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李碧華都市驚情系列小說

李延佳

（曲阜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 曲阜 273165）

淺析李碧華都市驚情系列小說

李延佳

（曲阜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 曲阜 273165）

李碧華的作品多表現奇情異事，且風格詭異玄幻。其驚情小說一方面沿用了一貫的歷史與文化書寫意蘊，另一方面在人物定位以及敘述風格上呈現出有別于幾部知名長篇小說的特點。

李碧華；驚情小說；女性形象；詭異風格

香港女作家李碧華在港臺文壇乃至全球華文文學界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她的代表作《胭脂扣》《霸王別姬》《秦俑》《青蛇》等長篇小說自1985年以來多被改編為電影，引起轟動。李碧華長于言情小說的書寫，同樣注重超越俗套的表達，與其他言情作家相比，她的作品更樂于把“情與事”推向極致，甚至極端。在2006年出版的《李碧華怪談精選集》系列中，眾多玄幻驚悚的短篇小說展現了她對奇情異事極端化的表達。2013年，由北京新星出版社出版的李碧華都市驚情系列短篇小說集《餃子》，收錄了《李碧華怪談精選集》中較為典型的五篇小說，并稍作修整：《潮州巷——吃鹵水鵝的女人》《鑰匙——吃燕窩糕的女人》《尋找蛋撻——吃蛋撻的女人》《貓柳春眠水子地藏——吃眼睛的女人》《餃子——吃嬰胎的女人》。五篇小說均描述了深陷情愛中而受挫女人的悲劇故事，每篇小說又各選取一樣具有代表性的地方傳統食物，飲食與情愛兩條欲望鎖鏈相互交織，人物情感刻畫細膩深入，更于得失之間將復雜人性的陰暗面顯現出來。同時，這五篇小說無論是敘述視角，還是敘述風格，都為突破過往學界對李碧華創作模式的闡釋提供了有力的文本范式。

一、雙重身份的人物定位

20世紀40年代，蘇青曾有著名斷句“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21世紀初，李碧華筆下的五位女性則生動貼切地詮釋了這句話的真諦。都市驚情系列中的女主人公都有著愛情捍衛者與食客的兩種身份，通過這種人物定位，李碧華充分展示了女性在原欲和宿命支配下的令人瞠目的執著與掙扎。小說《潮州巷——吃鹵水鵝的女人》中，住在潮州巷的女主人公一家以經營鹵水鵝為生計，家業稍有穩定，她的父親便在大陸包二奶，之后還有了傳遞香火的兒子，母親陳柳卿知道后，不忍辛苦打拼的家業讓外人竊取，竟然悄悄在丈夫練神打功的刀上抹了經血，讓他犯了重煞，拿刀自斬。陳柳卿一面忍受喪夫之痛，一面堅強地扛起自家的生意，多年后，潮州巷的鹵水鵝竟被某美食節目譽為“天下第一美食”。正如女主人公的自述“跟他，是她的主意。失去他，自力更生，也是她的主意。——我媽媽是個不平凡的女人”［1］7。陳柳卿打定主意以失去丈夫換回家業的延續，獨自擔起照顧女兒的重任，她深愛她的丈夫，但現實的殘酷讓她將愛欲化為仇嫉，又通過食欲的滿足排解仇嫉，“每當媽媽念到他之狂妄、變心，把心思力氣花在另一個女人身上時，她惱之入骨，必須飽餐一頓，狠狠地啃肉吮髓，以消心頭之恨。‘吃’，才是最好的治療。”［1］12小說《鑰匙——吃燕窩糕的女人》中，一段情債的展開讓我們看到了“燕燕”的癡情，前世追求趙品軒不得，今生成其母親，遺憾的是，兒子的愛戀雖是畸形，但沒有偏向戀母癥，而是成為地道的同性戀者。前世的“燕燕”現今的“母親”都愛吃陳意齋的燕窩糕，只是糕點的香氣與口感喚不回前世的記憶，塵封的照片也不能驚醒一顆無感的心，徒勞的愛情追逐留下的不過是黯然傷神與自我折磨。小說《尋找蛋撻——吃蛋撻的女人》中，手模歐陽婉青從小喜歡吃蛋撻，時事境遷，長大后再想尋找原始港味的蛋撻卻非易事。婉青關于幾任男友的記憶也免不了他們與蛋撻的故事。她挑剔一流的蛋撻，也挑剔一流的男生，她在尋找心儀的蛋撻，更在尋找心儀的男生。小說《貓柳春眠水子地藏——吃眼睛的女人》講述了日本姑娘早川由紀子的愛情故事。因為明石燒，由紀子與今井勇行相戀，今井勇行為由紀子做了八個內含兩粒八爪魚肉的丸子，這在由紀子看來好似烤焦的眼珠子，并深深將這畫面印在心底。一次意外使得由紀子被迫選擇流產，手術結束后，她疑惑那灘又軟又紅的物體中有個突出的小點，醫生解釋道是沒有眼球的眼睛，或許那眼睛讓她想到今井勇行贈與自己的愛情信物，或許是發自內心的不舍與負罪感涌上心頭，由紀子竟吞下了那個未成形的小生命，讓兩人愛情的結晶永不離身，讓自己扼殺的生命再以另一種方式獲得永生。小說《餃子——吃嬰胎的女人》則講述了女星艾青青為挽留青春，挽留丈夫，以吃嬰胎餡餃子為保養方法，但終得報應的悲劇故事。面對晶瑩粉嫩的猶如白里透紅吹彈可破的嬰兒皮膚的餃子，艾青青由看著惡心想吐變為大口大口地吞咽，把對丈夫在外尋歡作樂的怒火發泄到用不菲金額換取的無辜的小生命身上，那一個個被剁成爛泥一般的嬰胎用僅有的靈魂之力，將艾青青包裹在血的腥味之中，使她“贏得青春，贏在漂亮，卻輸給了味道”。

五位女性，在以男性為主導的情愛領域中，或有棄婦的無助：出軌男人妄圖利用物質補償抵過對受傷女人的心理打擊，在與新歡的甜蜜中無視招致的道德譴責；或有追求愛情的執著：女人們將喚回真愛看作無比神圣的事情，不惜以消耗青春為代價癡迷地認定有男人才有歸屬。觸手可及的美食在她們看來更像是情場失敗后的出路，吞咽可以忘卻傷痛，美味可以消解仇嫉。在夫妻關系或愛侶關系失衡的狀態下，李碧華筆下的女性表現出異于常人的扭曲與異化，美食是發泄亦是寄托，她們是執拗的食客，更是情感偏執而無奈的捍衛者。

二、歷史與文化話語的滲透書寫

學者劉登翰在《香港文學史》里曾這樣評述李碧華：“嚴格地說，李碧華的小說并不是一般的純言情小說，它們有比愛情更豐富的內涵，在歷史的、社會的、美學的、哲學的面上所給人的思考，是一般的言情小說所不能比擬的。”［2］這一評價極為中肯。在香港文壇上，李碧華的歷史意識是較為突出的，其幾部重要的長篇小說都依托于重大歷史事件展開。如《霸王別姬》中有關“文革”事件的書寫，《胭脂扣》中有關九七年香港回歸事件的指涉等等。在這幾篇驚情小說中，李碧華同樣將歷史話語滲透進行文中，使一個個看似簡單的愛情故事承載了較為厚重的歷史意蘊。在小說《潮州巷——吃鹵水鵝的女人》中，寫到女主人公的爸爸是因為去大陸買進便宜的鵝才有了外遇，引發了一個家庭的破裂。香港人在大陸包二奶的風氣始于20世紀80年代，90年代中后期加之九七年香港回歸的因素，這一風氣勢頭更為迅猛。正是依托于這一歷史境況，潮州巷的故事才得以展開，同時，小說一反婚外情的常規敘述，使得負心男死后，一海相隔的二奶母子難以找尋，故事的結點不是家產的爭奪而是四十七年鹵汁秘密的揭開。小說《尋找蛋撻——吃蛋撻的女人》中，女主人公歐陽婉青會感嘆“英國旗的別離”帶走了“一個大時代”，也會淡然道“香港人以為九七是一個艱難的關卡，——后來才發覺，原來半年之后的亞洲金融風暴才更險峻”。［1］66在這樣的大時代背景下，恐慌的港人各自尋找各自的精神依托，婉青一路尋找蛋撻和戀愛對象的行為，既是對時代性大眾行為的追逐，同樣也是游走于人的原欲場的自我救贖。

李碧華的創作同樣深受佛學思想影響，佛教的價值觀念、思維方式對她的人生理念、文化心態、審美追求都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并滲透于她的作品之中。小說《鑰匙——吃燕窩糕的女人》中寫到，前世燕燕對趙品軒的愛以及今生母親對兒子趙品軒的愛，這種糾纏的愛情超脫于時空的界限，于神秘的輪回中顯見一個女人對愛情苦苦追尋而不得的無奈與痛苦。小說《貓柳春眠水子地藏——吃眼睛的女人》的故事背景直接設定在日本，由于悔恨自己的墮胎行為，早川由紀子特為嬰胎立水子地藏，并命名“貓柳春眠”，祈求通過佛力鏟除內心的宿障。這里，誦經供奉和做功德都是墮胎媽媽表達歉疚、懷念、贖罪之感的最佳方式，由紀子們在佛教的開悟中找到了母子續緣的另一種有效方式。小說《餃子——吃嬰胎的女人》中則傳達了常見的因果報應的佛教思想。艾青青日漸迷戀吃嬰胎餡餃子，以此“回春”，收住丈夫的心，但她的脆弱的美艷在一次晚宴中被一陣陣腥味毀掉，那正是來自一批一批嬰胎的報復，“美艷”讓她重拾一切，“腥臭”又讓她失去一切。

歷史與文化話語的滲透，讓一個個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更具時代感與哲學意蘊。五篇小說中，李碧華嘗試將人性置于男女不對等的情愛關系之中，置于依托于某一歷史事件的社會背景之中，和置于超脫于世俗的神秘自然力量之下，對人性丑惡的一面著重審視。生存環境的日益改變成為導致人情人性異化與扭曲的動因，永遠處于更新狀態的欲望驅使著人們喪失了傳統的堅守，當下的惡行得到的或是今生的報應或是來世的贖罪，這看似是一種簡單的傳統報應論的應有懲罰，實際卻成為作者筆下人性泯滅前的最后救贖。李碧華占居一定廣度和深度進行人物觀察與人性披露的敘述策略，突顯了其一定程度上的超性別意識書寫。

三、詭異驚懼的敘述風格

李碧華本人十分相信鬼神的存在，她的這組都市驚情系列小說一方面延續了其以往對奇情異事的創作追求，另一方面又有所突破，如果說幾部長篇小說如《青蛇》《潘金蓮之前世今生》《秦俑》等傾向于圍繞傳統文化中的古典情結構筑其詭異的情愛世界，那么以《餃子——吃嬰胎的女人》為代表的驚情小說則側重于描繪都市男女的情欲得失，更具現代意識與荒誕感。小說《貓柳春眠水子地藏——吃眼睛的女人》中的早川由紀子對前男友今井勇行念念不忘，她執著于使兩人結緣的明石燒，那眼珠狀的魚丸被她視為愛情的象征。所以，由紀子肯花高價訂造明石燒的食物模型。盡管簽訂保密文件，她堅持要求取回夭折的嬰胎，看著那個突起的沒有眼球的眼睛，她竟然伴著熱牛奶將嬰胎吞了下去，此后，由紀子無一夜安眠，每當肚子痛，她便要喝熱鮮奶。由紀子的荒唐舉動暗示了她瀕臨畸形且無果的愛，面對變心的男友，她淪為愛情的奴隸，日漸陷入深淵。小說自述方式的呈現與嗜血特質的書寫同樣利于驚懼氛圍的彌漫，《潮州巷——吃鹵水鵝的女人》中的主人公“我”親耳聽到母親解釋的陳年鹵汁的秘密竟是內含父親的血骨，痛苦回憶中，“我”親眼見到那個夜晚母親安排父親自殺的密謀……《鑰匙——吃燕窩糕的女人》中，主人公“我”被一個個莫名的電話驚擾，被一張張舊時的照片搞得心神不寧，“我”執著于打開那誘人的保險箱，卻不想揭開自己的真正身世……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直觀地再現了一幕幕驚懼的故事畫面，為李碧華的小說創作更添詭異森冷、神秘可怖的氣氛。嗜血特質的書寫則讓讀者一睹李碧華創作的大膽風格，小說《潮州巷——吃鹵水鵝的女人》中的女主人公大呼“肉，往往帶血的最好吃！”［1］26。《餃子——吃嬰胎的女人》中，艾青青解恨般大口大口吃下以在渾濁血漿中取出的嬰胎做餡兒的餃子……為了情欲，這些女性貪婪地無視倫理的束縛，恐怖地撕開人性的陰暗面。李碧華在縷縷血腥味中細膩落筆，在詭異驚懼的書寫中對情欲、對人性做深刻尖銳的揭露與批判。

結語

王德威曾有評價說“李碧華的文字單薄，原無足觀，但她的想象穿梭于古今生死之間，探勘情欲輪回。冤孽消長，每每有扣人心弦之處”［3］。出身于電視臺編劇的李碧華以其獨有的詭異敘事和文學追求在香港文壇獨樹一幟，她的這組都市驚情系列小說展現了有別于大眾熟知的《青蛇》《胭脂扣》《霸王別姬》等作品的敘述策略。縱觀李碧華的相關研究，選取這些鬼魅玄幻驚悚的故事為闡釋文本的論文極為有限，本篇嘗試以此為評論對象，既是對李碧華及其小說研究的一個新角度的嘗試，同時也對學界更加充分地闡釋其創作藝術具有較強的補充和開拓意義。

［1］李碧華.餃子［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

［2］劉登翰.香港文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496.

［3］王德威.世紀末的中文小說［M］.臺北：麥田出版社，1993：221.

［4］李碧華.霸王別姬.附錄［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

［5］盧蕓.李碧華小說研究綜述（2000-2009）［J］.湖北經濟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10）：99-102.

［6］凌逾.論李碧華的輪回敘事［J］.華文文學，2015（02）：77-87.

編輯朱榮華

Analysis on Li Bihua's Urban Thriller Series

LI Yan-jia
（School of Literature Qufu Normal University，Qufu Shandong 273165，China）

Most of Li Bihua＇s work features more mysterious things and weird style.Her thriller novels，on the one hand，adopt the consistent writing and culture connotation，on the other hand，character orientation and narrative style presented are different from those of several well-known novels.

Li Bihua；Thriller novel；Female image；Weird style

I06

A

2095-8528（2016）04-108-04

2015-12-09

李延佳（1990），女，山東濟南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