官對外都能代表整體的檢察機關,且檢察官之間可以互相替代履行職務。因此,出席二審法庭的檢察官并不必須是同級檢察院的檢察官,只要其得到有指令權之主體之指令,即可出席二審法庭。況且,檢察機關在一體化原則之下進行運作,不受同一審判組織不得重復審理同一案件的規則的限制。因此,讓提出起訴和抗訴之人參與二審法庭的審理,繼續表達自己的意見,在法理上并無障礙。
2.下級檢察院公訴人享有二審蒞庭權有利于提高抗訴效率與質量。上級檢察機關在案件抗訴前,對該案件幾乎沒有了解,要提出對一審判決書的意見,必須在全面閱卷的基礎之上才能實現。根據刑事訴訟法,上級檢察機關對抗訴案件的閱卷期限只有一個月,且不能延長。而絕大多數的抗訴案件,在審查、判斷上都存在較大的困難。這些案件在審查起訴期間可能經歷了相當長時間,二審檢察員卻只有一個月審查時間。從對案件的了解程度而言,二審檢察員一般不如一審公訴人,其出席二審法庭未必有利于抗訴效果的保障。況且,這種做法不利于提高整個審判的效率——法律設定的一個月閱卷期,等于延長了二審的審理期限。試想,如果由一審公訴人直接出席二審法庭,無需經過這一個月的閱卷期限,整體上有利于案件質量和效率的提高。
3.將二審蒞庭權僅僅賦予上級檢察院檢察官的制度設計體現了濃厚的行政色彩,不符合檢察一體化靈活性之特征。我國刑事二審程序充分體現出了行政機關級別對等的原則——提出抗訴的檢察機關只能通過原審法院遞交《抗訴書》;無論抗訴還是上訴案件,都由檢察機關的上一級檢察院派員出席二審法庭??梢?,在制度設計中,檢察機關只能與同級審判機關發生直接關系,鮮明體現出行政級別對等的特征。然而,檢法機關的訴訟活動是否必須體現行政級別上的對應關系?筆者認為,現代刑事訴訟模式強調控辯平衡,雙方都有權利表達自己對案件的事實、法律適用以及法院針對案件所作出的裁判文書的意見,進而引起相應的程序——與辯護方對抗的檢察機關是哪一層級檢察機關無關控辯平等對抗關系。提出抗訴的檢察機關有獨立地提出起訴和抗訴的權力,不以上級院是否同意為前提。當然,我國檢法層級對等關系的原因,是考慮到同級檢察院的審判監督職能的履行——提出抗訴的下級檢察院無法對上級法院履行審判監督職能。但是,從檢察一體化原則出發,這一問題可以按如下方式解決:下級檢察機關直接出庭第二審法庭支持抗訴時,若發現程序違法可將情況報告上級檢察機關,由后者向同級人民法院發出糾正違法通知書;有些案件,二審法院對應的檢察機關還可以派員蒞庭專門承擔審判監督職責,從而解決二審程序中對等監督的難題。
當然,抗訴權分置的制度設計也考慮到了上下級檢察院工作任務分擔的問題,故而讓下級檢察院公訴人在承擔一審出庭支持公訴的基礎上,還要承擔二審抗訴開庭的工作任務,可能客觀上會加重其工作負擔,這也是實踐部門比較擔心的問題。然而筆者認為,上述顧慮大可不必。理由是:首先,下級檢察院公訴人享有蒞庭權,并不意味著其對于每一個二審抗訴案件都要參與法庭審理,只有遇到因案件疑難、復雜,上級檢察院在較短的閱卷期限內難以細致審查,或者確有必要由下級檢察院公訴人蒞庭,以確保二審抗訴效果時,下級院公訴人才蒞庭支持抗訴。其次,檢察體制改革應當考慮增加基層檢察院辦案人員的力量,科學分配公訴人的工作量,設定承辦案件的上限,以此保障公訴人的工作質量。
綜上筆者認為,靈活掌握抗訴權的制度設計,讓下級院公訴人在必要時享有二審蒞庭權,是符合檢察一體化原理,解決目前制度設計過于僵化,提高抗訴權能運行效果的必要措施。
(二)抗訴法律文書應當進行變革
如前所述,當兩級院意見表達不協調時,影響抗訴權運行效果,也不符合檢察一體化原理之協調性特征。因此,筆者希望通過對相關法律文書的制作與使用進行變革,尋找解決之法。具體而言:
1.從《抗訴書》中分解出《抗訴理由意見書》。消除《抗訴書》與《支持抗訴意見書》在內容上的不協調,使檢察機關對一審判決書的意見“上下一致”,簡單直接的方式是在《抗訴書》中僅以“一審判決書確有錯誤”作為觀點,不提出具體理由。這一方法是否可行,需要考量兩個因素,一是具體抗訴理由對抗訴有效性的影響,二是具體抗訴理由對抗訴效果的影響。
對于前一個因素,筆者認為,抗訴的具體理由對抗訴自身的效力的影響體現為,具體的抗訴觀點、理由并不影響抗訴有效性。這里提到的抗訴有效性是指檢察機關提出的抗訴能否產生法律規定的效果,即能否產生啟動刑事二審程序的效力。判斷抗訴是否有效,依據的是《刑事訴訟法》規定的提出二審抗訴的各種條件。具體而言,影響抗訴有效性的因素包括:(1)提出抗訴的主體是否是提起公訴的檢察機關;(2)抗訴針對的對象是否是未生效的刑事一審裁判文書;(3)提出抗訴的時間是否在檢察機關收到裁判書的10日以內;(4)提出抗訴的原因是否是檢察機關認為該裁判確有錯誤。據此分析,具體抗訴理由并不屬于影響抗訴有效性的因素,故而在《抗訴書》中是否有具體抗訴理由并不影響抗訴有效性。
對于后一個因素,筆者認為,《抗訴書》不寫明具體理由對抗訴效果會產生一定消極影響,但可以通過其它方式消除這種不利影響。具體而言:抗訴效果指的是抗訴能否實現其目的。抗訴的目的是糾正一審判決的錯誤,《抗訴書》中具體觀點、理由在實現抗訴目的上的作用有二:一是爭取上級檢察機關支持抗訴;二是說服二審法院采納其意見。對于第二個作用,如前文所述,檢察機關最終的抗訴意見以上級檢察院《支持抗訴意見書》為準。如果《抗訴書》中的具體理由被《支持抗訴意見書》認可,其作用由《支持抗訴意見書》代為發揮;如果《抗訴書》中的具體理由沒有被《支持抗訴意見書》認可,不存在二審裁判采信《抗訴書》意見的問題,談不上說服的作用。對于第一個作用,筆者認為可能存在影響,但可以通過將具體的抗訴理由以《抗訴理由意見書》的行使報送上級檢察院的方式消除這一影響。在這一問題上,日本的做法提供給我們另一個可供借鑒的思路。在日本,檢察官對于一審判決要求上級法院進行“事后審”稱為“控訴”(近似我國的“抗訴”),涉及兩個文書,一是“控訴申請書”,“檢察官提起控訴,通常是以檢察廳的代表檢察官的名義,向原審法院送交向控訴審法院提出的申請書。申請書中記載有罪名、被告人姓名、判決宣告的年月日、宣告判決的法院。對提起控訴對象的判決和提起控訴的范圍加以特定,并記載提起控訴的要旨?!保?]二是“控訴要旨書”?!皺z察官提起控訴時的控訴要旨書,學說上有兩種觀點:一種認為應以原審檢察官的名義制作;另一種認為應以控訴審的檢察官的名義制作。實踐中,一般是由控訴審的檢察官把以原審檢察官名義制作的控訴要旨書,提交控訴審法院。”[7]控訴要旨書要記載控訴理由,要求“寫得簡潔、具體,是依據哪些法律條文提起控訴的理由,得使人一看就明白?!保?]
在我國,將來是否應當允許將檢察機關抗訴理由整合,是值得探討的,筆者認為將《抗訴書》與《抗訴理由意見書》分開制作不失為一種可替代方案,即下級檢察院在提出抗訴時制作兩份文書——《抗訴書》及《抗訴理由意見書》。其中《抗訴書》將抗訴理由籠統表述為“一審判決確有錯誤”,并送達法院啟動二審程序。同時,下級檢察院將具體抗訴理由以《抗訴理由意見書》的形式報上級檢察院,上級檢察院綜合意見后制作《抗訴理由書》(類似現在司法實踐中使用的《支持抗訴意見書》)送達二審法院,表明檢察機關正式的具體抗訴理由。
綜上所述,《抗訴書》不詳細闡明具體理由是可行的。當然,《抗訴書》不詳細闡明具體理由不意味著提出抗訴無需符合一定的條件,司法實踐中已經成為習慣的“抗前指導程序”以及前文提及的向上級檢察機關另行提交抗訴理由的方式以及上級檢察機關向同級法院提交《抗訴理由書》的做法可以防止抗訴權的濫用。
2.明確《抗訴理由書》的法律地位和使用方式。如前所述,檢察機關正式的抗訴理由應當以上級檢察院的《抗訴理由書》為準。其實,該文書類似現在司法實踐中使用的《支持抗訴意見書》。然而到目前為止,《支持抗訴意見書》還不是《刑事訴訟法》明確規定的法律文書。雖經司法解釋確認,但其作為法律文書的效力存有一定的模糊性,實際扮演著類似檢法之間“內部公文”的角色,但顯然又不同于“內部公文”,該法律文書在開庭時需要進行宣讀,其內容要加以公開?!吨С挚乖V意見書》在抗訴實踐中主要發揮兩種作用:第一,明確檢察機關對一審判決書的最終意見,確定二審爭議的范圍——其與下級檢察機關的《抗訴書》結合在一起,在二審程序中實際上共同發揮著類似《起訴書》在一審程序中發揮的功能;第二,通過向二審法院送達以及在二審法庭宣讀的方式,將上述抗訴意見加以公開。
結合前文對《抗訴書》內容的調整意見,筆者認為《抗訴理由書》應當通過以下方式發揮效用。首先,在內容方面,該文書應寫明檢察機關支持抗訴的詳細理由,與《抗訴書》共同發揮抗訴作用,目的是表明爭議范圍,表達抗訴的具體理由。既然《抗訴書》不詳細論證理由,則《抗訴理由書》必須具體說明理由,這樣才能滿足刑事訴訟法對于抗訴條件的要求。其次,在送達對象方面,《抗訴理由書》不僅要向二審法院送達,也應當向當事人一方送達。這是訴訟當事人知悉權的必然要求。知悉權是知悉刑事訴訟中與自己利益相關有關的訴訟信息的權利。這項權利的意義是:只有當人們知曉了有關自己的訴訟信息之后,才有可能有準備地行使自己的訴訟權利、履行好自己的訴訟義務。與當事人擁有的知悉權相對應的,是國家專門機關及其人員所承擔的提供這些信息的義務。司法機關有承擔將變更了的抗訴理由向訴訟對方傳達使對方了解的義務。因此,應當明確《抗訴理由書》具體送達范圍與《起訴書》的送達范圍相同。至于由上級檢察機關送達還是由二審法院送達,也應當比照《抗訴書》加以確定,即由二審法院在特定期間內向相關人員送達。最后,在效力方面,應當規定上級檢察機關的抗訴意見非經書面變更不得更改。《抗訴理由書》一經生效,上級檢察院的二審意見通常要固定化,不應輕易改變,以便使刑事二審的爭議點保持明確和穩定,便利訴訟對方的防御以及人民法院的審判。當然,如果確有必要變更支持抗訴觀點的,也應有權進行變更,變更支持抗訴觀點的,一般應當制作《抗訴理由補充書》[9],并按《抗訴理由書》的程序向相關主體進行送達。
注釋:
[1]近年來的抗訴實踐中,檢察系統加強了抗前指導力度,這在很大程度上減少了兩級檢察機關意見不一致的情形,但由于法律規定的提出抗訴的期限只有10天,抗前指導只能通過口頭匯報的形式。在不閱卷的情況下,上一級檢察機關僅通過聽取口頭匯報的方式不可能完全判斷出一審判決書的所有問題,所以兩級檢察機關意見不一致的情況不可能完全避免。況且從制度設計的目的看,要求兩級檢察機關有一致的意見,也沒有必要。
[2]參見最高人民檢察院《刑事抗訴案件出庭規則(試行)》(2001年3月5日[2001]高檢訴發第11號)第6條、最高人民檢察院《人民檢察院公訴工作操作規程》(2009年1月下發)第251條。
[3]在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實施后,檢察機關采取庭前會議的形式解決支持抗訴理由的告知問題,但由于法律并沒有規定《支持抗訴意見書》應當送達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故而即使召開庭前會議,則出席的檢察員也只能口頭告知支持抗訴的理由。
[4]參見[日]法務省刑事局編:《日本檢察講義》,楊磊、張仁等譯,中國檢察出版社1990年版,第19頁。
[5]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按照司法機關行政級別對應的原理進行程序設計,這其中還考慮到人民檢察院除控訴職能外還承擔審判監督職能,監督者不能在行政級別上低于被監督者,起碼應當平起平坐,因此沒有采行下級檢察院提起抗訴并自行出席第二審法庭的制度。
[6]同[4],第175頁。
[7]同[6]。
[8]同[6]。
[9]目前司法實踐中還沒有《支持抗訴補充意見書》,此名稱也可以參照《變更起訴書》而稱為《變更支持起訴意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