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佳文
摘 要:三重人格是人普遍擁有的精神特質,“本我”的快樂追求、“自我”的理性調節、“超我”的道德規范,這三者的均衡將人規范在社會道德的許可范圍之內,而《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以戲劇化的情節展現了三重人格在不同人物身上的不同反應。本文試從“三重人格”學說出發,以小說中的亨里艾太太、C太太與年輕賭徒為例,剖析小說角色在一生中欲望癲狂時刻與內心歸于寧靜時刻的具體行為。
關鍵詞:茨威格 ?三重人格 ?《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
引人入勝的文學作品常常是作者某方面情感成功宣泄的成果。世界大戰加劇戰爭國家人民的不安全感,更使身為猶太人的茨威格的緊張感與日俱增,內心的困苦驅趕著他尋找宣泄不安的出路,最終茨威格選擇了文字寄托[1]。精神解析與靈魂的掙扎在他的作品中應運而生,《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以下簡稱《二十四小時》)便是其表現這類情感的代表作之一。
因深受弗洛伊德影響,茨威格的小說不止步于淺層的文學上的心理描繪,而是更加注重對人物內心的精神分析,正如他的自述:“我的固有的成分一直是一種強烈的心理學上的好奇,這種好奇我首先試著在涉及個人命運的一些性格化的短故事上加以運用”,這在一定程度上為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學說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平臺,“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在《二十四小時》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本文試從“三重人格”學說出發,以小說中的亨里艾太太、C太太與年輕賭徒為例,剖析小說角色在一生中欲望癲狂時刻與內心歸于寧靜時刻的具體行為。
一、亨里艾太太:欲之癲狂之開頭
小說的首次沖突便圍繞亨里艾太太追隨青年男子出走的話題展開,這是“本我”人格在作品中的首次體現,也是推動情節發展的關鍵。
亨里艾太太無疑是那個時代固守本分的女人的典型,而正是這樣“一位秀麗、纖弱、不愛接近人的女人”,只憑黃昏時平臺上一次兩小時的交談與一小時在花園里同喝咖啡的經歷便甘愿拋棄自己的家庭,轉而追隨一個素不相識的登徒子。倘若真如他人所說,亨里艾太太早就與這位年輕男子暗中來往,那么情節的發展不免落入俗套,但正因為小說中的“我”提出了相反的觀點,激烈的人物沖突才得以實現。
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論,“本我”人格完全是無意識的,是一個人按照“快樂原則”行事的原始本能。在筆者看來,原先受到一致好評的青年男子正是“純粹的快樂”的象征,所有的人都在合乎情理的距離之外欣賞著這種美,并且大家在這個方面都能做到心意相通。但一旦有人沖破了約定俗成的“情理”,忘情地去追求這種純粹的快樂時,他(她)就會像亨里艾太太一樣染上“天生賤骨頭”的罵名。誠然,這都是從他人的行為中窺探到的,于亨里艾太太本人,誰都不敢輕易判斷她的未來。除了棄家出走以外,對于亨里艾太太此后的一切,大家都無從知曉,因此小說中亨里艾的形象只停留在縱欲癲狂之時。一樁無法知曉結果的丑聞引出小說其他人物的一系列爭論,這不僅使得小說擁有了戲劇性色彩[2],還為關鍵人物的出場做了鋪墊。
二、C太太:如平湖墜玉,一回激蕩幾多情
小說前半部分極力渲染的嫻靜優雅的英國籍老婦人經過多次情感確認后終于道出自己曾有過的二十四小時的叛逆經歷,這樣極需勇氣的釋放過程給予作品濃厚的精神剖析色彩。
與亨里艾太太不同,小說對C太太的經歷描寫得較為完整,因此三重人格也得到更好地體現。孀居多年的C太太將賭桌上的手作為有趣的欣賞對象,從一定程度上來說,那已是她“本我”人格隱約閃爍的標志,但是賭桌上千篇一律故作鎮定的賭徒讓她感受到現實的乏味,倘若一直只能欣賞這樣虛偽的姿態,C太太必定還會保持“自我”人格,始終處于人格平衡的狀態。但一切平衡都被一雙獨特的手打破,正如小說所描繪的:“一只右手一只左手,像兩匹暴戾的猛獸互相扭纏,在瘋狂的對搏中你揪我壓,使得指節間發出軋碎核桃一般的脆聲。那兩只手美麗得少見,秀窄修長,卻又豐潤白皙,指甲放著青光、甲尖柔圓而帶珠澤。那晚上我一直盯著這雙手——這雙超群出眾得簡直可以說是世間唯一的手,的確令我癡癡發怔了——尤其使我驚駭不已的是手上所表現的激情,是那種狂熱的感情,那樣抽搐痙攣的互相扭結彼此糾纏。”
年輕賭徒肆意張揚的激情沖擊了C太太的內心,以至于她按捺不住觀察那人脫出羈束的臉龐,結果當然是越陷越深,最終在不知名的旅店內兩人達到了“拯救”與“被拯救”的交融點。次日白天,滂沱大雨后自然景物的復蘇更加襯托了“被拯救”之人的活力,C太太以圣母的慈悲得到了“本我”的實現,正如她所言:“我那時看著他確實心神蕩漾了,領受感謝是幸福喜悅,這般透徹的情意更是少見,柔膩的至情原是一種福惠,對于我這個素來拘謹冷漠的人,如此洋溢的真情確要算是有益身心的新鮮感受。”在筆者看來,一夜的“斗爭”還不能真正讓C太太感受到自己選擇的正確性,次日的愉快交談才委實加深了她的自豪感——雨夜中可憐地屈從于一股迷誤昏亂的熱情的賭徒在她的舍身幫助下又變回了這么一個年輕、爽朗、本性純潔不識憂患的人。但此時,C太太還處在“超我”人格的操控之下,她將自己當做是單純為人解除痛苦的圣母,將那種潛意識宣泄情欲的愉悅感當做是奇跡降臨、圣靈蔭庇的福樂感覺,直到年輕人聽從她的安排、鞠躬離開的一剎那,從她心底涌起的失落感才暫時驅走了她的“超我”人格,讓她像發瘋似的推開阻礙她追隨自由的一切。倘若C太太一切順利,那么她就會與亨里艾太太一樣被作者束縛在癲狂的最高峰,但茨威格并沒有這么做,他甚至殘忍地破壞了C太太保持優雅的懷舊行為,特意讓她體會到被自以為拯救成功的人當眾羞辱的痛苦。從C太太身上可以看到,欲之癲狂過后便是心在痛苦掙扎中得到的冰冷體悟。
在三重人格極其不平衡的狀態下,C太太的“本我”人格受到了嚴重摧傷,于是“超我”人格的監督作用被完全激發,在逃離是非之地以后,她始終覺得會有人識破她所經歷的終生恥辱、能窺見她的心境變異,這種不安全感令她連靈魂里最深處也不得安寧。但她的傷痛已止于她知曉那人已死的時候,不得不說,C太太終究沒能擺脫“超我”人格的操控,不過也恰恰是因為道德準則的束縛,她對小說中“我”的傾訴才顯得難能可貴。
三、年輕賭徒:癲狂者的冷卻
C太太曾試圖拯救的年輕賭徒身上的癲狂是“本我”人格的最好體現。
小說中的他最初是以局部特寫的方式登場的,張揚賭博激情的秀美手指一開始就充滿了濃厚的浪子氣息,但也正是這樣肆無忌憚的粗鄙形象才吸引了C太太。這是他為讀者展現的第一次癲狂,因為癲狂他才陷入了無路可投的境地,像死尸一般仰躺在雨夜的長椅上:“任是大雨滂沱,那個不幸的人卻還躺在椅上毫無動靜。所有的屋檐水溝都有雨水滔滔不絕地流著,市內車聲隆隆遙遙可聞,人人撩起外衣紛紛奔跑:一切有生命的都在畏縮避走,都要躲藏起來,不論什么地方,不論人或牲畜,在猛烈沖擊的驟雨下張皇恐懼的情狀顯然可見——唯有那兒長椅上面漆黑一團的那個人,卻始終不曾動彈一下。”
C太太的沖動將年輕賭徒從冰冷的絕境中拯救出來,其效果并非不顯著。大雨過后的陽光下,C太太與重獲生機的年輕人還有過愉快的交談,并且他還滿懷感激、誠摯地發誓永不賭博,這一切就像是美好的童話,他的“超我”人格在那個明朗的午后有效監督了“本我”人格。但外力的作用始終有限,與C太太的談話只要涉及賭博的話題,他總是目光炯炯;當C太太遞給他現金時,他神經緊張,就像是強行壓制著“本我”人格、以免它沖破大腦一般。這在一定程度上為后來他無法抵御“本我”人格的誘惑,再次出現在賭桌邊埋下了伏筆。他的“本我”人格達到極致的體現是在他當眾推開C太太之時——這個瀕死瘋狂的男人一瞬間的情感使得一個突逢意外的女人被傷害得體無完膚。縱觀這二十四小時的故事,他并非沒有掙扎過,只是他的賭欲實在癲狂到無法控制的地步,最終才讓他選擇自殺,得到永恒的冷卻。
正如羅曼·羅蘭所說:“他(茨威格)運用著弗洛伊德的犀利的鎖鑰,成了靈魂的獵者”。這就說明在個體心理的發掘和表現上,茨威格并非只停留在人物意識層面,而是深入到人物的無意識深處,探索其心靈的奧秘以求增加作品人物的心理真實感[3]。
三重人格是生活著的人普遍擁有的精神特質,“本我”的快樂追求、“自我”的理性調節、“超我”的道德規范,三者的均衡將人規范在社會道德的許可范圍之內,而《二十四小時》以戲劇化的情節展現了三重人格在不同人物身上的不同反應,通過小說角色的各類行為為假設的情節提供了暫時的可能性,將精神分析與文學作品高度融合,使得文字表達升華到了人文關懷的高度。
參考文獻
[1] 張龍珍.茨威格小說中“我”的角色淺析[J].文學藝術. 2013(10)
[2] 袁萍.茨威格的敘事手法新論[J]. 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 2007(6).
[3] 楊榮.弗洛伊德無意識理論與茨威格小說創作[J].西華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20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