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敦瑞



摘 要:我國工業生產正越來越多地由東部地區向中西部地區轉移。從主要工業污染物排放的空間格局變化以及重污染行業的污染情況來看,工業污染也有自東向西轉移的趨勢,這與工業生產分布所發生的變化基本一致。相對于發達地區,欠發達地區的工業發展往往是以更大的污染為代價。而且我國經濟發展梯度“東高西低”,而自然地理梯度“西高東低”,產業由東向西轉移,但要素、人口密集的東部地區卻處于重要水系的下游,產業轉移所帶來的污染轉移如果處理不當,對生態環境所造成的破壞效應極有可能被放大。要在區域協調發展的背景下,實現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的統一,至少要從國家高度、地區發展、產業自身、公眾參與四個方面入手思考治理的途徑。
關鍵詞:產業轉移;工業污染;空間結構;生態文明
中圖分類號:F06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3890(2016)01-0049-05
產業轉移是國家實現生產力合理布局和區域協調發展的重要途徑。由于我國當前正逐漸進入產業轉移的高峰階段,許多產業特別是工業各行業在經濟發達區域與欠發達區域之間的轉移越來越頻繁。過去東部沿海發達地區集中了我國主要的工業生產,同時也是工業污染最密集的區域,但隨著工業產業逐漸向中西部地區轉移,工業污染的空間格局發生了新的變化,這給我國當前所倡導的生態文明建設也造成了新的壓力。
一、產業轉移和我國工業生產布局的變化
“十一五”和“十二五”期間,我國工業生產呈現快速擴張的態勢,自2005年到2013年,我國工業增加值從77 230.8億元增加到210 689.4億元,增長了近三倍①。這期間,產業在區域間的轉移逐漸進入“高峰”狀態。
一方面,中西部各省區普遍加速引入省外資金,工業產業成為東部省份向外輸出投資的主要領域。例如,安徽省近年來一直積極承接來自長三角的產業轉移,從2007年到2013年,吸引的省外資金從2 160.9億元迅速增加到6 796.7億元。在這幾年里,四川吸引的省外資金從1 972.8億元增加到8 697.5億元;新疆從636.1億元增加到4 327.8億元,吉林從756.9億元增加到5 279.9億元②,其他中西部各省情況大多也是如此。北京、上海、浙江、廣東、江蘇是這些省外資金的主要來源地。工業產業目前仍是這些省外資金進入的主要領域,例如,2013年,安徽省吸引的省外資金16.2%進入裝備制造業,10.6%進入家電和電子信息業,7%進入化工行業;甘肅省進入能源、采礦、建材、農產品加工、化工、裝備制造業的省外資金所占比重達到51.2%③。
另一方面,各類“承接產業轉移示范區”不斷涌現,相關招商活動、區域合作此起彼伏。除安徽皖江城市帶、廣西桂東、重慶沿江、黃河金三角(跨山西、陜西和河南)、湘南、湖北荊州、甘肅蘭白經濟區等國家級示范區外,各種省級、地市級的示范區也在不斷設立。許多地區紛紛成立專門領導機構,并派出各類高層次高規格的代表團分赴北京、上海、廣東、福建、江蘇、浙江、山東等沿海發達地區進行招商推介,積極吸引各類產業項目。此外,各地還針對承接產業轉移積極開展相關配套工作,包括“載體配套”“政策配套”“人力配套”等。
伴隨著產業的轉移,我國工業生產布局也出現了開始“向西”偏重的態勢[1],即中西部欠發達區域工業生產的比重不斷上升,而東部發達地區工業的比重相對下降。東部地區的工業增加值在2013年達到146 792.7億元,是2005年的2.7倍多;相比之下,中部和西部地區,2013年工業增加值分別達到69 012.2億元和51 709.4億元,分別是2005年的3.6倍和4.2倍,顯然中西部的速度快于東部地區①。如圖1所示,2005年東部地區工業生產的增加值占全國的63.56%,此后逐年下降,到2013年降至54.87%,九年累計下降8.69%。與之截然相反的是,中部和西部地區工業增加值占全國的比重呈持續增加態勢。中部地區從2005年占全國的22.22%上升到2013年的25.8%,共上升3.58%。西部地區上升的速度更快,從14.22%上升到19.33%,上升幅度超過5%。在“十一五”初期,中部和西部的工業生產規模之和,大約是東部地區的六成左右。但到“十二五”中期,中部和西部的工業生產規模之和已接近東部地區的水平,而且還有進一步反超的趨勢。
二、主要污染物排放的空間格局演變
近些年來,隨著工業化進程的推進,我國污染物排放的總量在不斷攀升。2012年,我國工業廢氣排放量達到635 519.1億立方米,是2005年的2.36倍;工業固體廢物排放量達到332 509.24萬噸,是2005年的2.47倍;只有工業廢水的排放量略有減少④。盡管總量在增加,但隨著產業轉移的推進和工業生產布局的調整,我國工業污染的空間格局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
如圖2所示,近年來我國東部地區工業污染物排放占全國的比重在下降,而中部和西部地區總體上則呈上升趨勢。就工業廢氣而言,2005年東部地區排放占全國的53%,到2012年下降到了45%,而中部地區占比上升了2%,西部地區占比更是上升了6%。就另外兩種污染物而言,中部地區固體廢物的排放略有下降,但工業廢水的排放大幅上升;西部地區工業廢水的排放有所下降,但固體廢物的排放大幅上升;而東部地區這兩種污染物的排放所占比重都在下降。北京、上海、浙江、廣東等東部省市工業“三廢”的排放量,或是出現下降趨勢,或是以較慢速度上升。相反,中西部省份基本上都在快速上升。以工業廢氣為例,從2005年到2012年的八年間,北京的排放量從3 532億立方降至3 264億立方;上海從8 482億立方升至13 361億立方,上升了57.5%;浙江從13 025億立方升至23 967億立方,上升了84%。而中部地區的安徽和河南,其工業廢氣排放量到2012年都已大大超過浙江、廣東等沿海工業大省,相對于2005年分別上升了325.9%和125.8%。西部地區的陜西和新疆,也分別從4 916億立方和4 485億立方,升至14 767億立方和15 870億立方,分別上升了200.3%和253.5%④。
整體上說,我國工業污染物的排放有由東向西轉移的趨勢,這與我國工業生產分布所發生的轉移態勢基本一致。隨著我國工業生產越來越多地“西移”,中西部地區正越來越成為污染物排放的“重災區”。以危險廢物排放為例,2005年全國工業危險廢物的排放量是339萬噸,隨著工業化的快速推進,工業生產規??焖贁U張,危險廢物排放量劇增,到2012年時已達3 465.2萬噸。這一期間,全國大多數地區危險廢物排放都在增長,但并不平衡。在東部地區主要是山東省排放量全國最大,2012年排放量達820萬噸;若扣除該省,其他東部地區整體占全國的比重實際是大幅下降的,北京、上海、廣東、遼寧等地排放量雖在增加,但比重都在大幅下降。
除山東省以外,全國工業危險廢物排放增長速度最快的地區是吉林、湖南、四川、云南、青海、新疆,共六個省區。如表1所示,這六個省區的排放總量從2005年的20.5萬噸劇增到2012年的1 505.6萬噸,增長了70多倍,增速遠遠超過全國平均水平。其中,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工業危險廢物排放量從3.8萬噸增加到444.2萬噸,在全國僅次于山東省;青海省在2006年之前排放量是“0”,而到2012年時達到了404.3萬噸,居全國第三位。這六個省區占全國的比重也從6%增加到43.4%,大大超過三個東部工業大省廣東、江蘇、山東之和。而這三個東部省份2012年經濟總量占全國的比重超過四分之一,工業增加值占全國的29%,是這六省區的2.23倍。造成這種情況的一個很重要原因,就在于這六省區近些年大量承接了容易產生危險廢物的造紙、化工、冶金等重污染行業。產業轉移帶來的污染轉移由此“可見一斑”。
三、當前重污染行業的污染情況和空間變化
包括造紙和紙制品業、化學原料及化學制品制造業、紡織業、農副食品加工業、黑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煤炭開采和洗選業、石油加工/煉焦和核燃料加工業、金屬制品業等行業在內的重污染行業,既是國民經濟發展所必不可少的,又在產業轉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這些行業過去多集中于廣東、浙江、江蘇、山東、上海等東部省(市),但現在這些行業在廣西、河南、云南、湖北、甘肅、寧夏、安徽、湖南等中西部省區越來越多地分布,這樣就不可避免地帶來工業污染的“西移”和擴散。以下用2013年數據進行說明。
如表2所示,在造紙和紙制品業,湖南、廣西成為廢水排放量較大的地區;在化學原料及化學制品制造業,湖北、河南是廢水排放量較大的地區;而在煤炭開采和洗選業,河南、山東、山西、貴州和黑龍江五省共排放廢水7.7億噸,占全國的53.6%。具體到化學需氧量、氨氮、石油類排放、揮發酚、氰化物等水環境污染物領域,情況則更加突出。例如,在農副食品加工業的化學需氧量排放上,云南、廣西、甘肅、黑龍江、河北占全國的45.0%;在黑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的石油類排放上,內蒙古、江蘇、山西、江西、河北占全國一半以上,除江蘇外其余全部為中西部省區;在石油加工、煉焦和核燃料加工業領域,山西和內蒙古揮發酚的排放占全國的79.9%,山西、河南和河北氰化物的排放占71.8%;在化學原料及化學制品制造業領域,湖南、新疆、湖北、安徽、甘肅的氨氮排放占全國的49.2%,全部為中西部省區,石油類排放中河南、湖南等中部省份也已成為排放大省。
再看廢水重金屬污染物、空氣污染物以及危險廢物各行業各地區的排放情況。如表3所示,化學原料及化學制品制造業、有色金屬礦采選業、汽車制造業、黑色金屬冶煉及壓延加工業等行業是廢水重金屬排放最多的行業,這些行業大多數也都屬于重污染行業。而且在這一領域中,東部沿海地區只有廣東、江蘇、浙江等少數省份排放量較大,而湖南、湖北、江西、云南、甘肅等中西部省份已然成為主要的排放區域。例如,就鉛的排放而言,湖南、甘肅和廣西就占全國的52.0%,其中湖南一省就占到全國的近三分之一。廢堿、廢酸、石棉廢物、有色金屬冶煉廢物等危險廢物,主要由造紙和紙制品業、化學原料和化學制品制造業、非金屬礦采選業、有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這四個行業產生,除山東、江蘇外,新疆、青海、四川、云南這四個西部省區是主要的排放區域。電力/熱力生產和供應業、黑色金屬冶煉及壓延加工業,非金屬礦物制品業這三個行業產生了全國68.2%的二氧化硫、86.6%的氮氧化物和70.7%的煙(粉)塵,這當中除遼寧、廣東、山東、江蘇等東部省分外,山西、內蒙古、四川、貴州、河南、新疆等許多中西部省區也是排放的重要區域。
四、結論和政策啟示
根據中國社科院《中國工業發展報告2014》,我國當前已步入工業化后期階段[2]??紤]到區域經濟發展的不平衡,各地區所處的工業化階段顯然差異很大。在我國目前只有北京、上海等極少數地區進入后工業化階段,相當一部分東部沿海省份已進入工業化后期階段,但絕大部分中西部省份尚處在工業化中期階段或工業化中期向后期邁進的階段,個別地區甚至還處在工業化初期階段。而近十多年來,恰恰又是我國工業化進程明顯加快的一個階段。由于東部地區產業結構亟待優化升級[3],在產業轉移的作用下,當前各區域工業布局的調整態勢將越來越明顯,工業生產在空間布局上正由東部向中部和西部轉移,由發達區域向欠發達區域擴散。
現階段我國工業污染物排放的空間分布,發生了與工業產業分布尤其是重污染產業空間分布相類似的變化趨勢。這說明,產業的轉移同時也帶來了污染的轉移。雖然我國工業分布目前東部沿海地區仍是重心,但隨著工業生產分布的變化,尤其是重污染產業分布的變化,許多中部和西部的省區在工業化的進程中,逐漸成為許多污染物排放的主要區域。巨大的區域差異也造成了區域之間環境規制的差異,中西部地區在承接產業轉移的過程中,也逐漸成為污染排放的重點區域,許多重污染行業越來越多地進入到這些地區。自東部沿海許多地區在承接國際產業轉移時淪為“污染天堂”之后,我國許多欠發達區域,也正形成區際產業轉移背景下新的“污染天堂”。
相對于發達地區,欠發達地區的工業發展往往是以更大的污染為代價,污染增長往往超出工業增長的速度。例如,由于地理位置相鄰,安徽承接了來自浙江、江蘇、上海等地的大量產業轉移。2012年安徽的工業增加值是8 025.84億元,浙江是15 338.02億元,浙江是安徽的近兩倍,但當年浙江工業廢氣排放量是安徽的80.8%,固體廢物排放量也只有安徽的37.7%⑤。青海省2012年工業增加值只有895.89億元,僅占到全國的0.45%,但其固體廢物的排放量占到全國的3.82%,其中危險廢物排放量占全國的11.7%⑥。從我國國情出發,經濟發展梯度“東高西低”,自然地理梯度“西高東低”,產業由東向西轉移,但要素、人口密集的東部發達地區卻處于重要水系的下游,伴隨產業轉移而帶來的污染轉移和擴散,如果處理不當,其對生態環境所造成的破壞效應極有可能被放大。這給我國現階段的生態保護和治理帶來了新的壓力。要在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背景下,實現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的統一,至少可以從以下幾點入手思考治理的途徑:
1. 站在國家高度,《全國主體功能區規劃》已經頒布,關鍵在于貫徹落實。工業產業在全國范圍內大規模轉移,是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后,并在巨大區域差異作用下的一種必然現象。但產業的區域轉移和生產力的空間布局調整要嚴格執行優化開發、重點開發、限制開發和禁止開發四類區域的劃分,充分考慮開發的秩序、強度,實現人口、經濟與生態環境的協調。
2. 站在地區發展的角度,要“從全局看局部,發現局部成功的整體價值”[4]。中西部地區發展工業經濟和承接產業轉移,是本地區發展戰略的需要,但也要充分考慮本地區的資源環境承載能力、現有開發強度和潛力;東部發達地區也不能簡單地將“落后產能”一轉了之,而應在轉出產業的同時,充分考慮流域等自然地理因素,在與其他相關聯地區在形成產業轉移的對接時,也力爭形成生態保護上的協調。
3. 從產業發展自身來看,工業產業特別是重化工業是國民經濟必不可少的,產業轉移對于調整生產力布局和欠發達地區經濟發展有著無可替代的積極作用,因此對于現階段的產業轉移以及隨之而來的污染轉移,積極的態度應是發展和治理相結合[5]。工業產業在轉移的過程中,位置選擇要充分考慮人口、交通、生態的因素,同時污染治理的資金、人力、物力要有充分保證,環境規制的標準要嚴格、科學并保證執行到位。
4. 從人的因素來看,要積極引導公眾的有序參與。污染治理需要公眾積極參與,但參與要有序,要引導公眾增強對于工業發展和污染治理的科學認識,努力形成社會共識,使公眾能夠以更加理性和積極的態度參與到工業污染的治理中,同時加強生態保護基礎設施的建設,真正保護公眾的生態權益,最終使產業轉移所帶來的污染轉移在社會大眾的關注下得到有效治理。
注釋:
①數據來源:根據國家統計局網站(http://www.stats.gov.cn/)公布數據計算得出。
②數據來源:根據各地區各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人民政府網站、合作交流辦公室網站、商務廳網站、經濟合作局網站、招商局網站、招商合作局網站、統計局網站的數據和資料,經收集、整理和計算得出。
③數據來源:根據安徽省合作交流辦公室網站和甘肅省經濟合作局網站公布的資料整理得出。
④數據來源:根據2006年和2013年《中國環境統計年鑒》相關數據整理、計算得出。
⑤數據來源:根據2013年《中國環境統計年鑒》相關數據計算得出。
⑥數據來源:根據2013年《中國環境統計年鑒》《中國工業統計年鑒》相關數據計算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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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曹華青
Abstract: The industrial production in China is increasingly moving from the eastern regions to the central and western regions. From the evolution of the spatial patterns of the major industrial pollutants and the pollution of the heavy pollution industry, there is also a trend of industrial pollution transfer from the eastern to the western regions, which coincides the changes of distribution in industrial production. Compared to the developed regions, the industry development in the undeveloped regions is often at the expense of more pollution. Moreover,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gradient in China is high in east and low in west, whereas the natural geographical gradient is just the opposite. The industrial transfer is from the east to the west, but the densely populated and resource-rich eastern region locates in the down streams of major rivers. If the pollution caused by industrial transfer is not properly dealt with, the effect of destruction to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is likely to be magnified. In the background of balanced development between regions, to realize the unification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ecological protection, it is required to consider the ways of governance at least from the national strategies, regional development, status quo of industry and public participation.
Key words: Industrial pollution; Industrial transfer; Spatial patterns; Ecological civil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