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詩芳
(河北大學 文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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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居正的《東人詩話》略說
張詩芳
(河北大學 文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0)
摘要:在朝鮮古典詩學中,詩話占重要地位。朝鮮詩話注重對中國詩話的學習與吸收,又結合朝鮮本民族的文化特色,具有獨特的價值。朝鮮大儒徐居正的《東人詩話》乃朝鮮第一本詩話集,對朝鮮及中國詩人與作品進行了總結與評述,內容豐富多彩,其中倡導的“作詩須有來處”和注重氣象等詩歌理論對后世詩歌的發展有一定的影響。
關鍵詞:徐居正;東人詩話;詩歌理論
徐居正(1420—1488),字剛中,號四佳亭、亭亭亭,朝鮮著名詩人、文學評論家。他的作品內容之豐富、數量之多,在東國文人當中是極為少見的。他創作了萬余首五七言古風、近體詩、歌行、絕句,編寫了50多卷詩集,著述了數百篇序、記、說、跋、碑銘、墓志,留有20多卷文集。他編撰的作品主要有《東國通鑒》《筆苑雜記》《新撰東國輿地勝覽》《太平閑話》《滑稽傳》等稗說文學作品與文集《四佳集》,等等。由徐居正與眾多東國文人合力編撰的漢詩文集《東文選》,45冊,154卷,集中了朝鮮眾多的漢文學史料,收錄了“始于三國,盛于高麗,極于盛朝”的朝鮮漢文學優秀成果。徐居正在文學方面的主要貢獻集中于他的文學評論之中。他在《東人詩話》中對朝鮮及中國詩人與作品進行了總結與評述,內容豐富多彩,其中闡述的作詩方法與規則亦非常鮮明獨特。
一、《東人詩話》闡述的詩歌理論
徐居正《東人詩話》的出現標志著朝鮮詩話之體由記事為主向論詩及事、論詩及辭轉變。《東人詩話別序》曰:“間取古今詞人墨客之所述,有全篇之粹然者,有一字一句而警策者,與夫意雖正而辭或踳駁,言雖切而指或賤俚,其間相去不能以寸,而公則議論之精細于毫厘,升黜之威嚴于袞鉞……不唯先賢本集與夫傳記所載,而見聞所及,無問俚雅,隨即舉筆,雜以閑言調笑之說,讀之愈多,愈覺其新而不知倦。”[1]236《東人詩話》在內容上有很大的創新與突破,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
(一)《東人詩話》闡述了作詩的方法和規則
首先,徐居正倡導作詩須“無一句無來處”[1]167,“詩不蹈襲,古人所難”[1]170以及“凡詩用事當有來處,茍出己意,語雖工,未免砭者之譏”[1]196。《東人詩話》中很多詩作中的優美語句是本自中國詩人優秀詩篇的。
永明寺中僧不見,永明寺前江自流。山空孤塔立庭際,人斷小舟橫渡頭。長天去鳥欲何向,大野東風吹不休。往事微茫問無處,淡煙斜日使人愁。
——李混《浮碧樓》
此詩情從景出,情景交融,描寫了一幅凄清寂寥的情境,營造出一種悠遠悲苦的感情。詩人在創作時巧妙地借鑒前人詩句,信手拈來,自然流暢,不著痕跡。詩的一二句本自李白《登金陵鳳凰臺》中的詩句“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第四句本自韋應物《滁州西澗》中“野渡無人舟自橫”,五六句本自陳師道《登快哉亭》中“度鳥欲何向,奔云亦自閑”,七八句再次參考李白同一首詩中的句子“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句句有來處,而過渡自然,又清晰曉暢地表達出了自己內心的思想感情。
著名的朝鮮大儒、文學家李仁老亦善擷取前人作詩典故與其文詞來充實自己的詩作,如其《題天水寺壁》即是本自韓愈的《贈同游》。鄭司諫之詩作《大同江》中那句抒寫離別愁思的佳句“別淚年年添作波”本自杜甫所作“別淚遙添錦水波”[1]178。兩句詩同樣敘寫離思,但表達的情愫似亦有所不同。康先生描寫一位年邁發白但仍不失風流倜儻的老先生之風采的詩句“頭白老翁看殿后,眼明儒老倚闌邊”[1]181,本自我國南宋大詩人陸游的《自笑》之“白發蕭然還自笑,風流猶見過江初”和韓愈《戲題牡丹》中之“長年是事皆拋盡,今日欄邊暫眼明”。三人的詩句皆能反映一種天地任我游的瀟灑自如。李侍中的詩句“不用斜陽獨倚樓”亦是本自杜甫詩句“興藏獨倚樓”與趙子昂詩句“斜陽雖好自生愁”[1]214。
當然,也有詩人獨出機杼,想避開前人詩句,自己另辟蹊徑。朝鮮高麗時期著名的文學家、哲學家李奎報即屬此類,他雖主張“如犯古語,死且避之”[1]170,然而他的很多詩句皆有出處。如“黃稻日肥雞鶩喜,碧梧秋老鳳凰愁”,引用了杜甫《秋興八首》中的“紅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而“春暖鳥聲碎,日斜人影長”,同樣是借鑒了唐代詩人杜荀鶴《春宮怨》中的“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
《東人詩話》中還記載了一則關于“凡詩用事當有來處”的軼事。高麗忠宣王吟詩一句曰“雞聲恰似門前柳”[1]196,諸多學士打聽此句出處,益齋李文忠公解說了一番。東人有詩曰:“屋頭初日金雞唱,恰似垂楊裊裊長。”用雞叫聲的綿軟來比喻柳條的輕柔。韓愈《琴詩》中有“浮云柳絮無根蒂”的句子,說明古人有以柳絮比喻聲音的用法。
其次,徐居正認為“古人詩多用經書語”[1]188。如李師中的詩句“夜如何其斗欲落,歲云暮矣天無晴”是化用了《詩經·小雅·庭燎》里的“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和《左傳·成公十二年》里的“子反曰:‘日云莫矣。’”[1]188
再次,“詩貴含蓄不露,然微詞隱語不明白痛快,亦詩之大病”[1]171,“古人云,句法不當重疊”[1]194,“入聲通押是非”[1](P192)等等,皆為徐居正在《東人詩話》中提出的有關古人作詩時所涉及的問題。
(二)《東人詩話》闡述了詩歌創作的“氣象”理論
“凡帝王文章氣象,必有大異于人者”[1]162。朝鮮王朝第一代王太祖李成桂有詩曰:“未離海底千山暗,才到天中萬國明。”[1]162“若將眼界為吾土,楚越江南豈不容。”[1]162其中的宏量大度無法用言語形容。徐居正將陶隱詩《嶺南樓》“秋深官道映紅樹,日暮漁村生白煙”與何文忠公詩“十里桑麻深雨露,一區山水老云煙”相較,認為“陶固雅絕,得詩家法,終不若何之深遠,有宰相氣象”[1]207。李存吾一生為人慷慨不群,其所作之文章“氣節直與日月爭光”[1]211,而存留下來的詩作讀來更是令人發出“豪邁絕倫”的感嘆。此外,徐居正認為詩人所處的環境不同,詩歌所體現的“氣象”必然迥異。“自古窮人之語,皆枯寒瘦淡”[1]201,李遁村詩“借書勤夜讀,乞米續新炊”“瘦馬鳴西日,羸童背朔風”,柳方善詩“腹中粗飯何曾飽,身上單衣苦不溫”,明顯透露出憔悴困踣的氣象。
(三)《東人詩話》提倡作詩采用“的對”手法
古人有詩曰“風定花猶落”,此句無人能對,王安石之詩句“鳥鳴山更幽”與之相對實乃恰到好處。在《東人詩話》中,徐居正特別提及高麗時期大儒李穡李牧隱“屬對工致”。如上述“風定花猶落”,經其改寫,成為“風定余花猶自落,云移小雨未全晴”的詩句,對仗之工整令人驚嘆。另外其詩句“歸來書甲子,憔悴降庚寅”“憂時如杞國,清始自燕臺”“子云殊寂寞,伯始自中庸”“江山微媚嫵,日月愈疏狂”[1]212等等皆為絕妙的“的對”之句。關于“的對”,亦有一則趣事:一儒生用“南山萬壽十千秋”來對朝鮮國王“北斗七星三四點”,“王深異之,擢為狀元”[1]166。這從側面表達了朝鮮國王對善寫“的對”之文士的贊賞,進而說明了國王對“的對”的提倡。
二、《東人詩話》記述的文人趣事及創作
(一)文人與高僧交往的趣聞及其創作
吳僧道潛《秋江》詩云:“數聲柔櫓蒼茫外,何處江村人夜歸。”[2]高麗時期,一僧人和王氏交好,兩人臨別,僧人趕到海岸時,船已解纜,僧揮動斗笠示意,王氏扯斷袖子寫下血書道:“一聲柔櫓滄溟遠,且問山僧奈爾何。”[1]182將此布條裹進木頭里也未能拋至岸邊,僧人忙下水撿拾,等再回過頭來遙望煙波的時候,帶走友人的船早已沒了蹤影,僧人痛苦而返。臨別時的贈詩恰與古人相合,讓人感動,兩人的情誼亦使人唏噓不已。
另有一位高僧名曰幻庵,擅長書法,文不加點,一氣呵成,向他求字者甚多,但他在書寫之前,必先認可了詩文才肯下筆。
也有文人“多用佛家語以騁奇氣”[1]195。如陳澕有詩《月桂寺遠眺》:“水分天上真身月,云漏江邊本色山。”李益齋也用佛語作詩曰:“此物非他物,前身定后身。”但徐居正認為李詩不如陳詩那般“意新而語奇”[1]196。徐居正還提到了“禪林詩其氣象不同,然談論禪旨,隱然于言意之表者蓋寡”[1]223,這種風格與前文提到的“含蓄不露”的風格是一致的。
(二)女子學詩、作詩的敘述
后蜀主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作詩曰:“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在《東人詩話》上卷中,徐居正對此的評價為“凡丈夫之兵敗偷生屈膝者,無面目見于人”[1]197。緊接著為達成強烈的對比效果,凸顯出花蕊夫人的廉恥之心和不卑不亢,作者當即舉出茍且偷生者的例子:李鉉云向占領其國領土的契丹人獻詩云:“兩眼已瞻新日月,一心何憶舊山河。”徐居正評論說:“如鉉云者行若狗彘。”“然大丈夫而曾不若一婦人,可恥之甚也!”[1]222作者對李鉉云的評判疾言厲色,一針見血。
在下卷中,又有娼家周氏贈詩夫婿,“辭氣婉順,真女子之詩也”[1]222。士族鄭氏的弟兄有學詩者,她從旁竊學,深得精髓,所賦的詩辭藻精美,讓人嘆服。徐居正不禁感嘆:“吾東方女子不學之俗,安知反有益耶?”[1]222
(三)“苦吟詩人”的事跡
金學士黃元登上浮碧樓,美景即在眼前,不免心潮澎湃,感情難以自已。可如何將目中所見之美景化之于語言文字表達之中,黃元的選擇是“憑闌苦吟”[1]164。但是事與愿違,往往由于情緒太過激動反而導致心中有情而口中述說不出的痛苦,結果只得“長城一面溶溶水,大野東頭點點山”[1]164,僅此一句,“意涸痛哭而去”[1]164。由此,徐居正聯想到唐代著名苦吟詩人賈島。賈島作詩精雕細琢,特別注重詞句錘煉,刻意求工,善于描寫荒涼、枯寂的環境,詩中多表達出的是凄苦冷寂的情懷,“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徐居正對此表達出批判的態度:“予觀浪仙之詩,寒瘦澀癖,何至垂淚?”[1]164另外,對黃元“意涸痛哭而去”的舉動更是不以為然:“黃元之句老儒常談,何痛哭自苦如是!”[1]164可見徐居正對于詩人作詩采用“苦吟”似乎是并不提倡的。
除了以上內容之外,《東人詩話》還有對一些詩作中的屬對工致的詩句的推崇,有對本國詩人之間以及中韓兩國詩人之間的詩作風格的對照,又講述了許多詩人之間相互自夸、“喜相傾軋”[1]224、“好尚不同”[1]224的趣談。
三、《東人詩話》的價值及意義
《東人詩話》開創了朝鮮詩話史的新起點,其中提出的作詩方法與規則,為后世文人作詩提供了較好的標準與參照,并且其內容與眾不同,在對一些詩人的趣聞軼事的描述中顯現了詩人的品性。
《東人詩話》表現了較為鮮明的民族自主意識和民族自尊心與自信心[3]。徐居正以這種思想為主導,特別強調朝鮮詩人的詩評、詩論,以及朝鮮詩人的趣聞軼事,即使有一些與中國詩人、詩歌與軼聞趣事的介紹,也僅僅是用作對于朝鮮詩人、作品的參考和比較,以此更好地突出后者在繼承與發展方面所做的努力。
徐居正的《東人詩話》促進了朝鮮文學的發展,對后世文人學詩具有特殊的指導意義。《東人詩話》已經基本轉變為以評詩論詩為中心,其理論價值是不容置疑的。在《東人詩話》之后,純正的詩話層出不窮,異彩紛呈。《東人詩話》在朝鮮詩話史上意義非凡,標志著朝鮮詩話向著繁榮與興盛道路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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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馬金科.試論《東人詩話》在朝鮮詩話史上的意義[J].東北亞論壇,2001(2):92-94.
【責任編輯郭慶林】
收稿日期:2016-02-09
作者簡介:張詩芳(1991—),女,河南商丘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7726(2016)07-003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