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丙奇
新學年開始,大學迎來700萬“新人”,如何開始有意義的大學生活,各大學的校長、院長,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在開學典禮上給學生們寄語,今年也不例外。據媒體報道,在中國科學院大學2015級新生開學典禮上,中國科學院院長、中國科學院大學名譽校長白春禮在致辭中勸勉新生“傾聽內心、沉淀自我”。他說,“在這個追求速度的時代,希望你們能夠放慢腳步,選準方向,打好基礎,不要急于發表多少文章,不要過早地擔憂就業前景”。而在中山大學博雅學院的開學典禮上,該院院長甘陽則在講話時痛批現今不少大學“變味”的現象,“現在很多大學都變成了就業培訓地,忘掉大學是知識的殿堂”。認為大學都在追求沒有靈魂的東西。他還呼吁學生“要有點理想主義”。
對于校長、院長們的話,大學新生們聽得很糊涂——高考報志愿時,老師告訴我們要關注就業前景,進名校就是希望今后找到一份好工作,可一進學校,學校反而告訴我們不要關注就業,這是怎么了?這大學究竟該怎么讀?大學的“功利”與“非功利”
其實,中科院大學校長和中大博雅學院院長的話,用在他們所在的大學并無問題,但若推而廣之到所有大學就有問題,因為每間大學的辦學定位均不同。據2014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我國高等教育在校生規模達到3559萬人,高等教育毛入學率達到37.5%,按照國際對高等教育大眾化的定義,我國已在2002年進入高等教育大眾化(高等教育毛入學率達到15%——筆者注)。高等教育進入大眾化階段,尤其需要高校有清晰定位,這樣才能培養滿足社會需要的不同人才。但遺憾的是,我國高等教育進入大眾化階段的方式不正確,結果導致各大學千校一面。
我國是通過擴大原來精英教育學校的規模,來實現高等教育大眾化的,這和發達國家通過發展社區教育、職業教育來擴大高等教育規模有著根本不同。這種大眾化的方式,在迅速稀釋優質高等教育資源的同時,也擠占了社區教育、職業教育的空間。目前,雖然我國高等教育毛入學率已達到37.5%,可社會的高考焦慮仍在,原因在于社會只關注最好的一本院校、985高校、211院校,而對其他院校并不待見。另一方面,各校的辦學定位也讓人看不懂——像北大這樣的學校,學校領導曾對社會宣布,要培養高級藍領,而一批職業院校,則宣稱要推進精英教育,結果是所有大學都趨向以就業為導向辦學,教育部門也用每年畢業生的初次就業率來考核大學的辦學質量。在社會關注大學生就業難的語境下,就業成為選擇大學的最重要因素。
其實,即使在大眾教育階段,也仍應有部分高校進行精英教育,這些高校不應以就業為導向,而應重視學生基礎能力與素質的培養;與之對應,其他大部分高校則應進行職業教育,以就業為導向培養學生的就業技能。學生在選擇精英教育學校時,就不應首要關注就業,而要關注這所學校給學生怎樣的通識教育,進入這些大學后,自然按照對通識教育的理解來規劃大學生活;選擇職業教育學校,則應重點關注就業,看這所大學能給學生怎樣的就業技能,一畢業就勝任崗位要求。
當然,這并不是說,通識教育學校就無就業技能培養的內容,職業教育學校就無通識教育課程。大學需很好地處理“功利”與“非功利”的關系——通常來說,大學既有功利的價值也有非功利的價值,功利的價值,主要是培養學生的就業技能,提高大學生的就業競爭力;非功利的價值,則是提高學生的自我認知能力,讓大學生個體更完善。雖然非功利的價值,最終對功利的價值也有作用,但總體來說,很多學生更看重功利的價值,而忽視非功利的價值。在大學里,具體表現在,熱衷“有用”課程,冷淡“無用”課程,關注就業類社團活動,過往的文學沙龍詩歌社戲劇社變得冷清,更有的學生,整-I"-~學習變為“證書化”學習,希望用考來的證書堆出燦爛的未來。
2015年5月,媒體曾報道,普通本科院校一名大學畢業生在4年學習中獲得65個證書,可在求職時,投出的50余份簡歷卻沒收到一回面試通知。不排除用人單位對這名大學生確有學歷歧視,可65個證書都沒有打動用人單位,也值得一些正在進行“證書化”學習的學生警醒。證書是證書,能力是能力。證書過多有時反而令用人單位反感,用人單位會不禁懷疑學生的大學學習質量,更不說用人單位無法從這些證書中看出學生的能力和素質。不僅如此,還會讓人覺得某些機構有濫發證書之嫌。
與證書類似,有不少學生在大學期間追逐社會實踐經歷。有的學生列出的社會實踐經歷竟有二三十次之多,在用人單位眼里,這不是說明經歷豐富,而是說明學生浮躁、不踏實。因此,大學生應思考的是如何打造自身的核心競爭力,如何設定明確目標,再根據目標制定提高能力和素質的方案,進而達成。這樣的大學畢業生才會受用人單位青睞。
何謂高考“后遺癥”
有些學生,在高考后即患上“后遺癥”,癥狀如下:
其一,自覺已功成名就,開始享受人生。我國基礎教育階段,老師常用“考上大學就好了”來激勵學生奮戰高考,讓學生誤以為高考后的大學生活輕松得不得了。統計顯示,大學一年級是退學高發期,主要原因是學習達不到學校要求,多科掛科。
其二,對學校和專業不滿,覺得混張文憑即可。
其三,沒有老師家長管教,過自由生活。我國大多數學生是一路被規劃、被管理而成長起來的,往往缺乏自主學習、自主規劃和自主管理的能力,一旦離開被管理的環境,就容易失控。如我國大學生網癮現象十分嚴重,被退學的學生十有八九與沉迷網絡玩游戲有關。再如大學生在課堂上使用智能手機也成一大問題。
高考“后遺癥”還體現在當下“瘋狂”的考研中。報道顯示,我國2015年的考研報名人數雖有所減少,但也超過160萬。考研之所以這么熱,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有的學生認為高考失利,進不了理想院校,繼而想通過考研來改變“出身”。目前,二、三本院校畢業生是考研的主力軍,當中部分院校更以考研為辦學目標,在新生剛入學時就動員他們努力考研。這讓考研成為學生們的“新高考”,讓本科成為了“高四”。考上名校固然可實現轉變身份的夢想,但落榜的學生則易面臨艱難就業的困境,因為他們大學的學習內容已被邊緣化,盲目考研無法提升自身的實際能力。當然,在批判學生的錯誤認知的同時,必須認識到問題的根本原因在于我國社會存在的用人學歷歧視。當社會以學歷“出身”作為用人準則時,我們又怎么能對學生們提出什么提高綜合素質的要求呢?
大學生會否成為創業“生力軍”
為鼓勵大學生創業,國家教育部門出臺政策,允許大學生休學創業,各地政府也為大學生創業提供優惠措施。在政策的激勵下,我國大學生的創業比例有所提升,但值得注意的是,第三方調查機構麥可思研究院撰寫的《2015年中國大學生就業報告》顯示,2011屆大學畢業生創業人群中,三年后仍在堅持的比例為47.5%,意味著超過一半創業者沒有熬過三年。基于此,筆者要提醒,鼓勵大學生創業必須理性——雖然創業失敗并不意味著毫無收獲,但貿然選擇創業而導致失敗,還是會給未來的職場和事業發展帶來負面影響,也會澆滅其他大學生的創業想法。千生一面,更遑論就業競爭能力。當學生連找一份合適的工作都難時,希望他們自主創業來解決就業問題,還給其他畢業生創造就業崗位,不過是異想天開。麥可思研究院的調查一定程度折射出大學生創業的艱難,除了資金、人脈關系、不平等環境等,筆者認為不能排除學生自身能力的因素。
美國大學畢業生有20%選擇創業,且創業成功率較高。不容否認,我國的政策激勵會使越來越多的學生拋棄傳統就業選擇而投身創業,但要創業成功,還必須從根本上對大學辦學和教育進行改革。首先,必須給學校充分的辦學自主權,讓其結合辦學定位,自主開設學科、專業及課程,培養具有本校特色的學生。其次,在辦學過程中,大學應把選擇權交給學生,允許學生自主選擇課程、師資甚至學習時間,如果學生有選擇權,就不存在休學創業的說法,學生可在求學過程中,選擇先花一段時間去體驗社會,感受創業。再次,對大學生創業的評價應更加公允,不能因他們選擇在高新技術領域創業就贊揚,而在傳統行業創業就冷嘲熱諷,任何行業領域都需要創業者,才稱得上“大眾創業”。
與政府給大學生創業出臺優惠政策相比,給學校自主辦學空間,培養有個性和創新意識的學生,讓他們自主、多元地選擇成才路更為重要。這就要求政府放權,減少對學校辦學、人才培養的干預,才能給大學生創業打造良好的土壤,這樣,大學生創業的春天就不愁喚不出。總的來說,今天“大學生如何讀大學”這個問題,不僅是向大學生提出的,也是向政府和高校提出的,因為大學生如何讀大學,與我們提供的讀書環境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