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昊福(蘭州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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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闊真與成宗朝政治
葛昊福
(蘭州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摘 要:后宮參政在中國歷史上屢見不鮮,元朝也不例外。闊闊真是一位參政、預政的蒙古女性,她助子登基,又盡心輔弼,對成宗一朝的守成政治有重要影響。
關鍵詞:闊闊真;爭位;成宗;參政
對于闊闊真的研究,前輩學者已有所涉及。胡務指出闊闊真在忽必烈去世后穩定了局面,為成宗繼位鋪平了道路[1]。周良宵則認為成宗鐵穆耳之立,闊闊真起了決定性的作用[2]。薛磊強調了闊闊真在皇位轉移過程中的作用,但他認為成宗得立,伯顏等權臣的作用遠遠大于他的母后闊闊真[3]。縱觀以上研究,前輩學者主要強調了她在皇位轉移過程中的作用,且持不同觀點。筆者在相關史料的基礎上,擬進一步厘定闊闊真在皇位繼承中的作用,并在其它方面做補充性研究。
闊闊真,弘吉剌氏,真金太子妃,成宗登基后被尊為皇太后。雖然在世祖朝已經嶄露頭腳,頗受重視,但真正地參預政事、發揮作用則是在忽必烈去世以后。
闊闊真乃世祖皇帝欽定的太子妃,但并非出自權貴之家。相關史籍對其身世的記載甚少,《元史》中載有一則她與世祖結緣的小故事:“世祖出田獵,道渴,至一帳房,見一女子緝駝茸,世祖從覓馬湩。女子曰:‘馬湩有之,但我父母諸兄皆不在,我女子難以與汝。’世祖欲去之。女子又曰:‘我獨居此,汝自來自去,于理不宜。我父母即歸,姑待之。’須臾果歸。出馬湩飲世祖。世祖既去,嘆息曰:‘得此等女子為人家婦,豈不美耶!’后與諸臣謀擇太子妃,世祖俱不允。有一老臣嘗知向者之言,知其未許嫁,言于世祖。世祖大喜,納為太子妃。”[4,p2898]闊闊真由此得以嫁入皇室,登上歷史舞臺。從史書記載來看,闊闊真系弘吉剌部旁支,門第并不高,但她通達情理,表現不凡。
成宗即位以前,關于闊闊真的記載并不多見。只載:“性孝謹,善事中宮,世祖每稱之為賢德媳婦。侍昭睿順圣皇后,不離左右,至溷廁所用紙,亦以面擦,令柔軟以進。”[4,p2898]可見彼時她在政治上并無多大作為,基本上是安守本分,侍奉舅姑。忽必烈去世后,才是她在政治上的高光時刻。
世祖之前,蒙古汗位繼承缺乏固定的制度。建元后,為規避爭執,忽必烈吸收漢法,預立儲君。至元十年(1273),冊立真金為太子。但不幸的是真金先忽必烈而去,此后世祖并沒有明確立儲。至元三十一年(1294),世祖忽必烈駕崩,其時忽必烈四位嫡子朵兒只、真金、忙哥剌、那木罕均已謝世,真金次子答剌麻八剌業也已故去,皇位爭奪在真金長子甘麻剌①及三子鐵穆耳之間展開。
鐵穆耳手握皇太子寶,撫軍漠北,在競爭中略占上風。甘麻剌統領太祖四大斡耳朵,鎮守蒙古本土,實力也不容小覷。《史集》載:“在鐵穆耳合罕與他長幾歲的(兄長)甘麻刺之間在帝位繼承仁發生爭執,極為聰明能干的闊闊真哈敦對他們說道:‘薛禪合罕(忽必烈)曾經吩咐,讓那精通成吉思汗的必里克的人登位,現在就讓你們每人來講他的必里克,讓在場的達官人們著,誰更為精通必里克。’因為鐵穆耳合罕極有口才,是一個(好的)講述者,所以他以美妙的聲音很好講述了必里克,而甘麻刺,則由于稍患口吃和沒有完善地掌握詞令,無力與他爭辯。全體一致宣稱:鐵穆耳合罕精通必里克,他漂亮地講述了(必里克),他應取得皇冠和寶座。”[5]據此,一些文章認為太后在成宗爭位的過程中起到了無可替代的作用,對此,業內意見并不統一,如前所述。
事實上,鐵穆耳得位繼統是多方面原因共同促成的。他在軍事上的表現優于其兄,也得到了更多大臣的支持。其中,玉昔帖木兒和平宋功臣伯顏二人功不可沒。玉昔帖木兒乃功臣博爾術后人,至元二十四年(1287),因平定乃顏之叛有功,進封太傅。至元三十年(1293),皇孫鐵穆耳接替伯顏統帥職務,負責對海都的作戰,玉昔帖木兒以知樞密院事追隨。由此觀之,他對鐵穆耳勢必更加親近和認同。伯顏乃蒙古八鄰部人,長于西域。至元初,旭烈兀遣入奏事,世祖見其體貌偉案,儀表不凡,曰:“非諸侯王臣也,其留事朕。”[4,p3099]伯顏處事深沉有大略,被同僚們稱贊為“真宰輔也”[4,p3099],很快成為忽必烈左膀右臂。至元三十年(1293),伯顏奉命南歸,是時“成宗以皇孫奉詔撫軍北邊,舉酒以餞曰:‘公去,將何以教我?’伯顏舉所酌酒曰:‘可慎者,惟此與女色耳。軍中固當嚴紀律,而恩德不可偏廢。冬夏營駐,循舊為便。’成宗悉從之。”[4,p3115]可見,此時成宗對伯顏頗為敬重,在后來的皇位斗爭中伯顏也倒向了他。忽必烈病危之際,曾與伯顏、玉昔帖木兒(《元史》寫作月魯那顏,乃其受賜之名,意為能官)、不忽木商議宗社大計,而丞相完澤不得與,完澤將此事稟告太后。太后旋即召見三人問訊,月魯那顏(玉昔帖木兒)曰:“臣受顧命,太后但觀臣等為之。臣若誤國,即日伏誅,宗社大事,非宮中所當預知也。”[4,p3171]至元三十一年(1294)春正月,世祖駕崩。四月在上都舉行忽里臺大會,商討皇位繼承問題。玉昔帖木兒和伯顏相互配合,軟硬兼施,最終幫助成宗登基稱帝。玉昔帖木兒勸說晉王甘麻剌曰:“宮車遠駕已踰三月,神器不可久虛,宗祧不可乏主。疇昔儲闈符璽既有所歸,王為宗盟之長,奚俟而弗言。”[6]意即他應該主動退出皇位爭奪,伯顏更是辭色俱厲地主張立成宗。《元史·伯顏傳》載:“成宗即位于上都之大安閣,親王有違言,伯顏握劍立殿陛,陳祖宗寶訓,宣揚顧命,述所以立成宗之意,辭色俱厲,諸王股栗,趨殿下拜。”[4,p3115]從中可知,成宗即位與伯顏、玉昔帖木兒的推戴分不開。
闊闊真屬意自己的幼子,并為其繼統極力活動,這是不爭的事實,但僅憑很好地誦讀必里克就獲取皇位,斷無可能。世祖之后,忽里臺大會已成擺設,強大的軍事實力是獲取皇位的保障。伯顏“深略善斷,將二十萬眾伐宋,若將一人,諸帥仰之若神明”[4,p3116],他手握重兵,又擁有強大震懾力,這樣一位重量級人物的擁護才是成功的關鍵。在商定皇位繼承人的過程中,闊闊真未得參與,忽必烈將自己的意思傳達給了伯顏等人。當時身為真金遺孀的她要想幫助成宗只能借助伯顏等權臣的力量,因此伯顏等人的作用應在她之上。
至元三十一年(1294),闊闊真將“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的玉璽手授鐵穆耳,自己則被尊為皇太后,其政治生涯的黃金時期自此開始。闊闊真是一個在政治上頗有作為的女性,她參與人事的任命、政事的決策、厚待有功之臣及其子女、關心皇孫的教育,很好地起到了輔弼君王的作用。
作為一個優秀的政治人物,自身素質非常重要,在這方面闊闊真堪稱典范。她不貪圖財富,“后院官有受獻浙西田七百頃,籍于位下,太后曰:‘我寡居婦人,衣食自有余,況江南率土,皆國家所有,我曷敢私之。’即命中書省盡易院官之受獻者”[4,p2899]。《元史·張孔孫傳》載:“有獻故河堤三百余里于太后者,即上章,謂宜悉還細民,從之。”[4,p4068]從此兩條記載不難看出,闊闊真頗能節制自己的欲望,并不竭力追求個人的享受。同時她也是一個頗為節儉的人,其所居隆福宮為舊太子府。闊闊真身居高位,但對自己的家人管制頗為嚴格,“后之弟欲因后求官,后語之曰:‘若欲求官耶?汝自為之,勿以累我也’”[4,p4068]。貴為太后卻拒絕為自己的家人求官做疏通,這在歷史上也是鳳毛麟角。對自身和親屬的嚴格要求是闊闊真太后能夠參政預政,卻少有負面記載的保障。
在廷臣任用上,闊闊真太后能積極提出自己的意見以方便成宗的抉擇。元貞元年(1295),“執政奏(不忽木)為陜西行省平章政事,太后謂帝曰:‘不忽木朝廷正人,先皇帝所付托,豈可出之于外耶!’帝復留之”[4,p3172]。同年五月,“以伯顏之子買的為僉書樞密院事。太后言其父盡心王室,欲令代其父官,帝以其年尚小,故有是命”[4,p394]。兩次人事任免上,闊闊真都給出了自己的建議,最后由成宗皇帝做出抉擇。這恰能說明她所起的是參贊政務的作用,沒有越界行使自己的權力,這與答己太后頻繁下內旨干預官員的任命有著性質上的區別。在處理一些棘手的政治問題的時候,闊闊真太后也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如在處理阿難答及其軍隊阪依伊斯蘭教一事,在阿難答擁有眾兵和大量支持者的情況下,闊闊真建議尊重他們的宗教自由并加以安撫,成宗才改變初衷,放棄壓服之法,這樣才避免了一場尖銳矛盾的爆發[1]。此事的處理充分展現出她的冷靜與對時局態勢的把握。
對于一些大臣,她常給以勉勵和適當的賞賜,調動眾臣效命皇室的積極性。至元三十一年(1294),“世祖升遐,成宗嗣位,分院上都,制誥多公(王構)次定,徽仁裕圣皇太后知之,特賜楮幣七千五百,復命撰世祖祔廟謚,冊攝司徒以導禮”[7]。對于一些勞苦功高的人給以必要的賞賜是極其重要的,一方面讓他們自身得到安慰,另一方面可以號召其他人更好地為自己效力。“元貞元年(1295),復授(陳元凱)龍興路總管,龍興,徽仁裕圣皇太后分地,陛辭太后,諭旨:‘汝舊臣,宜善撫治,賜錦衣以寵其行。’”[8,p5]朝臣外出任官能得到太后的勉勵和賞賜,既是對自己的肯定,也能很好地提高為官的積極性。對于亡故的老臣給以追贈,對其遺孀、子女則給予適當安排。至元二十七年(1290),“公(高觿,中奉大夫河南等路宣慰使,為真金太子所賞識)薨時,葛夫人方盛年,師顏幼,隆福太后追念公之昔事裕皇也,驛召母子以至,葛夫人習于詩禮,通古今,常以經義為女師宮中。太后命師顏學于國子,召其師而告之曰:師顏,故宮子,善教之以待用,賜衣酒而囑勉之”[9,p80]。元貞二年(1296),“裕圣太后以(姚樞)嘗侍講裕宗言之成宗,贈謚榮祿大夫少師文獻公”[10,p43]。闊闊真太后厚待大臣的做法俘獲了人心,穩定了統治集團。元朝名臣張九思曾說:“人臣有汗馬之勞,伐越之積,既老而衰得謝而樂,其余年,禮固有之,我受裕皇、皇太后知遇,致身若此,報稱之私,惟日不足,鞠躬盡瘁,死而后已。”[9,p53-54]在封建社會皇帝居九五之尊,所有大臣都不過是他的家奴,但是闊闊真太后卻能適當地給以獎勵和籠絡,調動他們的干勁,這也充分證明了她駕馭臣下的能力。
對于帝王家族來說,繼承人的培養至關重要,闊闊真太后也非常重視,史載她先后延聘董文用和李孟為皇孫的老師。文用“每講說經旨,必傅以國朝故實,丁寧譬喻,反復開悟,故皇孫亦特加崇禮焉”[9,p24]。李孟則是武宗、仁宗奪取帝位的重要謀士,兩位師傅都對武宗、仁宗帝產生了重要影響。
當然,受元代崇佛氛圍的影響,闊闊真太后對佛教也很是信奉。曾建寺五臺山,并擬往親祝,此事影響頗大,引起了不小的反對聲。元貞元年(1295),“為皇太后建佛寺于五臺山,以前工部尚書涅只為將作院使,領工部事。燕南河北道肅政濂訪使宋德柔為工部尚書,董其役;以大都、保定、真定、平陽、太原、大同、河間、大名、順德、廣平十路,應其所需”[4,p392-393]。可見,此工程頗為浩大,花費甚巨。元貞二年(1296),皇太后將臨幸五臺山,監察御史李元禮上封事止之,提出五條反對意見,其中一條指出:“夫財不天降,皆出于民,今日支持調度,方之曩時百倍,而又勞民傷財,以奉土木,四也。”[4,p4102]也指出大建佛寺,確為勞民傷財之事。太后近侍王忱也反對其親往五臺山。其墓志銘載:“太后親幸五臺,大建佛宇,為民祈福,上敕中書遣官護作,工部司程陸信者驅民數千人,入山伐木,山險多虎豹,民被傷,死者百余人,公(王忱)曰:‘民未獲福,已先受害,殆非國家建寺之始意也。’入言太后,太后命稍損其役,仍賜死者家鈔人若干。”[11]雖然太后就此事做出過辯解,說建寺非她本意,“我非喜建此寺,蓋以先皇帝在時,嘗許為之,非汝(完澤)所知也。”[4,p4103]但是建寺五臺山已成事實,勞民傷財也是事實,對于這個問題要客觀看待。除了建寺五臺山外,闊闊真太后還降旨將瑞州路北干明寺充于自己位下,給予優厚待遇[8,p139],將報恩寺指定為魏王阿木哥的集禧所[10,p104],可見其對佛教事業還是比較重視,并給以大力支持。
由此可見,闊闊真幫助成宗奪取帝位,榮膺太后桂冠后,對于一些國家政務能給出自己的意見,對有功之臣及其家屬予以撫慰善待,并未有越界行使權力的記載,很好地承擔起了一個皇太后的職責。雖然她也崇信佛教,并建寺興佛,這主要受皇室崇佛氛圍的影響,并不能以此抹殺她的成功和對元朝歷史的貢獻。
[注釋]
① 《元史·顯宗傳》載甘麻剌為闊闊真太后所生,《元史》卷116《后妃二·闊闊真傳》中只記載順宗和成宗為太后所生。即使甘麻剌為太后所生,由于他自幼生活在忽必烈和察必皇后身邊,所以在皇位繼承人的選擇上闊闊真太后傾向于幼子鐵穆耳,這是不爭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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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郭 靜)
K?k?chin and the Politics during Cheng Zong’s Reign
GE Hao-fu
(Lanzhou University,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Lanzhou 730000, China)
Abstract:It is common that Harem participated in politics in China’s history, and the Yuan Dynasty is no exception. K?k?chin was a politics and pre-politics Mongolian woman. She helped her son to the throne and assisted him in government affairs, which had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the politics during Cheng Zong’s reign.
Key Words:K?k?chin; fight for throne; Cheng Zong Emperor; participation in politics
中圖分類號:K24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15(2016)03-0089-03
DOI:10.3969/j.issn.1009-9115.2016.03.023
收稿日期:2015-10-11
作者簡介:葛昊福(1990-),男,山東濰坊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蒙元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