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瑩瑩(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成都 610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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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戀戀書中人》的分層與跨層分析
石瑩瑩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成都610064)
[摘要]由美國著名導演喬納森·戴頓執(zhí)導的《戀戀書中人》講述的是一位作家愛上自己書中女主角的愛情故事。從敘述學的角度出發(fā),《戀戀書中人》可以分為明顯不同的敘述層次,并且存在著較為錯綜復雜的跨層現象。本文從分層和跨層的電影技巧入手,深刻分析電影的敘述形式如何影響其敘述內容,探討不同層次之間的轉換,從而深入愛情的內涵。
[關鍵詞]《戀戀書中人》;分層;跨層;回旋跨層
《戀戀書中人》是由美國著名導演喬納森·戴頓所執(zhí)導的一部影片,講述的是一位作家愛上自己書中女主角的故事。主人公凱文是一名天才作家,曾在高中時憑借其處女作成為全國著名的作家,可是到他創(chuàng)作第二部作品的時候卻遇到了瓶頸,一直寫不出好的作品。同時,他的生活也不盡如人意,從初戀女友走后,他一直孤身一人,不愿與人交流,甚至有點封閉自我,還要經常去看心理醫(yī)生。于是凱文在夢中虛構了一個自己的理想女友露比,開始晚上做夢白天寫作。直到有一天,凱文醒來發(fā)現夢中的露比真的出現在現實生活中,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自己可以通過書寫“虛構的露比”來改變現實生活中的露比。愛情降臨,兩個人完全沉入其中,但當激情退卻,矛盾不斷凸顯,凱文不斷“改變”露比來適應自己,最后,露比知道了真相,離開了凱文。凱文后悔莫及,寫下了這本書。
故事人物簡單,情節(jié)也不是很復雜,但是整個影片的敘述線索卻非常凌亂,內容一層包著一層,讓人把握不透。然而正是憑借分層與跨層的電影技巧,這部影片才能很好地描述從夢境到現實,從現實到虛構的愛情故事,獲得巨大的成功。本文從分層和跨層的電影技巧入手,深刻分析影片的敘述內涵,從而深入愛情的領域,探討愛情該如何去愛。
分層,顧名思義,就是劃分了不同的層次。一部敘述作品可能會有不同的敘述者,這些敘述者可以是平行的,就像《十日談》中十個年輕男女輪流講故事打發(fā)時間,有十個不同的敘述者;《喧嘩與騷動》中分別以班吉、昆丁、杰生、迪爾西的視角進行敘述,有四個不同的敘述者。同時,這些敘述者也可以是不平行的,例如《紅樓夢》中超敘述者“作者自云”,超敘述者空空道人、石頭、“曹雪芹”,主敘述者賈雨村、甄士隱等;《本杰明·巴頓奇事》中的主敘述者黛西,次敘述者本杰明等。這種不同的敘述者、不同的敘述層次就是敘述分層。
趙毅衡先生曾提出關于敘述分層的簡單定義,即“上一敘述層次的人物是為下一個層次提供敘述者或敘述框架。也就是說,上一敘述層次的某個人物成為下一敘述層次的敘述者,或是高敘述層次的某個情節(jié),成為產生低敘述層次的敘述行為,為低層次敘事設置一個敘述框架。”根據這一定義,我們就很容易地發(fā)現敘述層次往往是依據敘述者的改變而確定的,因敘述者的不同而分層,不同的敘述層次之間是相互聯結、密不可分的。
多個敘述分層的現象同樣出現在電影《戀戀書中人》中。第一個層次是電影的結尾,凱文把和露比的整個經歷寫成了一本書,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同時把這本書當做是心理醫(yī)生布置的作業(yè)。在領著史考特(一只小狗)散步的過程中,凱文再一次遇到了露比,故事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這一敘述層次其實已經在“戀戀書中人”之后了,屬于更高的敘述層次。第二個層次是電影的主體,也就是凱文“戀戀書中人”的過程。這一部分的內容在情節(jié)上和上一層次并無明顯的分裂,但是層次的內涵已經發(fā)生了改變,“戀戀書中人”只能是這一部分的經歷。第三層次就是電影開頭時主人公凱文的夢,夢中對于露比的描寫。這一部分本是主人公“小說”中的情節(jié),和凱文的“現實”是隔離的。敘述者內涵的轉變,情節(jié)的分離,使得這部影片有三個不同的敘述層次。
不同的敘述層次之間的高低等級是不一樣的,“高敘述層次的任務是向低敘述層次提供敘述者”。如果我們確定一個層次為主敘述,那么,向這個主敘述層次提供敘述框架的,可稱為是超敘述層次,由主敘述提供敘述者的就是次敘述層次。一般來說,高一層次給低一層次提供的人格——敘述者有三種:第一種是上一層次的人物開始講故事,但人物本身沒有介入故事中,他是隱身的敘述者;第二種是上一層次的人物講述他自己“經歷”的事情,他也就是下一層次敘述中的顯身敘述者;第三種是上一層次的敘述者兼人物成為下一層次的敘述者。
據此,我們可以分析《戀戀書中人》的層次關系。首先,凱文寫作,創(chuàng)作屬于自己的女主角——露比,并愛上了她,他們兩個的愛情經歷是這部電影的主要敘述內容,這個層次可以看作是影片的主敘述。其次是凱文的夢,是夢境和現實的分離。露比是凱文的夢中人,是凱文虛構出來的人物,夢中他們通過史考特認識,露比給史考特畫肖像,他們談天說地。這是由凱文所衍生出來的敘述,可以看成是次敘述。而電影的最后就是凱文根據自己的這部分經歷完成的“書”——就是影片的主敘述部分,是凱文的“書”提供了主敘述的內容,所以這就是整個電影的超敘述層面。作為影片的超敘述,屬于之上分類的第二種,是凱文在主敘述中講述自己“經歷”的事情。在這講述中,他是顯身的敘述者,為觀眾展現了內心的活動。
夢中的露比美麗可愛,才華橫溢,喜歡凱文的小狗,并為它畫了肖像,這些足以讓凱文動心,深深地吸引了凱文,是凱文的繆斯女神。凱文夢中和露比約會,醒來就把這些寫成“小說”,某天當凱文再次醒來,發(fā)現心中的女神住進了自己的公寓,他不斷地告訴自己“露比是虛構的”,可當這種自信遇上路人及哥哥的確認——露比確實真實存在之后,露比跨層了,從夢境,從凱文的“小說”跨進了凱文的生活中。他們發(fā)生了一系列的故事,直至露比知道了真相——自己受凱文的控制,他們的矛盾沖突達到最大化,最后凱文讓露比獲得自由,露比離開了凱文,凱文把這段經歷寫成了《戀戀書中人》,電影實現了進一步的跨層。露比的出現,露比的離開,都成為跨層的界點,同時也是電影的轉折點。
按照趙毅衡先生的論述,“不同層次的人物進入另一層次,從而使兩個層次的敘述情節(jié)交織”,就是所謂的跨層。“跨層是對敘述世界邊界的破壞,而一旦邊界破壞,敘述世界的語意場就失去獨立性,它的控制與被控制痕跡就暴露了出來。”跨層的手法在電影《戀戀書中人》中非常明顯,既有次敘述人物入侵到主敘述中,也有超敘述人物入侵到主敘述中,同時在影片的結尾還存在著自生性和回旋跨層的現象。
1.次敘述人物入侵到主敘述層次。由于凱文的“精神錯亂”,夢中人一而再地侵入到“現實”中,最后終于活生生地站在了凱文的面前。在影片中,這種跨層的痕跡主要有三處:一是露比的鞋子、內衣、洗漱用品等無緣無故地出現在了凱文的家中,被家人發(fā)現,次敘述人物的物品入侵到主敘述層次。二是露比不斷地和“現實”的凱文交流。他們晚上一起吃漢堡、聊天、游泳等,次敘述人物的精神氣質入侵到主敘述層次。三是露比直接出現,進入凱文的生活。露比穿著凱文的襯衣出現在凱文面前,凱文卻難以置信,告訴自己“她是我想象出來的”,不斷地通過朋友和路人,以及最親近的哥哥來確認,最后終于知道露比是確確實實的存在。次敘述人物完美地進入了主敘述層次。
2.超敘述人物入侵到主敘述層次。看完整個影片,我們才得知這個電影的主敘述其實是凱文所寫的小說——《戀戀書中人》,是凱文根據自己的“經歷”所寫的故事,因此,凱文的超敘述意識一直在控制著主敘述中的人物。在電影中,最明顯的就是凱文五度改變露比。第一次是露比出現的時候,凱文向哈利證明露比是自己創(chuàng)作出來的,他們讓露比講法語,相信露比是受凱文控制的;之后,凱文說再也不會繼續(xù)寫這個故事了,可是當露比發(fā)現凱文的控制欲很強,想離開一段時間的時候,凱文非常難受,夜不能寐,他就拿出了書稿,第二次改變露比,讓露比變得很凄慘,非常依賴凱文,吃飯得握著手,接電話也牽著衣角,過馬路一不小心放開她的手,露比就非常恐慌、難過;為了不讓露比一直這樣難過,凱文再一次改變露比,“露比快樂無比”,整個人簡直就是一個小孩子,往往自己一個人在傻笑,后來凱文明白了,“我想讓她開心,而不是強迫她開心”;于是凱文再一次拿出手稿,讓露比恢復了原貌,變成了“真正的”露比;然而在之后的生活中,露比很不快樂,因為凱文一直想控制她,什么也不讓她做,所以露比想徹底地離開,凱文為了阻止她,讓她知道了真相,最后一次拿出手稿,證明自己就是可以控制她。凱文讓她彈手指,脫衣唱歌,學狗走路,在墻壁上翻滾說愛他,說永遠不會離開他等等,最后凱文終于明白了,一個人永遠不能控制別人,所以他選擇讓露比忘記一切,成為自由的自我。這種超敘述所做出的改變,是主敘述中兩個人愛情故事的高潮,同時也是超敘述為維護主敘述層次所做出的努力和嘗試。
敘述分層就是上一敘述層次設置一個敘述行為,成為下一敘述的框架,這兩個敘述層次的人物或情節(jié)盡管可以越界跨層,但層次之間的界限還是很清楚。存在一種情況,如果下一敘述卷入上一敘述如何設立下一敘述的行為,就發(fā)生了怪圈敘述,這就是回旋跨層。電影《戀戀書中人》之中存在著回旋跨層的痕跡,但是比較模糊,同時它也具有“自生小說”的自生性,因此,筆者認為它的自生性和回旋結構相互交織。
首先是它的自生性,這里借用了“自生小說”的含義。這種小說往往是主人公經歷了各種酸甜苦辣,恍然大悟之后,最后決定把自己的這些經歷寫出來。電影中的主敘述就是凱文的某種“經歷”,超敘述部分就是凱文將這種“經歷”寫了下來并出版成書,它具有自生小說的自生性特點。從這點上看,我們可以認為它是“自生電影”。
而所謂的回旋結構,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就是回旋跨層,就是在某一文本中,“下一層敘述不僅被生成,而且回到自身生成的原點,再次生成自身。”電影《戀戀書中人》就存在著某種回旋循環(huán)的痕跡。一是在主敘述層次中,露比不斷地被凱文所改變,按照凱文的要求去改變,尤其是在最后,凱文當著露比的面來改變露比,讓露比說愛他,永遠不會離開他,并且只要凱文寫在紙上的都實現了,最后已經接近瘋狂狀態(tài)的凱文看到露比倒下,終于醒悟,明白了被控制的愛情永遠不會幸福,他選擇放手,讓露比忘記了一切,這也就是他寫的“小說”的結局,情節(jié)和“寫作”同時進行,回旋跨層不斷上演。二是從整個電影的角度去看,在電影剛開始的時候,露比出現在凱文的夢中,仿佛一直在尋找凱文,之后的另一個夢境中,凱文看書的時候遇到了露比,露比非常喜歡凱文的狗,并為它畫了肖像,兩個人留在陽光下聊著天,凱文深深地被露比吸引。電影的結尾,現實中的凱文又一次帶著史考特散步,經歷了這一切的凱文再次遇上了已經忘了這一切的露比,在陽光下,已經剪成短發(fā)的露比讀著凱文的書,還是深深地吸引著凱文,露比照樣很喜歡凱文的小狗,兩個人聊著天,“我們能重新來過嗎?”“可以”盡管是因為他們剛開始打招呼的時候有些不愉快,要重新介紹自己,但一語雙關,未嘗不是說他們的愛情要重新開始。所以從這一層面來說,這可以看成是一種回旋跨層的形式。
盡管這部影片自生性和回旋跨層的痕跡比較模糊,并且很難確定,但存在的這些“蛛絲馬跡”就為電影增添了深刻的內涵。愛情不是爭奪支配權的問題,而是平等,控制或者被控制都是不平等的,一方不可能永遠占有或控制另一方,這樣的愛情不會幸福。只有自由、自在的雙方,才會有愛的權利。
從敘述學的功用來說,分層是為了文本的需要,帶給接受者不同的體驗,同時也是為下一層敘述者提供一個實體,使其成為一個“可視可感”的實體。跨層則是打破敘述常規(guī),從一層次侵入另一層次,帶來滑稽、可笑感受的同時,表現不易察覺的內涵。總體看來,復雜的敘述分層與不斷的跨層敘述,不僅是《戀戀書中人》獨特的電影形式,更是表現深刻思想的必要途徑。
從理想到現實的距離——一步之遙。當一個作家開始創(chuàng)作一個角色的時候,往往從某種特定的想法出發(fā),去勾勒人物、情節(jié)……也就是可以隨心所欲地描寫自己內心的“繆斯女神”。當心目中完美的人兒走出來,進入現實的生活中,會發(fā)生什么樣的故事?理想和現實之間是否存在距離?這部影片關注的不僅僅是“夢想成真”的故事,還加入了對于愛的思考。凱文就是一個典型的“白日夢”作家,幻想著自己的繆斯女神。夢中的露比漂亮、聰明,樂于和凱文交流,一開始就問“你在嗎?我一直在尋找你。”這正是凱文所向往的。直至露比真的出現在客廳里,兩個人開始了現實的接觸,凱文對露比著迷,也漸漸地發(fā)現了露比不適合自己的地方,他幾度更改,卻無法回到最初夢中的初識,以致沖突大爆發(fā),理想和現實無可避免地分道揚鑣。
這部影片利用想象和幻想的手法,生發(fā)出亦真亦幻的效果。露比是凱文的想象物,影片中不止一次地提到“她是我虛構出來的”“她是我想象出來的”“我寫作就是為了跟她在一起”,以致凱文到達了癲狂的狀態(tài)。最后凱文坦白:“這是關于我偉大愛情的真實而又不可能發(fā)生的故事,因為希望她不會念到這本書也不會責怪我,我略去了很多太過明顯的細節(jié)……也許有人看了這本書會說這是魔法,但相愛本身就是魔法,寫作也是,《麥田里的守望者》里說‘小說那少有的奇跡又發(fā)生了,一個活生生的人被創(chuàng)造出來用的是墨水、紙和想象力。’我不是塞林格,但我的確見證了一個少有的奇跡。”露比的突然出現、突然失蹤,讓人不禁懷疑這只是凱文的一場白日夢,夢醉,夢醒,真正達到了“假亦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效果。
控制與被控制——男女不平等。影片以幽默滑稽的情節(jié)講述了嚴肅的問題——男女差異。《戀戀書中人》中凱文對于愛情的絕對控制權,露比只是他的附屬品,一切受到他的支配,失去所有的自主權,尤其是最后違背自己的意愿說著愛他,不離開他,男權意識非常突出。凱文曾經五次改變露比,露比會講法語;露比想離開一段時間,他把她留在身邊;露比非常凄慘,他讓其變得快樂無比;露比失去心智,整天傻樂,他讓其做回了自己;露比想走,凱文阻止,乃至最后露比知道真相,也是凱文賦予的自由,“露比一離家以后,就從過去解脫了,她不再是凱文的造物,她自由了。”愛情的開始由凱文主導,愛情的結束由凱文決定,兩個人的地位是不平等的,露比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這樣帶有男權意識的愛情只能是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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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 0046(2016)1- 0178-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