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花開

◆劉天航

(山東省泰安英雄山中學)

大唐花開

◆劉天航

(山東省泰安英雄山中學)

“破突厥還，上皇親彈琵琶，太宗皇帝起舞，中外咸稱盛事……是年七月，上皇崩。”

我就是李淵，那個曾經叱咤風云的帝國皇帝。然而，我現在只能覓一空曠的角落，仔細地咀嚼往事。現在，我不過是一個退居幕后的太上皇，因此，我不愿意自稱朕。

世民又一次回來了，帶著無上的榮光。他的確做到了，做到了以前百余年無人敢想之事——攻滅突厥。自是役之后，北方再無邊患，夙敵已消——世民就是如此，他永遠都是我最優秀的兒子。

我強撐著病體，拂開琵琶上的灰塵。世民像個孩子一樣，跳起疾風般的胡旋舞。他們依然在歡慶凱旋，而我，默默找一個地方，往事潤濕了雙眼……

世民出生的時候，家里人丁稀少，建成遠在長安被扣作人質，府中冷冷清清，家里的男人只有我和世民。對于這天賜的寧馨兒，我寵愛有加。我請來江南的鴻儒，塞北的名將，把他由一塊凡鐵礪成一把稀世名劍。我親自操持他的婚事，使他成為聲名赫赫的長孫家的新婿……后來元吉、平陽出生了，可是我依然寵著他——而現在，皇宮再次陷入冷冷清清，家里的男人又只有我和世民，他高坐在大明宮上稱孤道寡，我則在九成宮內枯坐，秋風起，無人為我加衣。我只是枯坐著，盤算著家里逝去之人的忌日。算著今日，該為平陽傷懷。

平陽是我的女兒，唯一的女兒，她長著和她母親酷似的姣美面容，一顰一笑，傾國傾城。然而我并不喜歡她，她的母親是我最愛的女人，只因是突厥人而無法成為我的正妻，我本打算用一生來彌補——然而誰曾想到上天的作弄，她死了，死于難產。臨死前，她告訴穩婆盡力保小。平陽在襁褓中號啕大哭，全然不知她已克死了母親。

我恨透了平陽，甚至不愿意再看她一眼——這會使我想起她母親。她不知道在哪個角落漸漸長大。她的母親給了她傾世之貌，也給了她突厥人的尚武精神。她在校場上，身騎白馬，手中揮舞著利劍，如一片皎潔的月光。我曾躲在暗處看著她，卻仍然無法接受她。后來我太原舉義之時，那皎潔的月光傾斜在了戰場上，仿佛生來要顛倒眾生似的。然而終于有一天，月光暗消于娘子關。抱著她的尸首，我最后一次落淚。我知道，她是在以死懇求我的原諒。我用水化開她的渾身血污，也化開了我的仇恨，可是她卻再也聽不見我的原諒了。

平陽死了之后，我異常暴躁。我怒吼著要點兵西入長安，凡是勸阻者統統斬首。可建成、元吉畏縮不前，世民卻主動請纓。我親自把愛子送出太原城門，心中的悔恨也同時開始噬咬我的心靈：這會不會又是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

沒想到，一年后，滿身血污的世民在長安城門，驕傲地迎接我。這一年對于世民，或許如白駒過隙，然而于我仿佛永劫。我撫摸著他身上的傷口，幾乎落淚。世民卻指著早已易手的大明宮說：父王，我們就要勝利了，我們將成為大地上唯一的皇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是的，世民用行動實現了他的諾言——大唐終于君臨萬方，一統天下。黎民在等待一個太平盛世。武將創造而又不需要武將的時代業已到來。

是的，一個不需要武將的時代。

世民從遙遠的邊地歸來，時光非但沒有磨平他的棱角，大漠風沙反而讓他平添了幾分異樣的光茫。他的身邊，是飛揚跋扈的大將之流。相比儒雅的建成，驕奢的元吉，世民的身上更有君臨天下的威壓。

可是世民，真的適合君臨天下嗎？

那些跋扈的大將，不斷上書，要求北擊突厥，要求東征高麗，“夸兵絕域”。他們難道沒有看到天下初定，荒蕪的田園遍布天下，“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而我惴惴：沒有他的指使，目不識丁的將軍敢上書嗎？

這樣的人又怎能成為人君？我為世民無休止的殺伐而心寒。為君為父，也是天下萬民之父，當心系天下蒼生。窮兵黷武，勞民傷財——后世必有不用兵絕域而能富天下者。

因我的搖擺不定，朝堂之上大有山雨欲來之勢。在暗處，看似穩固的大唐江山早已一分為二，黨同伐異，明爭暗斗。

無論是作為一個皇帝，還是一個父親，當看到自己的兒子爭斗不休時，總是痛苦的。我以父親的名義召他們前來，希望可以用親情弭內亂以無形。

我曾設想了我數個方案，可以解決兄弟爭端，可笑可悲地認為一切都可以挽回，未來將充滿希望。

然而，一切還是令人絕望，我的愛子在玄武門親手格殺了他的哥哥和弟弟。

我知道，我終究還是錯了。世民再也不是府中那個小小的孩兒，他是梟雄，一切阻礙都只能被他踩在腳下，包括親情。

而我，作為一個父親，又能如何？令我痛失二子的仇人也是我僅余的子嗣，注定要繼承這個帝國的人。

昔日平陽死后，我夜難成寐，輾轉反側，仿佛被扼住喉嚨，直到世民的英勇，終于讓我可以片刻安睡。可是，今日世民又親手打破了一切。我感到徹骨的寒冷，冷到骨髓深處，夏夜的月是最冷的水，卻不能洗濯這世界。這時，我又想起平陽，無助感隨水肆蔓延。

最終我宣布退位，到九成宮煎熬等待，也帶走了所有過往。而世民成為了帝國的主宰者，至高無上的君王。他的時代到來，冠以“貞觀”之名。

幾年來，我站在角落里，默默地看著他做出一件件不朽功業，成為時代的象征，被萬民景仰。我看到血與火使這個偉大的國度再次熔鑄為一體，三百年來帝國的子民再一次顯現自信的微笑。

或許我真的錯了，世民會是一個好皇帝，甚至將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皇帝之一。為君為父，他比我更像萬民的父親。站在大明宮中他的身后，我明明聽見他心中的吶喊。

“我是這個帝國的皇帝，我要讓這個帝國強盛不朽。或許過程會充滿痛苦，或許戰亂無休無止，親情分離散滅。但終有一天，將有一個時代，每個人都幸福地生活在藍天的流云之下。”

我覺得我真的老了，世民是我最優秀的兒子，他不愧是我的兒子。

我一直以為，每當夜晚，九成宮外月光如水。其實我錯了，九年來，九成宮外始終在下雨，從未停歇，雨如皎潔的月光朗照。

我彳亍在雨中，默默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