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娜
深秋了,虞山上喝茶的老人說,過去這個時節,上海人興到常熟來收購蟲子。常熟鄉下,以前有種出了名的蟲子,叫螭殼白。蜜蠟頭色,前額栗紅;細白斗絲透頂,麻路清晰;微青項鋪白毛丁;青金翅厚而起筋,后升白霧;配黑鋸齒白牙,老斗蟲的都知道,那是一等一的將軍色相。
抓蟋蟀的帶上刷洗干凈的小藥瓶、罩子小锨,他們聽著蟀鳴的聲音辨出大小優劣,用事先準備的小瓶舀水在蟋蟀洞口灌水捉蟲。好奇的小囡跟在屁股后頭,有時候在菜畦里亂踩一氣,瓜果菜蔬遭了殃,農人站在田埂頭便大聲笑罵。捉蟲的大人聽了,心里過意不去,心想為了賣幾只蟲子,被人家看不起,心里總歸是不舒服。于是他們就嚇唬小囡,說沒事不能去田埂頭捉蟲子,里面會有野蟲,還有黃鼠狼會亂竄,黃鼠狼一身黃毛,會叼家雞,跑起來又快,它的眼睛還是綠色的。
乳臭未干的孩子被唬得一愣一愣,只得避而遠之,在舊宅的墻根瓦隙之間另辟沙場。偶爾逮著幾只小頭蟋蟀,如獲至寶,拿回家放在裝有黃土的破茶缸里,喂它喜吃的食物。等到蟋蟀開始大聲鳴叫,就趕著去大東門的茶館跟前,候著要和大人們較量一番。
舊時常熟的大東門,書場造就一條熱鬧的街,城里雖然沒有出過“蟋蟀宰相”“蟋蟀皇帝”,但是書場里翹著屁股斗蟲的蟲友個個都有一肚子的蟲經,單單它的顏色就能說上半個日頭,他們可是十足的“蟋蟀相公”。曾經在書場里見識過斗蟲大場面的老人說,以前的紈绔子弟出重價選購勇猛蟋蟀,有貴到數十乃至數百元的蟲子,帶到茶館書場里博彩,下注千元,都不足為奇。
泰安街過去的橋堍,正是過去常熟城的花鳥市場;以前有各色商家、扁擔小攤、唱小曲的、賣梨膏糖的,什么都有,比集市還要熱鬧。白露一過,中秋將近,上海人在橋堍望聞觀看,從鄉間收了蟲子來賣的小販嘟噥:“嗨,這只是螭殼白,買得去保你做常勝將軍!”走腳的小販大半見多識廣,他們看著自己千挑百選的貨色,還有上海人的背影,慢悠悠地接口。抱著蟋蟀盆的孩子從橋堍走過,一兩句飄進他們的耳朵,于是知道,上海人玩的蟋蟀,也叫斗蟲。和大東門茶館里飄出的唱戲聲音一樣,常熟田頭的蟋蟀,原來也在十里洋場大世界的戲臺外秋唱。
(摘自《老年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