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化短語“這樣的話”的話語功能

□杜可風

固化短語“這樣的話”的話語功能

□杜可風

“這樣”與“的話”組成的短語“這樣的話”分布在句首或句中，已經發展為一個功能性成分。這種用法的“這樣的話”具有話語標記的性質，其話語標記功能是：說話人通過說出“這樣的話”來表明他的立場、態度，并對事件可能形成的結果做出假設。“這樣的話”一般用來標示未然事件，前段是提出這一假設的語境或背景，后段是提出這種假設所形成的結果。

“這樣的話” 固化 話語標記 語篇功能

一、引言

在現代漢語中，存在著表層形式相似而內在性質不同的“這樣的話”。例如：

（1）劉紀文一下把宋美齡拉到自己胸前，且仍然重重地喘口氣說：“你殺了我吧。假如我對你有私心，假如你再問這樣的話，你就殺了我吧。”

（2）我想您給我們建立了一個宏觀的意識，講完老子的之后，該講講孔子。因為剛剛講完老子，還新鮮熱辣嘛，您拿孔子跟老子做個對比，這樣的話，我覺得才能更好地講清楚孔子，對不對？

例（1）中，“這樣的話”作賓語，指代前文宋美齡提出的問話，要求劉紀文作答，表示實在意義；例（2）中，“這樣的話”在語篇中起承上啟下的作用，不作句法成分，獨立成句，不與前后的話語成分構成更大的語言單位。

“固化”是指兩個或幾個緊挨在一起的語言單位，由于頻繁使用而化為一個相對穩固、整體性的語言單位。“這樣的話”就是這樣的固化結構，主要有兩種使用情況：一種是用在句中，起指代作用；另一種是用在句際，具有話語標記的功能。目前尚未有對固化短語“這樣的話”和作為話語標記的“這樣的話”進行專門研究的文獻。因此，本文主要考察“這樣的話”：它是由指示代詞“這樣”和助詞“的話”組成的固化短語，一般用來連接前后小句，具有銜接連貫功能，這種用法的“這樣的話”具有話語標記的性質。說話人通過說出“這樣的話”來標示他在向聽話人提出假設，“這樣的話”前段是提出這一假設的語境或背景，后段是提出這種假設所形成的結果。

近年來，漢語界學者們對“這、那、這樣、那樣”等指示性話語標記進行了不斷的探討。張伯江、方梅（1996）詳細討論了現代漢語北京口語中“這”“那”的虛化用法；徐默凡（2001）指出，“這”“那”從單純的指代功能發展出了很多延伸用法，并探討了“這”“那”的語義虛化、語篇銜接作用以及不對稱現象；方梅（2000）指出北京話中的“這”已經產生了定冠詞的語法功能。

上述研究對考察漢語指示性話語標記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有鑒于此，本文主要對話語標記“這樣的話”的構成及其話語功能進行討論。與“這樣的話”類似的話語標記比較多，如“這樣說來、這樣講來、這樣一來、那樣一來、那樣的話”等等。本文在前賢研究的基礎上，對固化短語“這樣的話”的用法進行考察，語料主要來自北京大學CCL語料庫和人民網。

二、“這樣的話”的構成

“這樣的話”從整體上看已演變為固化短語，在句中主要充當功能性成分，但“這樣”和“的話”由于各自性質不同，其具體功能是不一樣的。呂叔湘（2006）指出：“任何語言里的任何一句話，它的意義決不等于一個一個字的意義的總和，而是還多點兒什么。按數學上的道理，二加二只能等于四，不能等于五。語言里可不是這樣。”因此，“這樣的話”不能從構成成分推知整體意義。具體來講，“這樣”主要起連貫銜接的作用，具有話題延續的功能，而“的話”則一般用來標示假設。

（一）“這樣的話”中的“這樣”

《現代漢語詞典》對“這樣”的解釋是：“指示代詞。指示性質、狀態、方式、程度等。”“這樣”是個多功能代詞，主要有指示和替代兩種功能，在句中的分布位置較靈活。“這樣”在句中作謂語，如“那就這樣吧。”在句中作補語，如“哪兒就冷得這樣了！”在句中作主語，如“這樣比較漂亮。”在句中作賓語，如“凍成這樣。”謝曉明（2010）指出：“如果將標示假設關系的關系詞語重復使用，可以使所假設的條件在語義上得到強化，進一步增強假設的語氣，從而使語言表達顯得更加委婉、舒緩。”因此，在使用語言時，“這樣的話”比“這樣”顯得委婉客氣。“這樣”的語義指向主要有指上和指下兩種，此外還存在同步現象（段業輝，1987）。本文的研究對象“這樣的話”與“這樣”不同，“這樣的話”在句中的指代能力受到限制，一般只能指上，不能指下，也不能同指。例如：

（3）首先，熱水可以起到稀釋痰液，使痰易于咳出的作用；其次，飲水的增多增加了尿量，可以促進有害物質的迅速排泄；另外呢，還可以撫慰氣管與支氣管黏膜的充血和水腫，使咳嗽的頻率降低。這樣的話，人就會感到舒服通暢很多。

（4）我碰到查扣最慘的一次是二十七期，都是我弟弟李放惹的禍。我告訴李放很多次，所有的書不要全部在裝訂廠集中，這樣的話，他們到現場搶書，頂多只能搶到一千本。

例（3）中，“這樣的話”指代喝熱水的作用，以此引出下文喝熱水達到的好處。例（4）中，“這樣的話”指“所有的書不要全部在裝訂廠集中”，后文闡述如果這樣做會產生的結果。“這樣的話”主要用來指示上文的內容，表達時語氣舒緩，既能避免行文重復，又能自然地引出下文。

（二）“這樣的話”中的“的話”

張誼生（2002）考察了“的話”在現代漢語書面語和口語中使用的情況，指出其出現頻率很高，分為“的話1、的話2、的話3”。“的話1”為結構助詞“的”＋名詞“話”；“的話2”附在具有表述性的各類語言單位之后，既具有一定的關聯功能、情態功能和管界功能，又具有多樣的篇章功能和語用功能；“的話3”在反問句中出現，以反問的方式來否定對方因誤解而說的話，以消除對方誤會。江藍生（2004）論證了話題標記“的話”是“說NP/VP的話”短語話題化的產物，指出它是個跨層次非短語結構，并分析了“的話”的詞匯化過程。付琨（2012）探討了后置關聯標記“的話”所出現的復句類型，認為“的話”不僅可以無標記地出現在假設復句中，還可以出現在虛擬性讓步和推論因果等復句小類中。通過以上關于“的話”的研究可以看出，“的話”主要表示假設，在語言的動態發展中逐漸語法化，衍生出了話題標記的功能。

三、固化結構“這樣的話”的語篇功能

“這樣的話”具有話語標記的銜接性、非真值條件性的特征。邢福義（1990）指出：“一個語言符號存在的根據就在于它在自己所處的系統中有著獨特的價值，不然，它就會成為多余的東西，就會被淘汰。”“這樣的話”在語篇中有自己獨特的價值，既可以避免重復，又可以連接上下文，用來表達一定的話語功能。“這樣的話”所指代的事件具有未然性，一般用于連續的事件之中（為行文方便，文中把“這樣的話”前面的部分標為X句段，后面的部分標為Y句段），可以承上啟下，組織語篇，使表達更加簡潔。“這樣的話”用于中句，句法上獨立，功能上起連接X句段和Y句段的作用。方梅（2000）研究了自然口語例弱化連詞話語標記的多種功能，如話語組織、話題切換、話輪轉接等。“這樣的話”的話語功能也十分豐富，主要有以下四種。

（一）連貫銜接功能

Halliday&Hasan（1976）認為，語篇的連貫性表現在兩個方面：語篇在語境方面是連貫的，因而在語域上是一致的；語篇自身是連貫的，因而是銜接的。銜接是一種謀篇意義，即用來組織概念意義和人際意義的謀篇意義關系，它通過語言的形式特征來組織概念意義和人際意義。也就是說，語篇的組成成分應該由銜接手段連接起來。“這樣的話”是一個具有連貫銜接功能的固化短語，作為話語標記，它的語篇功能主要體現在通過指代關系以簡潔的形式銜接前后信息，以此形成連貫、通順的語篇。例如：

（5）記者據負責轉地補償的工作人員的證詞可知，資料顯示該荔枝園的土地面積大，且園內優良樹木品種多。這樣的話，按照青苗補償標準將給予高額補償款。

（6）當時我還抱著最后一點希望，我想，媽媽也許是最近才對我有看法的，一定是我做了什么錯誤的事。這樣的話，只要她告訴我，我究竟犯的是什么錯誤，就會使她改變對我的看法。

（7）在明麗的陽光和蔥蘢的綠葉當中做這些事，既是嚴肅的工作，又是輕松的游戲，既“起了作用”，又很好玩，實在叫人快樂。這樣的話，對于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不論在身體上、情緒上，都非常相投。

上述例句中，“這樣的話”位于語段的開頭，獨立于前后句，主要作用在于把前段和后段連接起來，使得語篇在形式上保持連貫，使前后語段在語義上不會顯得突兀。

（二）假設功能

“這樣的話”在句中連接X句段和Y句段，“這樣”將這一事件指稱化，其假設功能主要由“的話”所賦予，“這樣的話”可以回指前句，引出未然結果。X句段的話語成分作為后續Y句段討論的出發點，為后面的話語提供語境或依據，Y句段則是假設所形成的結果。例如：

（8）李子華說，經濟效益好的企業要擺脫我，經濟效益差的企業要緊緊依附我，這樣的話，我集團怎么辦呢？

（9）羅斯托茨基對我們說：“你會深深地同情這些姑娘，不希望戰爭再發生一次，而且開始想，萬一發生戰爭，我該怎么辦？能以這五個姑娘作為自己的榜樣……這樣的話，這部影片的目的就達到了。”

（10）“中華鱉”不是商標而是國鱉的品種名稱，全國各地大部分地方捉到的鱉學名都叫“中華鱉”，豈能容常州中華鱉開發集團獨家霸占？這樣的話，國家工商總局何不把“中華鱉”做為商標名稱唯一批準給常州中華鱉開發集團獨家專營，全國成百上千家鱉制品廠全部改行轉業？

上述例句中的“這樣的話”標示前后兩部分話語之間的因果關系，對前文事件做出假設，引出后文的結果。“這樣的話”可以用“這樣一來”“這么一來”“如此一來”等表示假設的詞語替換。

（三）話題延續功能

作為話輪延續標記的“這樣的話”用在相鄰對話的起始處，主要是對當前話題的延續和維持，不與其他語法成分組成更高一層的語法單位。刪略后不影響句子的真值條件，但原句所具有的緩和語氣的功能就不存在了。我們認為，作為話語標記的“這樣的話”，在概念結構上有建構語篇的作用，在言語行為上有延續話題的功能。例如：

（11）長樂先生：同樣都是追求公平性，東方講究入情入理；而西方的管理依據是法規、制度。東方和西方管理模式的取向也不一樣。東方表現得含糊合理，取其中庸，共性的東西多一些，更強調文化；西方的強調精確、理性，個性的東西多一些，注重制度層面。

星云大師：這樣的話，效率就會有不同。樹干很硬，樹葉很軟；骨骼很硬，腦組織很軟──什么樣的位置，就該有什么樣的質地。

八角楓藥材購自貴州中藥材貿易公司（批號：20120322），由貴陽中醫學院胡建山教授鑒定為八角楓[A.（Lour.）Harms.]的干燥細須根。

（12）老媽子趕緊說道：“是有花工，可到了時候請外頭的匠人來修整花園，是每年的常例。” “這樣的話，家里的花工做什么用？老爺怎么說的？”雪瑛有點不耐煩起來。

（13）王湛表示：“這樣的話，比賽就結束了，總比分1比3后魯能隊只能壓上去，薩米爾剛剛被替換上場，體能優勢很明顯，這球可以明顯看出魯能隊員體能跟不上了。”

在例（11）的對話語體中，中心話題主要是圍繞東西方在追求公平性方面表現的差異而展開，星云大師使用“這樣的話”對話題繼續探討。在例（12）和（13）中，“這樣的話”出現在第二話輪的起始位置，主要用于延續話題，可以刪略，刪略之后，話輪之間缺少過渡，語氣上顯得直接而生硬。

（四）事件指代與推導功能

“這樣的話”應用在X句段和Y句段兩個小句中間，體現了前后話語在語義或者邏輯上的緊密聯系。我們認為，“這樣的話”具有雙向語用轄域，既對X進行事件指代，同時又對Y進行推論。這時，“這樣的話”作為話語標記，標志著后段是在前段的基礎上推導出來的。例如：

（14）歐盟果樹委員會主席福洛林說：“建議今后能夠引進矮化的砧木和新的蘋果品種，這樣的話樹不會長得太高，可以節約勞動成本，而且果實長得非常大，質量非常好，采摘更容易些。”

（15）中國家電協會理事長姜風說，企業就可以很快了解消費者的需求，同時消費者也可以參與產品的設計，這樣的話可以創造用戶的最佳體驗，所以智能互聯工廠的建成，提高了中國家電的國際競爭力，這是我們未來制造業轉型升級的一個方向。

（16）因為神經受損，陳陳的一只胳膊到現在都沒有知覺，醫生說，如果有可能，陳陳最好能轉到更好的醫院做手術，這樣的話，他的左手還有痊愈的可能。

上面例句中，“這樣的話”表現出說話人由上文提出前提條件引出下文判斷結果的推論過程，運用“這樣的話”，使得聽話人能由此結合語境對話語信息進行反饋，幫助聽話人迅速理解話語，把握話語含義。

四、結語

本文對漢語中常用的固化短語“這樣的話”進行了研究，指出“這樣的話”在省力原則和頻繁使用的作用下逐漸凝固，成為一個固化的、整體性的語言單位，語法功能和意義趨于專門化。隨著語言的發展和演變，“這樣的話”的功能發生了擴展，產生了話語標記的用法，其語篇功能可概括為四種類型：連貫銜接功能、假設功能、話題延續功能、事件指代與推導功能。

從以上分析來看，“這樣的話”負載了一定的主觀情態意義，能夠引導聽話人去推導說話人的意圖，指明話語與語境之間的連貫關系或者話語之間的序列關系，以便讓聽話人能結合語境快速理解話語信息。“這樣的話”還能有效地拉近說話人和聽話人之間的心理距離，緩和話語節奏，減少話語交流中的言語沖突，從而使聽話人心理上更易于接受。

在日常交際中使用話語標記“這樣的話”，可以使會話進程更為自然、得體、順暢，還可以使說話人有充足的時間組織話語、延續話題、調節會話進程，這是“這樣的話”作為話語標記在話語組織和交際過程中發揮作用的緣故。

[1]方梅.自然口語中弱化連詞的話語標記功能[J].中國語文，2000，（5）：459-470.

[2]付琨.試論后置關聯標記“的話”的篇章分布與關聯特征[J].渭南師范學院學報，2012，（7）：117-121.

[3]江藍生.跨層非短語結構“的話”的詞匯化[J].中國語文，2004，（5）：387-400.

[4]呂叔湘.語法學習與語文常談[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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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邢福義.現代漢語語法研究的兩個“三角”[J].云夢學刊，1990，（1）：78-84.

[7]張伯江，方梅.漢語功能語法研究[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6.

[8]張誼生.助詞與相關格式[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368-373.

[9]Halliday&Hasan.Cohesion in English[M].London：Longman，1976.

（杜可風 上海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 200234）