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過《女童保護》嗎

王石平

我還不到14歲，你想坐牢嗎！

小學生高小文非常認真地寫：“長得像壞人的人不一定全是壞人；相反，長得像好人的，不一定是好人。”

高小文是四年級的學生，能讓這個年紀的小學生對人發出如此“深刻”的觀察、思考的原因是，剛剛聽了一場《女童保護》講座。

這樣的講座，你可以說是性教育，也可以說是生命教育。

高小文和同學們睜著吃驚的眼睛坐在教室里，后面坐著他們的爸爸媽媽。

講課的是淄博周村婦聯的志愿者冷老師，她會時不時地邀請孩子們走上臺來，參與一場對身體的再認識。

幾乎所有的孩子都是第一次非常明確、具體地知道了什么是“性侵害”，怎樣防止“性侵害”。

高小文繼續寫道：

“如果有人使勁地親吻你，使勁地擁抱你，或是摸你的大腿，撫摸你的隱私部位，這，就屬于性侵害！

“如果在公交車上，車上的人很多，你也在其中，忽然一個陌生人來使勁地擠你，抱你，你可以逃避一下，如果那個人還不走，你能對他喊：‘你別碰我！我不認識你！那他可能就會悻悻地走開。如果，那個人還厚著臉皮擠你、壓你、抱你，你就可以進一步向他發起‘進攻——

“走開！我還不滿14歲，你想坐牢嗎！”

“B、a、A、C”叔叔都是壞人

周村婦聯給每一個聽講座的人發了一個小朋友巴掌那么大的小冊子《防性侵手冊》。

高小文小同學認真聽了講座看了小冊子，然后認真復習功課，她寫道：

“如果，一個叫作‘A的叔叔，讓你去摸一個叫‘a的叔叔的隱私部位。而一個叫‘C叔叔的人又叫你去摸一個叫‘B叔叔的隱私部位。那這幾個A、a、C、B叔叔都是壞人！

“熱線電話是，4001600011（小編？嗦：這是“守護童年援助熱線”）。報警，110。”

非常明確的表述。是不是？

什么是隱私部位呢？

背心、褲衩、裙子遮蓋的地方就是隱私部位。

高小文的課后作業寫道：

“比如小的時候，爸媽為你洗澡，帶你去看醫生啊，這種是必要的，不是性侵害。

“如果有人對你施暴，你可以提出一些要求，例如，‘你幫我買點東西吧！買一點xxxxxx。或者，如果這里有門、窗戶，你可以指著窗戶，說看到了警察，轉移（壞人的）注意力，伺機逃跑。如果實在逃不了，就先記住那個人的相貌特征，告訴家長、老師、警察以及一些你認為信得過的人。”

《防性侵手冊》告訴孩子們：

“不保守壞人的秘密！”

如果，那些受到性侵的孩子之前聽過高小文和她的同學聽的《女童保護》講座，性侵，還會發生嗎？

一堂45分鐘的課加上一本小冊子，能改變多少孩子的人生。

周村婦聯的朱主席

朱主席的名字叫朱梅，是一個干練的女人，衣著和人都很精致。周村婦聯是全國兩綱示范縣（區）。

一個精致的人，常常也是細膩、有情懷的人。

這幾年，人人為頻發的兒童性侵感嘆憤怒，但往往止于感嘆。一番嘆息之后，該干嘛干嘛去了。

但是，總有女人在不停地發出女性應有的聲音，比如“終止嫖宿幼女罪”。

1997年“嫖宿幼女罪”橫空出世，強奸女童不再以強奸論處，不再掛死刑。

貴州習水縣十一名女生以被拍裸照和毆打等手段脅迫賣淫，她們中有3人未滿14歲，檢方竟以“嫖宿”而非“強奸”對犯罪嫌疑人提起公訴。舉國嘩然。

嫖宿罪最高刑只有15年，而強奸罪最高可判死刑。洶涌的民意直接指向取消“嫖宿幼女罪”。

天涯論壇社區里一則熱帖《廢除嫖宿幼女罪，凡有女兒的家長都頂進來》，網友表示，每天一帖，一直頂到嫖宿幼女罪被廢。

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紛紛聲援，婦女和兒童保護團體率先發聲。全國婦聯副主席甄硯說：“老百姓認為這個罪名成了犯罪分子的保護傘、免死牌。”呼吁廢除嫖宿幼女罪。

中華女子學院教授孫曉梅認為，不應將幼女在道德上做區分，所謂良家幼女和賣淫幼女。設立嫖宿幼女罪意味著刑法對幼女的保護不再是平等的。犯罪分子應一并按強奸罪論處，

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主任佟麗華認為，該罪名弱化了社會對這一行為后果的認識，人們會認為“強奸”是重的，而“嫖宿”是輕的。

全國婦聯權益部多次通過提案、報告等不同渠道，提出廢除“嫖宿幼女罪”。

2015年，在社會各界此起彼伏的聲浪中，施行了十八年的嫖宿幼女罪，終于被廢除。此類犯罪將視同強奸幼女，從重處罰。并于11月1號開始實施。

甄硯、孫曉梅、佟麗華……以及全國各地婦聯期望以法律更有力保護幼女的人們，與天下的父母共同見證了：民意、法意的良性互動與調和。

此前，孫曉梅曾公開表示：“嫖宿罪不廢，我就沒完！”

她們所有的努力都沒白費，她們向世人展示了婦聯作為群團組織的作為，以及為婦女兒童維權所做的不懈努力。

從立法上加大對性侵幼女的懲罰力度，是保護幼女身心健康、合法權益的第一步，但遠遠還不夠。

許多性侵案發生在家長、學校及社會監護缺位的情況下，罪犯以熟人居多，如何防患于未然，需要更多的人做扎扎實實的工作。

朱主席就是他們中的實踐者。她和她的姐妹們組織了對周村所有小學生的《女童保護》講座，小學生高小文就是受益者。

“藍衣”群與《女童保護》

發出聲音的還有全國100多家媒體的女記者。2013年，僅被媒體曝光的性侵兒童案就多達125起，對于每一個家庭、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都是觸目驚心的數字。

5月23日，廣東雷州一校長性侵2名女生，女記者微信群“藍衣”里不少人爆了粗口，有人憤怒，有人絕望。

5月29日，媒體曝光深圳等地的性侵女童案，“藍衣”微信群又掀起一次討論，京華時報女記者孫雪梅、未來網記者李婧表示要有所行動。

5月30日，有媒體梳理20天共發生8起性侵女童案，包括“藍衣”在內的記者微信群再一次集體憤怒，“免費午餐”的發起人鄧飛鼓勵女記者行動起來，做女童保護行動，“我們所有男記者做幕后支持”。

這一天，女記者決定發起行動。

6月1日凌晨5點34分，“女童保護”第一條微博發出：

“孩子，今年兒童節，我們不再沉默。@藍媒沙龍全體女記者發出廢除‘嫖宿幼女罪倡議書——請把‘嫖宿這個骯臟字眼從孩子身上拿開！因為它把幼小的孩子判定為‘妓女，讓許多壞人逃脫了應有的懲罰。今天兒童節，我們用此行動來紀念那些無名兒童。”

這條微博轉發量上萬。

6月26日，又一起性侵女童案曝光。當晚，孫雪梅執筆寫了“女童保護再也不能等了”倡議書。

8月9日，在鄧飛幫助下，女童保護項目獲得中華社會救助基金會立項。

女記者們在全國各地調研、試講、培訓志愿者、與專家打造教案，付出的心血和精力幾天幾夜也說不完。

冬天，孫雪梅在寒冷的大山里給孩子們試講之后，向大家宣布懷孕了，她并沒有停止講課、洽談聯絡、討論審閱初中版教案、討論每一個細節的講授方法，常常到深夜。

2014年3月2日，全國兩會代表《女童保護》座談會召開，同時發布《女童保護》兒童防性侵教案。內容涉及對全體兒童的保護。

7月18日，伙伴們從孫雪梅的微信看到：孩子出生了，是個女童。

“等孩子長大，一定會告訴她，你在媽媽肚子里的時候，就參與創建了一項非常有意義的行動。”孫雪梅說。

我們可以想像，在這個女孩成長的歲月里，一定會接受來自學校、社會的各種有關生命的教育，這個女童會在更加受關愛的環境中成長。誰又能說這不是一個因果呢。

母親的一念慈心，結下了碩大的果子，惠及天下的孩子。

周村1.8萬小學生的一堂課

孫雪梅曾經說過這樣一件事：有個12歲的留守女童被性侵，女童告訴爸爸壞叔叔欺負了她，爸爸聽到的反應是，揚手給了女兒一記耳光。這樣的家長，怎么能幫到孩子。

真正能毀掉孩子的，不是性侵，而是家長的態度，因為那一巴掌讓孩子認為，是自己的過錯導致了丟臉的事發生，自己是有罪的、可恥的。

無疑，這是對孩子的二次傷害。

父親的態度基于這樣的認識：“性是骯臟的。”在這樣的家里，對身體、對性一定是諱莫如深的。

孩子如果沒有機會了解自己的身體，又如何知道什么是對身體的侵犯，又如何能學到保護自己呢？

缺乏自我保護常識，使太多的孩子不知道潛在的性侵危險；性安全教育的缺失，使孩子遭遇侵害時不知如何應對。

2014年，朱梅在網上搜到《女童保護》項目，這正是她希望做的。她找到孫雪梅，10月，與項目組簽下協議。

此時，“兒童防性侵教案小學版”經過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少年兒童研究所所長童小軍、全國律協未成年人保護專業委員會秘書長張雪梅、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褚明暉等20多位一線專家數輪修訂后，已修改40多次，最終定稿，并獲得獨立知識產權，在同年兩會期間網上公開發布。

朱梅希望對周村一萬八千全部在校小學生開展“防性侵一堂課”。

這堂課，必須得到教育局的合作。

教育局最初的反應很矛盾：全省都沒搞，就周村搞，人家會不會以為我們這兒的老師有問題？還有一個擔心，性教育如何講才不會引起孩子的恐懼，進而影響他們未來的人生？這個度如何把握？

因為缺少自上而下的權威教案和標準，我國義務教育階段的防性侵教育止步不前，在省內，曾發生過家長對從事性教育的專家潑糞的事件，不少教育部門的領導聽到“性教育”三個字神色大變。

朱梅身上有婦聯干部的特質，就是“執著”這兩個字后面的韌勁兒，“激情”后面的不屈不撓，她說咱們這兒是沒有出過事兒，但是，就是有一個孩子遭到性侵，可能就會毀了一家人。咱干著維權和教育的事，咱怎么能對得起人家！

教育局的領導從善如流，10月13日，《防性侵教育小學課堂45分鐘標準教案》終于開了第一節示范課。區教育局、家委會、家長與孩子們在實驗小學聽了第一堂公開課，志愿者冷老師宣布下課時，響起持續不斷的熱烈掌聲。課后給學生、家長、家委會成員發意見書現場調研，結果是：好評如潮。

家長牛辰雨說：“以前一些不好意思張口的敏感話題，終于找到方法與孩子交流了。”

曹瀅涵說：“講座讓我們找到了自己在教育上存在的誤區。”

任麗芝說：“隨著社會的發展，孩子的成長，社會的新鮮事物和孩子的好奇心，有越來越多的問題，讓我們做家長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聽了講座讓我們心中豁然開朗了。”

家委會主任陳永濱說：“講座猶如一場及時雨。”

教育局放了心。朱梅很會趁熱打鐵， 2014年12月1日，周村區婦聯、區教育局、區婦工委聯合下發文件《關于開展“保護兒童、預防性侵”安全防護知識進校園、進社區、進家庭的通知》，要求各鎮、街道婦聯、各學校：

1，招募志愿者。每個學校按每單位不少于1名，婦聯面向社會公開招募。

2，培訓志愿者。

3，各學校每個班級每個學期不少于1個課時；2015年實現在校小學生全覆蓋。

4，各鎮、街道、婦聯結合“新農村、新生活”培訓和維權宣傳契機，組織志愿者進社區、進家庭宣講。

2015年初，區婦聯為全區所有小學生發放了《“女童保護”防性侵手冊》，共2萬冊，啟動《女童保護》家庭共閱讀。

活動搞得這么大，口碑這么好，區委、區政府高度重視，在多次聽取了朱梅的匯報后，將《女童保護》項目的實施列入《2015年為全區婦女兒童辦的十件實事》，確保該項目在今年度實現在校小學生全覆蓋。

到這時，朱梅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全國9360萬小學生都應該上的一堂課

在2015年全國兩會座談會上，“女童保護”項目組向兩會代表匯報了“2014年調查報告”。自1月1日至12月31日，媒體曝光性侵兒童案503起，平均每天曝光1.38起。性侵兒童在全國各地呈持續高發態勢，社會各界和輿論對兒童安全的關注度大幅上升。

遭性侵兒童以7至14歲小學生居多。這說明，低齡兒童因弱小，易恐嚇，易控制，更易成為罪犯侵害的目標，他們是最弱勢的群體。還有，千萬別認為性侵只會發生在女童身上。

其次，熟人犯罪超過八成。這些熟人包括鄰居、親戚、老師、同村人，他們更容易接近孩子。

當兒童面對“如果遇到有人不經你和家人允許，要摸你或脫你衣服時”，竟有85.4%的兒童回答“同意”。

在調查中發現，家長對性知識多采取回避態度，更重視孩子的學習成績，在問到為何沒有對孩子進行性教育時，85.8%的家長認為太早了，“青春期再說吧”。有些山里的孩子，快上初中了還不知月經為何物。學校全部精力聚焦于教學質量和升學率。

調查同時發現，97.6%的家長支持學校對孩子進行性教育，81.2%的家長支持公益組織在學校對孩子開展性教育。

家長要改變“陌生人最危險”的錯誤認識，對兒童的安全教育宜早不宜晚。千萬不要認為這種事情只會發生在人家孩子的身上。

請記住：沒有忽略就沒有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