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口井都是維權的前沿陣地”
——專訪中國社會科學院邊疆研究所黨委書記、副所長李國強

○ 文／本刊記者 趙 雪

“每一口井都是維權的前沿陣地”
——專訪中國社會科學院邊疆研究所黨委書記、副所長李國強

○ 文／本刊記者 趙 雪

中國在南海問題上，會擁有越來越多的、全方位的“肌肉”。這其中，油氣資源是不可或缺的一塊。

李國強簡介

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邊疆研究所黨委書記兼副所長，中心學術委員會委員、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西南疆域史、中越關系史。

盡管中國在南海的勘探開發工作一波三折，但我們依然在艱難中取得了一系列成績。

2014年7月15日，中國海洋石油公司的“海洋石油981”鉆井平臺結束了在西沙中建島附近海域的鉆探作業，按計劃順利取全取準了相關地質數據資料。同時，在南海北部深水區陵水17-2-1井測試獲得高產油氣流，陵水17-2氣田成為中國首個深水氣田，探明地質儲量1020億立方米。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在南海周邊一些進入我國南海南沙地區盜采油氣資源的國家不同的是，一直秉承“保持克制”立場的中國并未在這一具有爭議的地區開采一滴油。但這并不意味著中國會放棄擁有主權這一區域的油氣資源。

正如中國社會科學院邊疆研究所黨委書記、副主任李國強所說：盡管這一地區局勢復雜，但中國不可能一直讓南海南沙地區的資源一直沉睡于海底，早晚要實現開發。

共同開發與自主開發并舉

中國石油石化：就目前南海局勢看，中國怎樣尋找突破口？

李國強：南海問題的核心就在于南沙部分島礁的主權歸屬和南沙部分海域的劃界問題。顯而易見，從現在的狀況來看，這兩個問題很難進入談判的軌道。因此，除了通過外交方式外，還可以通過對話協商，解決彼此間的爭議問題，同時維護好南海地區的和平與穩定。

無論是解決主權歸屬和南沙部分海域的劃界問題，還是維護南海地區的和平與穩定，不僅對于中國而且對于南海周邊國家和整個東盟國家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

在爭議問題還解決不了的情況下，必須尋求建立臨時性過渡性的辦法，做出一些臨時性、過渡性的制度安排，從而使南海不斷升溫的熱度降下來。

怎么做？尋求合作和發展。特別是中國政府在上世紀80年代提出了“擱置爭議、共同開發”的主張，2013年又提出了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倡議。事實上，在我看來，南海問題既存在沖突的危險也存在合作的可能。中國與南海周邊國家在很多領域業已開展了合作實踐，只是往往被爭議的問題所忽視了。比如，中國與馬來西亞和越南等國家在海洋科技、防災減災，取得了很好的成效。再比如，2011年，中國建立了中國——東盟海上基金。中國和東盟國家的海上合作，也是多領域、寬層面的。

這些先期合作，是進一步推進互利共贏發展的重要實踐。究竟是選擇沖突爭議還是選擇優先發展，對于中國以及南海周邊國家是非常重要的時代命題和重要的選擇時機。加強南海區域的合作，促進中國與周邊國家包括東盟國家利益相關方共同的發展，對于走出南海困境可能是一個建設性的問題。

只有通過合作，才能不斷累積互信、降低沖突的風險，才能有助于管控好現場、避免發生進一步的沖突，從而為最終解決爭議問題營造良好的基礎。

如果南海成為一個合作之海、友好之海、和平之海，這些問題就有了一個坐下來談的氛圍。

南海的合作與發展，最核心的就是油氣資源。這個是非常重要的。

中國石油石化：在南海油氣資源開采問題上，中國一直以來秉承的是“主權屬我，擱置爭議，共同開發”。截止到目前，共同開發并沒有完全實現？

李國強：“主權屬我，擱置爭議，共同開發”，是鄧小平同志在上世紀80年代會見訪華的菲律賓總統時提出來的。當時這一立場提出來的最低目標，是由中國南海周邊聲索國對于南海油氣資源開發共擔風險、共同投資、共同合作、共同分享。高級目標則是通過這樣的合作，打破南海僵局，促進中國與南海周邊國家的互信，并不斷地在互信的基礎上解決彼此之間的分歧，為包括主權、海域劃界等問題奠定基礎。該立場提出后，得到了周邊國家的普遍認同和支持。

可以說，這一立場政策的推進從上世紀80年代到現在都沒有改變。如果沒有中國的這一政策立場，南海的局勢可能比現在更加復雜。在這個立場的導引下，中國一直在尋找和周邊國家合作的可能。盡管目前油氣資源合作的突破口還沒有打開，但一直是在逐漸推進過程中。

之所以目前共同開發的目標尚未實現，原因有兩個。一方面，從外部因素看，雖然中國有這樣的政治意愿和這樣的善意釋放，但南海周邊國家缺乏合作的誠意。這些國家唯恐合作影響到他們所謂的主權訴求，影響到他們的既得利益。我們是上世紀80年代提出這一政策立場，但南海周邊的一些國家在上世紀70年代中期就已經開始了在南海的油氣勘探開發，盜采我們的石油。

觀點

在南海油氣勘探開發上，應該形成專門的制度體系，要科學管理，甚至以法管理。如果政府以立法推進、以制度化推進、以政策化推進這項戰略工作，正是中國在南海地區擁有主權的一種體現。

中國南海的油氣資源本就應該造福于中國人民。

在看到并贊同這一立場業已發揮的相當大的正面作用的同時，也要看到，至少到目前為止尚缺乏制度性的安排和必要的政策保障。比如，圍繞著共同開發，在哪個區域進行合作、合作對象如何界定、合作利益分成等內容，缺乏制度政策上必要的準備。

中國石油石化：我們是否可以通過其他方式對這一主張進行有力的補充或者進行調試？

李國強：“擱置爭議、共同開發”，這一政策立場仍然是必須且要繼續積極地進行推進。“共同開發”是我們的一面旗幟，不能倒。但同時，我們要推進和加強自主開發，以自主開發促進共同開發。隨著南海局勢的變化，在穩定南海局勢上，實現共同開發與自主開發并舉。二者不是矛盾的，而是相輔相成的。

中國石油石化：中國與南海周邊國家如何實現共同開發？

李國強：中國在堅持共同開發的基礎上，要跟周邊國家實現區域合作，從政策層面看就涉及如何去設計的問題。特別是在習近平主席提出“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機遇下，如何把海上油氣資源的共同開發融入到海上絲綢之路的總體規劃中。這中間需要做很多實際的工作。

比如，中國如何與周邊國家的油氣資源的戰略對接、政策對接、制度對接等。在實現“五通”方面，首先是在“政策通”上實現銜接。通過共同開發，創造更加和諧安寧的環境，這不僅對中國而且對南海周邊國家以及整個東盟國家都是非常有益的。這是各國在國際責任、國際義務上的體現。

當然，要實現這一點難度是非常大的。

事實上，2005年，中國和越南國家石油公司共同簽署過《南海開展地質物理勘探的科學調查》協議，后來菲律賓也加入了該協議。但由于越南、菲律賓與中國在勘探的區域上發生分歧，導致該協議三年到期后沒有續約。盡管這一合作很短暫，卻很好地說明在共同開發上，南海周邊國家并不是沒有合作的空間。這些南海周邊國家也并不是沒有需求。所以說，真正的務實性地推進共同開發非常重要。

中國石油石化：中國在南海地區進行自主開發有何優勢？

李國強：海洋開發是高投入、高風險、高技術的產業。過去，我們在這三方面都是欠缺的。受到資金、技術等方面的影響，我國在海洋勘探開發上受到很大的制約。經過改革開放30多年的發展，我們有了長足的進步。

中國在南海區域的油氣勘探開發要確定是否方向明確、思路清晰、措施得當和規劃到位。

首先，隨著國家經濟的快速發展特別是三大油企的快速發展，在這一點上我們有了足夠的底氣。“

中國在海洋裝備上的技術發展，是實現南海油氣資源開發的保障之一。

觀點

擱置爭議，共同開發”這一政策立場仍是必須且要繼續積極推進的。但同時，中國也要推進和加強自主開發，以自主開發促進共同開發。隨著南海局勢的變化，在穩定南海局勢上，實現共同開發與自主開發并舉。二者不是矛盾的，而是相輔相成的。

其次，在技術上，第一，“海洋981”鉆井平臺的成功，為我們提供了寶貴的實踐經驗。第二，“蛟龍號”的成功，令我們在深潛技術上獲得重大突破。這也是繼美日英法之后，中國成為全球第五個能夠達到下潛3500米水深級的國家。這一技術還在發展，2012年下潛深度已經突破7000米大關。這兩個成功的事件，使中國在深海油氣開發上有了重要保障。

最后，就是安全問題。以往這是一道繞不過去的問題，但隨著我國軍事保障的提升，發生了一定變化。“遼寧號”航母的改造成功，對于改變南海的整個安全格局有很大幫助。同時，隨著我們島礁建設的推進，必然會增強中國在南海自衛自保能力的提高。這種能力的提高，意味著將來為中國在油氣勘探開發上保駕護航提供了重要的前提。

所以，對于中國在南海地區進行油氣資源的勘探開發我個人充滿信心。

南海油氣開采需要統籌規劃

中國石油石化：此次“南海仲裁案”是否會影響中國的南海油氣開采戰略？

李國強：南海問題包涵四個層面，分別是島嶼歸屬、海域劃界、包括油氣資源和漁業在內的資源問題、包括環保、海上救助、防災減災等內容的低敏感領域合作問題。

其中，在資源問題中，首要的是油氣資源。所以，油氣資源在南海問題中是非常高的，也是最突出的。

我們在南海問題上，會越來越有“肌肉”。但這并不是在軍事上的“秀肌肉”，而是全方位的。在這其中，油氣是不可或缺的，也不可掉隊。這需要從頂層設計上的戰略規劃。

無論是從能源安全還是未來國家的發展，對中國而言南海都是至關重要的。以南海油氣資源的開發來顯示我們的存在，應該提上日程了。

從國家在南海油氣勘探開發的指導思想上看，我個人認為，首先應推進中國在海洋油氣開發上的戰略。第二，具體到南海油氣資源開發，我們可以把油氣勘探開發這種能力建設，作為中國在南海地區維權的一種方式。要確定是否方向明確、思路清晰、措施得當和規劃到位。同時，要有“底線思維”。在海洋油氣勘探開發過程當中，企業在服從于國家戰略的同時，國家怎樣對企業應采取保障措施。維護南海權利，不是一個部門的事。不僅僅是政府，油氣企業同樣有維護國家主權的義務和責任，共同把南海的石油天然氣做實做到位。政府可以通過設定一定的底線，讓企業去進行市場化的專業性操作。

中國石油石化：對于南海問題的爭議點南沙區域，中國還未在南沙開采一滴油。這一勘探開發戰略是否可以有一些推進？

李國強：我曾經說過：“如果說漁民是我們維權的流動哨所，那么每一口井下都是我們維權的前沿陣地。”

南沙區域的局勢確實不穩，現在若要進行實質性開采的難度非常大。但我們可以做以下幾項工作。

一是在適當時機適度地推進部署前期地質調查工作，穩步有序地開展開采前的勘探工作。當然，勘探工作在這之前已經有過。在新時期下，是不是可以適當地繼續推進。二是與周邊國家的共同開發工作。如拿出一定區塊，與南海周邊國家進行共同開發。三是在周邊國家不愿意合作的情況下，是否可以考慮在某些區塊與第三方石油公司進行合作。四是除了勘探工作外，要準備好陸海統籌工作，包括油氣開發的基地建設等。

南海油氣資源，中國早晚是要開采的。這里的油氣資源，本來就應該造福于中國人民。

中國石油石化：從頂層設計上看，如何進行政策支持？

李國強：國家所能提供的支撐和制度保障，要進一步完善。最重要的是要選好點。可以先在南海北部區域，非敏感區或低敏感區來進行油氣資源的開發。

此外，南海的油氣勘探開發需要國家和企業創新管理體制機制。很多細節性的方面，需要考慮制定政策和制度。比如，稅收、油氣如何與地方分成的關系；對于耕海的漁民而言，如何進行一定補償等。同時，因海上油氣勘探開發尤其特殊性，因此，是否能與陸上油氣勘探開發政策實行“一刀切”政策？

還要值得注意到是，由于南海地區的復雜，中國必須考慮國際社會對于中國在南海油氣開發行為的認知和接受的問題。

因此，我認為，在南海油氣勘探開發上，應該形成專門的制度體系，要科學管理，甚至以法管理。如果政府以立法推進、以制度化推進、以政策化推進這項戰略工作，就是中國在南海地區擁有主權的一種體現。

對參與盜采的外資企業進行必要懲罰

中國石油石化：您曾提出，應對參與在南海地區進行油氣資源盜采的第三方外資企業，給予一定的警告或懲罰。您能否具體解釋一下？

李國強：目前，在南海地區參與南海油氣資源勘探開采的外方石油公司有200多家。這些公司中，不乏一些與中國油企有合作關系并在中國有一定的市場和利益。所以，我認為，有必要對進入我國南海管轄海域與周邊國家進行油氣合作的外方石油公司有所告誡、警告，甚至在必要時予以制裁。要對這些公司采取相對堅決的辦法，這也是中國在主權上的一種體現。

這里有一個前提，就是必須有科學的判斷。我們要捋清參與南海油氣勘探開發的外方企業的情況。包括：在這些企業中，有多少在中國陸地油氣勘探開采占有市場或與中國油企有合作關系，他們與周邊國家合作盜采中國南海油氣資源具體是什么狀況。

客觀地說，在現階段，中國的油氣勘探開發在一定程度上需要與外資企業進行合作。但這并不妨礙我們準備一套比較完整的預案。首先對于在南海侵害中國權益的嚴重程度進行評估，其次進行相應地警告、懲罰，甚至制裁，總之手段可以多樣化。要有禮有節，科學合理地做好這種精細化管理。·

本文圖片均由CFP提供

責任編輯：趙 雪

znzhaoxue@163.com

觀點

如果中國政府以立法推進、以制度化推進、以政策化推進南海油氣勘探開發這項戰略工作，這正是一種中國在南海地區擁有主權的體現。

·中國有必要對進入我國南海管轄海域與周邊國家進行油氣合作的外方石油公司有所告誡、警告，甚至在必要時要予以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